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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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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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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荷

雨落下来时,我正对着窗台上那盆半枯的薄荷发呆。那薄荷原是从荷塘边挖来的,如今却显出几分萎靡,倒比我更早感知了天气的变化。它的叶片先打了个颤,接着雨丝便斜斜地织过来,远处的荷塘渐渐被罩在一片模糊的绿色里,像被水洇开的墨。

荷叶是最先醒的。它们像是被谁轻轻拍了拍肩膀,一片片支棱起来。雨水在叶面上走得急,时而聚成小水洼,时而顺着叶边滑落,砸在水里溅起的水花还未站稳脚跟,就被新的雨丝打散了。有片荷叶许是倦了,被雨水压得低低的,叶尖几乎要触到水面,可一阵风过,它又慢慢抬起,如同一个不肯认输的孩子,喘口气,还得把腰挺直。这使我想起街对面老张家的孩子,放学回来沉重的书包,首先帮着父母亲打理店面帮忙擦桌子、归类啤酒瓶子,有时还要为客人端饭菜,充当服务员的角色,天天这样不怕耽误学习吗?她却总是喜盈盈地说"不碍事的姨"。

荷花的性子倒是慢热。花苞鼓胀着,像揣着什么心事,迟迟不肯开口。终于有一朵耐不住寂寞,先绽开了半张脸,粉白的花瓣上沾着雨珠,亮晶晶的如同撒了把碎钻,却不刺眼,反倒透着几分腼腆。这模样让我想起街角店铺里给人扦裤脚的萍妹,平日里总低着头踩缝纫机,偶尔一笑,脸颊就泛起这样的粉色,藏着说不出的温和。去年她的男人跑业务跟女老板出轨离了,抛下两岁的孩子和这个门店给她,她说还算有点良心,不至于让她抱着孩子睡大街。

塘边的石阶被雨水泡得发软,石缝里钻出些小野草,青得发亮,却又怯生生的。我坐在廊下石凳上,看雨把荷塘泡得发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混着荷叶的清苦,这味道比商场香水展柜里那些甜腻的气味实在多了。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滚到叶心便停住了,像谁把心事暂时收进了抽屉,等雨停了再慢慢整理。

前几日总觉得日子闷得慌,像罐没开封的咸菜,透着股子滞涩。此刻看这雨中的荷塘,倒忽然敞亮了些。荷叶被雨打得东倒西歪,却没一片肯真的趴下;荷花被淋得透湿,香气反倒更沉了,一丝丝往人心里钻。这多像那些难捱的日子,看着狼狈,熬过去,倒比从前更有滋味。我想起去年夏天,隔壁抡大勺的六哥突然得了脑中风,六嫂子折腾了小菜馆换了些钱给医院,如今六嫂子搀扶着能下地溜达的六哥,虽还没有生活着落,她们却总是满怀感恩地说“能活着就是幸福的,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雨势渐小时,有只麻雀飞来,落在离我最近的荷叶上。它抖了抖翅膀,水珠便簌簌落下。这小东西歪着头看我,我也看它,忽然就笑了。原来这雨中的热闹,从不需要刻意寻找,一片荷叶,一朵花,一只鸟,就把日子填得满满的,连空隙里都透着活气。这让我想起菜市场里卖鱼的噶小子,在鱼鳞的反光里找到乐子,他说:“你细看,很有意思的”。

天擦黑时,雨还未停。路灯亮起来,光线透过雨幕落在荷塘里,荷叶上的水珠像撒了把星星。荷花在光影中半明半暗,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留白处比着墨的地方更让人念想。我起身回屋,石凳上留下个湿印子,形状像片被雨打湿的荷叶。这痕迹明日就会消失,但此刻它确实存在着,如同那些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的感动。

临睡前又往窗外望了一眼,雨还在下,荷塘里的绿更深了。忽然明白,这雨荷何须用什么风格去套,它就是它自己,被雨淋着,被风吹着,该绿的绿,该开的开。这份实实在在的生命力,比任何刻意的抒情都更动人。就像市场店铺里那些普通人,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却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雨声渐密,我关了灯。黑暗中,荷塘的方向传来几声蛙鸣,断断续续,却格外清晰。明天,荷叶上的水珠会蒸发,荷花会开得更盛,而我们的生活,也会继续向前,带着雨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踏实。

2011年7月于三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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