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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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爬“太行之首”白石山
“人生百味情最浓，人生繁华淡最真。”曾几何时，我总揣着天南海北去旅行的念想，可拮据的口袋连养活自己都勉强，别说环游世界的野心了。年少轻狂终究敌不过现实，像蝼蚁般在生活里打转。但人生的释然，往往藏在某个转念间。
2015年的一个凌晨，我、王会计还有东北小吃柳嫂子，三个天天抱怨日子的底层女人，总算凑到一块儿，要给自己放个假。“夜晚千条路，早起卖豆腐”，为了不让家里那口子们念叨，我们谁都没翻皇历，偷偷跑到旅行社，定下天津到保定“太行之首”白石山的两日游。后来才懂啥叫“冲动是魔鬼”——我们竟选在“入伏”这天出门。在家替我看小卖店的丈夫，抱怨没用后，发来信息叮嘱：“若是中暑怎么办？多喝水，注意身体……”
到了景区，我们仨也算当回“富婆”。三个中年女人，每人挑了顶不同颜色的草编大檐遮阳帽，把一脸沧桑和心里的迷茫全遮了，一路疯疯癫癫看风景，反倒成了别人眼里的景致。跟着团队走，四千多米的险峻山路，听得见山谷回声跟我们搭话。悬崖上的窄路，总有人心惊胆战、气喘吁吁地纠结：往上爬，还是往回退？好几次打退堂鼓的是我和王会计——我俩打水乡平原来，不常运动还恐高，每往前挪一步都像在挑战极限。柳嫂子却总把我们的目光引到沿途的白色大理石岩峰林和壮丽风光上。可惜那时候我手机配置差，存不下几张美照。
在惊恐里走走停停五个多小时，总算到了悬在峭壁上的玻璃栈道——之前看着都觉得遥不可及。我闭着眼、撒手踩上去，全靠前后的人推着才走到头。人群散去后，回头看那百十多米长的玻璃栈道晶莹透亮，心里还突突直跳。柳嫂子却不甘心，三步并作两步折回去，跟滑冰似的来回跑，操着东北口音喊：“这有啥怕的？快上来玩儿，不然白瞎了！”我和王会计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实在受不住这刺激。我捂着胸口杵在原地不敢动，王会计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喊柳嫂子回来——那栈道底下可是万丈深渊，万一玻璃碎了……
不管怎么说，等我们终于登上顶峰，亲身体验到“一览众山小”或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仙境时，所有的疲惫和恐惧都没影了。“你听见什么了吗？”站在最高处，王会计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爬上去，回头望来时的路，心里满是感激和自豪，还有种踏实的平静。
可人生之路哪能一直顺顺当当？回程路上就出了岔子——旅行社安排的小交通半路把我们撂下了。真是这样：悲伤在路上，欢喜也在路上；希望在路上，疲惫在路上，意外也会找上门。
那天傍晚，我们仨就着夜色，站在市区边上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喝着水闷得慌。接我们的司机跟旅行社因为钱吵起来，电话里对骂一通，干脆把我们扔在那儿不管了。离目的地还有一百多里地呢！那时候穷得想象力都受限——高速没通到远郊，路边出租车司机怕走夜路远、不安全，都不愿拉我们。
天色越来越暗，像道长长的屏障把天地裹住，原本热闹的街道慢慢静下来。我们仨满眼焦虑，像折了翅膀的小鸟，再没辙也得扑腾扑腾。我扯着嗓子给旅行社交涉维权；王会计拿出视死如归的劲儿，站在离马路牙子不远的地方，拦着过往出租车讨价还价；还是柳嫂子机灵，联系上旅游大巴的导游跟他套近乎。磨了几个小时，那住在市区的导游小兄弟总算被柳嫂子用老乡情谊说动，破天荒地开私家车送我们回家。拖着满身疲惫在午夜到了熟悉的路口，昏黄路灯下的街角，突然冒出三道等了许久的身影。
人与人的关系就像季节，这一程相遇，下一程可能就散了。中年人打交道，也总有不得已的变故。受大环境影响，柳嫂子入不敷出，跟柳哥分开了，转掉东北小吃店离开我们这条街，去了她心仪的远方；王会计公婆去世后，卖掉老房子，一家人搬到新社区；我还好，有丈夫的稳定收入撑着，敢关掉半死不活的小店另找出路。时间把我们仨变成了过客，可那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却在我记忆里扎了根。
