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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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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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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长大

没了妻,在女儿的眼里,我就成了个老小孩。

这几天,我耳朵好像有个东西堵住了,闷闷的,人在对面说话,总觉得,这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说:可坏了,耳朵聋了。

女儿说:可能伺候我妈,这几个月熬的,我给你挂了北大三院耳鼻科,看看去吧。

我说:我自己去就行。

女儿不放心,专门请了假,她骑电动车,我坐公交94路。到北大三院门诊部的门口,她就在门口等我了,拿了我的医疗保险卡,扫码,打款,取号,挨号。等了一个多小时,听到:请,刘宪华到普通门诊2号室就诊。女儿领我进去。医生看了看耳朵,开灯往里照了照,说:耳屎,取一下就行。她拿个捏子,夹了几次,夹出一点点粘又湿的东西,说:不行,取不出来,回去,上点药吧。医生开了一瓶碳酸氢钠滴耳液,说:回去滴,一次三四滴,一天四五次,连滴三天,到三天头上,就过来。哦,滴时,你这样,侧着头,这样滴,滴完,耳朵向下,空一下,空不出来,也没关系。

到了第三天,又挂号,再来。女儿还是不放心,还是陪我来。医生看了看,说:滴得不太好,耳屎还是不好取,没有取净,再洗洗吧。一个喷头,对在我的耳朵上,一摁电钮,药水呲呲地喷进耳朵里。这冲力,在内耳壁上,唰唰地响。两耳轮流洗一遍,她说:好了。

可是,回去的第二天,就觉得,耳朵里边很疼。女儿再挂号,可是北大三院的号,挂不上。但挂上了北大三院北方院区的号。女儿又带我去北大三院北方院区看。又是交费,取号,挨号。进了医疗室,医生拽拽左耳,抻抻右耳:疼吗?我说:哎呀,疼。医生开灯照照:有点肿,没事的,放心呀,上点药,就好。她开了一瓶氧佛沙星滴耳液,说:去取药吧。

这耳朵刚看好,咬了一个硬干果,嘎嘣,牙崩了。

女儿在手机上,把北京各大医院查了一遍,没有挂上号,最后拖人才挂上中日友好医院的一个号,挂的是口腔颌面外科,女儿又带我去看牙。交了费,取了号,医生一看,说:去拍个片子。片子拍好,传给医生。医生说:牙跟好长,拔掉太可惜了,应该能接上。我和女儿大喜望外:这样,省钱省事,又不受罪。哎呀呀,我们碰到了一个负责任的好医生。医生说:去口腔修复科处理下吧,处理好,喊下我,我过去就行。去挂号吧。

可是挂了好多天的号,也没挂上。女儿却挂上了北京口腔医院的牙科。拍了片子,医生看了,说:这棵牙,要拔掉。我们大失所望。医生说:拔不拔?要拔,现在就拔掉。女儿说:中日友好医院说了,可以接上。医生说:这种情况,我们接不了,他们说能接,就去找他们吧。

回到家,女儿再挂中日友好医院的口腔修复科的号。挂上了,牙能清除的部分,都清除掉了,就等着接牙了。口腔额面外科医生过来,看了看,说,牙下面的骨还是软,还能再修吗?口腔修复科的医生说:不能了,再修,就碰到肉了。口腔额面外科医生叹了口气,遗憾地说:接不上了,牙只能拔掉了。女儿问:现在拔吗?医生说:你得再挂号哇。

又挂了几天号,没有挂上,女儿却挂上了北大三院北方院区的一个专家号,很顺利,牙直接拔了,两周后,专家给约号,交上费,就植骨,然后就等着五六个月后的种植牙了。这看牙,总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北京这大地方,看病太麻烦了。关键是太麻烦女儿。女儿太忙了。女儿的时间也太金贵了。

我就想起有妻的日子。

我们生活在景县那个小小的县城,看个病,两个人,就着伴,溜溜哒哒,就到县医院,不挂号,不挨号,十几分钟,就看完。看完,一撅屁股就走。我们退了休,时间也不值钱。看个小病,就当遛个弯。

在高碑店生活,疫情的日子,有妻在,天天核酸检测,也没有觉得有啥。那些日子,每天早晨,妻就挎着那个小挎包,戴着口罩,和我站在楼下排队。太阳还没出来,高高的大楼下,满是绿树花草的广场旁,从西到东,就站了一大队人。那大队的人,排到了东头,又拐了一个弯,长长地伸向南面。妻温情的脸上挂着笑,和周围的人,拉家常,白闲话。看到着急上班的年轻人,在后面,妻说:你先做,你先做,我们没事,不急。人家都说:这个老太太,真好。

