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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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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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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香里的烽火记忆

窗台上的茉莉正盛,花瓣挨挨挤挤地攒着,晚风掠过时,香气便漫过书桌。案头那本老人留下的老相册被风掀起,几张照片簌簌落在地上。猫腰拾起,目光忽被一张翻洗过的老照片勾住。

照片里的少年二伯,穿件粗布军装,外面套着件旧棉袄,看着就不厚实,腰杆却挺得笔直。腰间挎的盒子枪,枪套磨得发亮,在照片里泛着层暗光。身后是冀东平原,硝烟还没散尽,灰蒙蒙地罩着田埂与矮墙,他年轻的眼睛在那片灰里,亮得比星子还扎眼。

今年的蝉鸣总透着股沉郁,一阵一阵的,像八十年前的风钻过时光的缝隙,裹着卢沟桥石狮子的凉、嘉陵江船歌的颤、太行山烽火的烫。二伯活着时常念叨,那时候的月亮清得邪乎,清到能照见战壕里草叶上的血珠,照见送情报的半大孩子裤脚沾的泥疙瘩,照见娘儿们连夜缝在兵娃子衣襟里的平安结——红绳磨得发亮,结扣里还塞着晒干的艾叶。

楼下游乐园飘来孩子们的嬉笑,伴着儿歌的旋律,脆生生的,像山涧水砸在青石上。忽然想起二伯说的那位女先生,在地道里教小战士认字。煤油灯芯跳得厉害,她捏着烧黑的树枝在土墙上写“中国”,一笔一画,土墙簌簌掉渣,字缝里却渗着血——原是树枝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国”字的方框里,红得比过年的对联还鲜。如今的教学楼里,孩子们用只换笔芯的铅笔写“和平”,笔尖在作业纸上滑得顺溜,笔画弯弯曲曲的,像天上飘的云。

菜市场里永远是活色生香的模样。穿花布衫的大妈捏着颗油亮的紫葡萄,对着阳光瞅甜度;水产摊前,戴橡胶手套的老板正麻利地给鲈鱼去鳞,银白的鱼鳞溅在水泥地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拐角的豆腐摊飘着卤水香,嫩豆腐在竹筐里颤巍巍的,要多少钱的,老板都笑着多添一小块。

这光景总让我想起二伯讲过的1943年的秋。那时候的“菜市场”是村口被炸弹掀了顶的破庙,断墙根底下,有人用三个铜板换半捧发霉的高粱米,米里还掺着沙砾;穿破棉袄的汉子蹲在地上,怀里揣着仅有的半块干硬的窝头,见了挎篮子讨饭的孩子,犹豫半天,还是掰了小半块递过去。那时候的人,哪见过整筐水灵的菜?哪敢想“挑拣”二字?

那天傍晚走老巷,见九十五岁的王老爷子蹲在墙根浇花。他背驼得厉害,手里的瓢晃悠着,水洒在月季根上。昏花的眼睛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说:“你看那云彩,红得跟当年烧日军军旗一个样。”风穿过他稀稀拉拉的白头发,软乎乎的,我好像听见八十年前的喊杀声,顺着河沟子淌,漫过田埂,浸到这会儿的安静里。

“您的外卖到了。” 隔壁传来外卖小哥的敲门。随之,是收快递女孩子的一句道谢、关门和小哥下楼时急匆匆的脚步声。

茉莉的香又浓了些,钻进鼻子。相册里的二伯在光影里,好像在点头。原来胜利从不是哪一天的口号,是一辈辈人把烽火里的念想,种成了现在的万家灯火。就像这茉莉,根扎在浸了血的年月里,花却开在和平的土上,香得踏实。

天慢慢黑了,远处高楼一盏盏点亮的灯,像会眨眼的星星。我整理好相册,知道有些事儿忘不掉。二伯眼里的光,会跟着风、跟着月亮、跟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在我们骨头里,一直亮着。

2025.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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