二 游“天下第二关”黄崖关长城
许是年纪大了，再不敢像年轻时那样，说走就走去登山。总怕身上的“零件”散架，医院里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好岁月催老的“病”。人生过了一半，心里有了点阅历，反倒常在选择的十字路口徘徊，左顾右盼，总盼着境遇能有奇迹。可打破僵局的，终究是自己想通了。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名人指路”吗？
龙年春天，没了老父亲的呵护，思念的泪水总在伤感里打转。丈夫劝我：“好好活着，时间就像场马拉松，总会治好心里的伤。”可秋雨落、梧桐叶飘时，脚下总像踩着泥泞，走不快。
时过境迁，又到了适合秋游的假日。我不想被早起的闹钟搅了假寐，丈夫却拉开窗帘，让满室朝阳把我叫醒，说这两天能开车陪我出去转转。前几天刚借着送孩子去海边医院上班，到比河宽点的海湾公园溜达过，今天他又来逗我开心，我没好气地把他赶开。可两个小时后，我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心里冒出个念头：“不如去蓟州爬山！”自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和躁动情绪缠上了，不管不顾地打电话，催着在公园晨练的丈夫陪我出去“疯”。“去黄崖关长城。”我任性又坚持。
很喜欢一段话，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在乎目的，而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趁着假日“聪明人都挤上免费高速”的热闹，我和丈夫自驾去“天下第二关”黄崖关长城一日游。可到了景区路段，堵车堵得汽车跟爬行动物似的。丈夫念叨：“你看这人，省了高速费，费了车油钱，背着抱着一边儿沉。”
丰子恺说：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出来玩，哪儿都是风景。漫长的等待里，我一边吃着温热的煎饼果子，一边看车窗外燕山的秋景。在一马平川的水乡待腻了，连丘陵梯田里耷拉着脑袋的高粱穗、路边岩石上挂着的光杆倭瓜，都觉得新鲜。看见远处汽车在“直上直下”的大坡上爬，我惊呼起来。“就是个坡，有能上去的弧度。”丈夫盯着车距，懒得理我。可我又被眼前老绿树上挂着的红、白、黄果子吸引，连带着红黄的叶子，傻傻分不清是不是收成。
路边不远，有个穿蓝衣的农人提着箩筐，在一排不高的山楂树间小心摘红果。奇怪，他摘的是山楂还是野酸枣？这山楂树上的红果，咋还没咱公园里的樱桃大？“旱的呗。”丈夫突然冒一句，假装啥都懂。不对啊，前阵子刚下过雨，听说山区还因为山洪封过山呢。这理由可没法打消我的疑问。
中午十一点多，总算到了黄崖关长城脚下。过了传说中的“三界碑”，我的目光老远就被“天上”的长龙锁住——那在蓝天碧海般的崇山之巅蜿蜒的长城，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影视里的画面！下车时，我光顾着激动，压根没听见身后丈夫说先吃点东西的话，急急忙忙跑到票房刷了两张门票。直到他气喘吁吁追过来，让我退一张，我这才想起，作为退役军人的妻子，他能享受景区免费门票的福利，心里一阵欢喜。
万里长城是中国人的精神旗帜。站在这儿，心里感慨万千。因为没提前看地图、做攻略，凭着直觉走过正面写“蓟北雄关”、背面“金汤巩固”的牌楼，直接从挂着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题的“黄崖口关”金字匾额的八卦关城正门进了场。一登上城墙，就感受到历史的庄严与厚重。站在瞭望台俯瞰山河，仿佛穿越时空，能触摸到古人的智慧和力量。
从关口的楼橹下来，眼前摆着道选择题：往左走，还是往右走？“不如先爬左面，回来再去右面。”我随口说道，觉得反正都是看风景。没等丈夫搭话，坐在台阶上休息的一个小伙子“扑哧”笑了，用标准的天津话说：“还是先选个容易爬的吧！”原来从关口进，长城分东线和西线。他说要是从太平寨过来，城墙路段平缓，也不会纠结方向。我这才发现，两边高高的城墙台阶上，坐满了歇脚的大人小孩。