记得那一天,医生到得那么早。天黑黑的,医生就穿着全副武装的防护服,坐在那个黄色的桌旁的凳子上。她们都是二三十岁的孩子,花一样的年龄,一张张稚嫩的可爱的脸。妻长时间瞅着这些孩子,低声说:这些孩子太辛苦了。挨到我们时,检测完,妻弯下僵硬的脊背,深深地向这几个孩子鞠了一躬。我也学着妻的样子,向这几个孩子鞠了一躬。后面的好多人,都效仿我们。弄得那个场面,好感人。坐在桌前做核酸检测的那个孩子感动得哭了,掏出手绢抹眼泪。

那个晚上,我应该是阳了。下半夜两点多。咳嗽得上不来气,睡不着,躺不下。妻起来,说:咱到医院看看吧。她把我的厚衣服找出来,递给我,说:晚上凉,穿厚一点吧。我们下了楼,整个大院,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满院子的树叶子,哗啦啦地响着,远处传来狗的叫声,一声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粗野,一声狂吠。有妻在,我的内心没有丝毫的伤情和凄凉。妻说:我骑电动车,你骑自行车,路我熟,你在后面跟着我。天黑,骑慢点,小心车。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也很少看到车辆。看到的,只是满天的群星,满大街的路灯。所有的星星,像天灯一样,挂满了天空。偶尔有一棵流星,从遥不可及的地方,带着亮光,闪电般地滑下地平线。路灯在高高的杆子上,在大街的两旁,形成两条平行的线。路灯天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手拉着手,把它们的光线,藏在大街两边的绿草里,花丛中。我和妻在大街上,拐了几道弯,过了几个红绿灯的道口,走了十几里路,来到高碑店市医院大门口。妻说:车子放这儿吧,要锁好啊。我跟在妻的后面,走进医院的急诊科,透视,B超,CT查一遍,才知道是支气管炎了。

回来后,吃了药,前几个晚上,还是躺不下,就在楼下的院子里遛。妻陪着我,先是顺着东边的高墙,沿着边上栽满花的大道直着走,再在广场里大树下,顺着圆圆的石板路,一圈圈地走。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满天的星星,有远的,有近的,有大的,有小的,有暗的,有亮的,都在脉脉含情地看着我们。夜晚的凉风吹进我和妻的怀。广场北边小房子里的变压器,发出轻轻的嗡嗡声。大树下,泥土里,偶尔传出,一两声虫儿娇滴滴的鸣叫。妻问:这样走,还憋吗?我说:这样不憋。妻说:那就这样走。我说:你上楼吧,我一个人走就行。妻说:我还是陪着你吧,说说话,感觉会更好。深深的夜里,两个老家伙,手拉着手,遛来遛去,扯东扯西,感觉好多了。不知不觉,就是大半夜了。那个时候,妻已经得了癌了,只是没有查出来,也没有感觉罢了。她还是那样拉着我的手,说着,笑着。

在北京看孩子这些年,妻已经成了北京通,去哪里,都熟,就跟自己的家一样。和妻出门,我只是个跟屁虫,省心又安逸。

那次,我说:要洗牙,得叫女儿挂个号。妻说:我给你挂好了,挂的是海淀医院的。我们一起坐公交过去。上了公交车,她把交通卡,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的皮夹里,拿出来,递给我。刷完卡,她就向我伸出手,我把卡放到她手里。她再把我和她的卡,放进那个亮亮的,蓝色的皮夹里,皮夹再塞进她的挎包里,挎包拉上拉锁,还要再摁一摁这个包,才放心。到了医院,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我的医疗保险卡,插到机子里,手在机子上,点了几点,扫码付了款,号就出来了。她拉着我,坐在座位上挨号,把包里的一瓶水递到我手里,说:别着急,等着就行。我清闲地喝着水,眼睛半睁半闭,静静地听着,病人的名字一个个报出来,静静地看着,不停地变换人名信息的屏幕。听到喊到我的名字了,妻拉起我:走,该着咱了。她把我送到诊疗室,就坐在门外,等着我。

那次,在北京体检,我们走着去中关村卫生站。走在大街上,我们看看这些花,瞅瞅这些树,欣赏着树上的飞鸟和飞虫。妻说:这北京的大街和公园一样,遛大街,就是逛公园。我再细细看一眼:这些树,绿绿的枝叶,伸开了无数的小手,撑起了北京的天空,满树奇异的花,展开了一张张笑脸,迎来了北京的春天。大树下的地下,也种满了花,树下的花,和树上的花,形成一片花的海洋,盖住了整个北京城的地。这些飞鸟从这棵树上,飞到那颗树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鸣叫。飞虫儿围着花儿,一群群,一团团,翩翩起舞。到了卫生站,排队,她站在我头里,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一项项地查完了,先查的啥,后查的啥,我都不在心里走。那结果,我也不理会。是妻一项项地看,一项项地告诉我。

有妻在的日子,看病,体检,那么坦然,那么温馨。女儿一点也不操心。

如今妻走了,女儿说:没有我妈,爸不会生活,就是个老小孩。

我想,我不能再麻烦女儿了。我这个老小孩,得快快长大,在生活上,要成为妻那样的大人才行。我要长大,我要长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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