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见落叶起伏的声音（组诗）

□ 枣子红了

枣子把秋光

淬炼成星子般的红

我悬着的指尖

仍延宕着采摘的指令

总盼那簇簇跃动的火焰

在枝桠的经络里

多灼烫几枚

岁月的切片

父亲打枣的剪影

仍在记忆里晃荡——

他以掌心轻叩

树的肩胛

红玛瑙便挣开

枝丫的牵系

簌簌，砸破

旧石板的缄默

那些蜜渍的圆

曾在集市的喧嚣中流转

兑换成灶火旁的柴米油盐

将清贫的日子

熨出暖融融的痕

如今枣树已粗壮如臂

时光正以年轮为线

一圈圈，缝补

它嶙峋的风骨

而当年摇晃岁月的人

早已隐匿于

时光的褶皱深处

2025.11.6

□  听得见落叶起伏的声音

十月没来得及挥别，便遁入风的轨迹

落叶簌簌，漫过日子的残缺

我竟听得见风的起伏——

轻缓如低语，漫过无垠旷野

希望的种子，正悄悄埋进泥土的肌理

一片接一片叶子松开枝丫

像一声叠一声的轻叹

那些半青半黄的光阴

攥着最后一点秋温，随时准备跃下

坠落时，仍要炫一场曼妙的舞姿

这岁月最后的轻盈

落地便凝成细碎的私语

遥念当年外婆摇蒲扇的夜晚

她的白发如絮，在风里轻轻起伏

她讲的童话如星光片片坠落

把童年点缀得满是温馨

风又起了——

像季节在收拾光阴的残局

不安分的叶，在低处沙沙作响

仿佛在找寻失散的同类，又仿佛是

心有不甘的回望

2025.11.6

□ 雨中的时间是安静的

雨把时间泡成安静的标本

除了坠落的自身

再没有别的疼痛能让玻璃流泪

回忆渐渐浮肿，当初未曾说出的话

在雨声中逐渐析出细小的结晶

世界在雨中凝固成一块石头

风停下搬运的苦差事

来不及逃掉的虫鸣游进窗缝

缓慢，向屋内渗入暗绿的苔痕

时间从屋檐开始霉变

苍白菌丝正爬上青色的瓦片

树与树之间，始终悬着

一滴雨的迟疑

当手中的茶杯渐渐失去温度

我与外面的世界，仅隔着一场雨

压低的呼吸

2025.10.17

□ 屏障

晨光还没撞透窗棂

窗帘是一道屏障，另一道

早住进骨头里

夏天的风总赖着不动

要么漫不经心飘一会儿

要么就彻底歇在叶缝里

枣树递来的荫凉

长一阵，短一阵，没个准头

只有蝉在拼力嘶喊

像要把树芯里

埋了三十年的闷火

全喷出来

2025.6.25

□ 缺憾

最遗憾的事

是没和父亲，拍过一张合影

我们像两株错开的树

根在土里挨着，枝桠却伸向

各自的天空

直到那捧土将他埋进寂静

我才终于哭出声

哭声漫上原野

又漫过墓碑——

这迟来的拥抱

他却再也收不到了

2025.10.17

□ 藏

一片叶子旋转着落下

挤入

另一堆叶子的呼吸之中

它把倦了的秋天

又往岁月深处

掖了掖

2025.10.15

□ 凌乱之夜

雨在窗外来回踱步。灯光微醺

也许它们早弄丢了回家的路

没有月光垂怜

谁来接住一颗颗慌乱的心

雨总在窃窃私语

风有时赶过来，送它们一程

雨不停敲打窗棂——

借这点响动，为自己壮胆

没有星星当翻译

我终究，无法与它促膝而谈

可我怎么能忽略它的存在

每一次敲打，都像鼓槌

一下下，叩击我这具日渐腐朽的肉身

酒能斟满整只杯子

却邀不进半滴雨

夜太沉了，连风都走得迟缓

酒在杯底晃动着浮生

今夜，没有什么会轻得失去重量

坠入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