有人说，人生路上，一步有一步的风景，一程有一程的感悟。站在黄崖关长城上，能感受到整个燕山山脉的雄关巍峨，可我没能爬到长城的天梯顶峰，就不得不原路返回了。原因有俩：一是山势太险。丈夫体重沉、腰有伤，体力本就受限，晨练后开了几小时车，没歇口气就直接登长城，这边台阶又陡，刚爬过第一个敌楼，他就腿肚子抽筋，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起不来了。二是我没自信。中午的秋阳挺晒，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汗湿透了衣服，可没坚持多久就撑不住了。要是倒退十年……等我好不容易爬上第三个陡峭的楼橹，累得再也不敢往前了——双腿打战、耳鸣天旋地转、胸口闷得喘不上气，不扶着墙就得晕倒。真是服了时间这把刀，不知不觉就把我们自以为强壮的身体，磨成了快报废的老机器。
“超然物外是境界，只要身上无疾病，只要心中无块垒。”我独自埋头小心往下走时，正午的阳光照在几个反方向往上爬的老人身上——他们背着行囊、拄着登山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一步一步慢慢挪。我都一个来回了，他们才爬了几步。眼前忽然晃过老父亲忙碌的身影，要是他还在……我猛地坐在阴凉处。“怎么回来不往上走了？年轻人。”一个大姨看着我有些发愣的样子，好心提醒，又像在给自己鼓劲，“再过两个楼橹就到天梯了，那边有下山的索道。”跟她们比，我确实还年轻，歇会儿还有机会。我转忧为喜，可这时丈夫打电话说想下去吃东西。“下次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定了定神，调整好护膝，侧着脚斜着下台阶，轻松去找丈夫汇合。没想到返回关口时，还有意外收获。
三 “八卦迷魂阵”
人生的风景都在路上，心情不一样，遇见的风景也不一样。用迟到的午餐“充了电”，丈夫立马来了精神，非要拉我去“八卦迷魂阵”转转。他说这是万里长城上独一无二的八卦关城，不进去体验“三关九门”，这辈子都算白当过兵。
八卦城占地4万平方米，从西北方按顺时针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卦区。整体布局以提调公署为阵眼，纵横交错着40多条街。因为没做攻略，我们只能凭着感觉，一个门一个门地摸索。从绕半天都进不去的八卦盘，到刻着一万多种“寿”字写法的影壁墙所在的长寿园，再到刻着伟人诗词墨迹的碑林，总算找到黄崖关长城历史博物馆——也就是提调公署。在这里，我们详细了解到黄崖关长城屹立在燕山山脉、地处要塞的独特魅力。从博物馆出来，绕来绕去在最热闹的小商品摊位十字路口停下，抬头一看，居然又回到了关口。
在八卦城转得太久，从停车场出来就准备回家了。这时晚霞照在路边摊位的水果鲜货上，成筐的小酸枣、大个的雪花梨、山楂红果，还有带壳的新鲜栗子，都显得格外鲜亮。来山区一趟，不带点正宗山果，都对不起自己。
我打算买点山楂果回去做小零食。在我印象里，山楂果就是冰糖葫芦，个头越大越贵。“大的两块一斤，小的四块一斤。”大爷的话让我脑子像被驴踢了，半天没反应过来——那些带枝、压分量、串成串还不新鲜的小红果，反倒比又大又圆的山楂贵一倍？“大的是红果，做罐头用；小的才是山楂果，切片晒干能当药材，所以贵。”淳朴的大爷大妈操着“北山”口音，你一言我一语，像在教城里来的“傻二愣子”。我忽然想起懂医的老父亲在世时，就只愿意买山里纯正的红果干泡水喝——原来山楂果是珍贵的药材。路边那排不高的山楂树，还有那个提竹筐小心采摘的蓝衣农人，此刻在我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已经很累了，我们没接受摆摊大爷的好意——他说离这儿不远有“白蛇谷”景区，劝我们再去爬爬。还是把“登顶”的喜悦和美好留到下次吧！接下来是几百里的回家路，丈夫导航时意外选了条出景区的快速路，一路山景特别美，正好为我们日后的旅行埋下念想。
来来回回，走走停停，沿途都是风景，每次出行都有收获。人生之旅不也这样吗？从出生到死亡，经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没什么是放不下的。有时候放空自己，接受现实，期待下一次成长之旅，才是对人生最好的选择。
写于2024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