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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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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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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邮戳

解希远的手指在玻璃柜台上轻轻敲击,像是一辆等待靠站的火车。

这是邮局大厅,人来人往,他却只盯着柜台后一个小小的黑色邮戳章子,他知道,那后面印着“2023.12.25 圣诞特别纪念”。

“老解,这个真不能给你。”年轻的邮递员小王为难地搓着手,“这是要盖在圣诞贺卡上的,有规定的。”

解希远的喉结上下滚动,眼里依旧泛着执拗的光。

他四十有五,头发却已花白,背微驼,像一株被风摧残过的老柳。只是这邮戳,在他眼中已不是简单的日期标记,而是稀世珍宝,是命。

“就盖一张,就一张。”他的声音沙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空白明信片,“你看,我自己用,不寄出去。”

小王叹了口气,四下张望后,迅速拿起邮戳,在明信片上盖了一下。

解希远如获至宝,将明信片小心翼翼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皮面笔记本里,这本子已经鼓胀得几乎合不拢了。

走出邮局,解希远裹紧旧棉袄,寒风迎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冷。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笔记本,心里默默盘算着还缺哪些邮戳就能完成“节日系列”的收藏。

元旦的已经有了,春节的还差两个版本,情人节的……

“老解!”,这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邮局的同事老张站在路边,脸上堆着意味深长的笑,“又去‘进货’了?”

解希远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老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听说下个月要出一批新邮戳,纪念建局七十周年,限量版的……”

解希远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能弄到吗?”

“这个嘛……”老张搓了搓手指,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打点打点。”

回到家,妻子正在厨房忙碌。见他进门,头也不抬地问,“又去邮局了?”

解希远“嗯”了一声,径直走向书房——这是他的圣地,四面墙都钉着特制的展示架,密密麻麻排列着盖有各种邮戳的明信片、信封。一走进去,他立刻变成一个检阅军队的将军,目光扫过每一件“藏品”,最后停在最新获得的圣诞邮戳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吃饭了。”妻子在门外喊,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饭桌上,妻子说起儿子学校要交资料费的事。解希远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却在想老张说的限量版邮戳。

突然,他放下碗筷,“我得出去一趟。”

“又去邮局?”妻子的声音陡然提高,“这个月工资还没交家里,你……”

解希远已经穿好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他需要找老张问清楚,那些限量版邮戳到底要多少钱“打点”。

夜色如墨,寒风更甚。解希远在公交站等了半小时,终于坐上了去老张家的车。车窗上结着霜花,他用手擦出一小块透明区域,看着外面模糊的灯光,心里想着存折上的数字。

老张家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五层。敲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烟味和酒气,老张显然已经喝上了,半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哟,这么快就来了?”老张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进来坐。”

解希远局促地坐在堆满杂物的沙发上,抬头直奔主题,“那个限量版邮戳,要多少钱?”

老张慢悠悠地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先喝点,暖和暖和。”

解希远摇头,“我不喝酒,你说正事吧。”

“急什么。”老张眯起眼睛,“你知道现在收藏市场多火吗?一套完整的纪念邮戳,能卖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解希远有些惊讶。

老张哈哈大笑:“五万!这还是保守估计。”

解希远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从未想过卖掉自己的收藏,但听到这个数字,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所以啊,”老张凑近,一股酒气喷在他脸上,“这次限量版邮戳,内部价三千一套。外面…根本买不到。”

三千!这不是个小数,解希远在心里盘算着。存折上还有八千多,是准备给儿子交学费的。但如果能拿到这套邮戳……

“我考虑考虑。”他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老张家。

回到家已是深夜了,妻子和儿子早已睡下。

解希远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打开台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看自己的收藏。每一枚邮戳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个故事。他抚摸着这些凹凸的印记,仿佛能感受到它们被盖下时的力度和温度。

“怎么还没睡?”妻子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睡衣,头发散乱。

解希远慌忙合上笔记本:“马…马上睡。”

妻子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墙的邮戳,叹了口气,“儿子下个月要交补习费,你记得吗?”

解希远点点头,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老解,”妻子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你能不能……别再把钱花在这些东西上了?”

解希远猛地抬头,“这不是‘东西’!这是收藏,是有价值的!”

“价值?”妻子苦笑,“除了你,谁会在乎这些破邮戳?你看看这个家,电视还是十年前的老款,洗衣机修了三次……”

“够了!”解希远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的事,不用你管!”

妻子愣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这一夜,解希远待在书房,直到天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时,他还是做出了决定。他带着三千现金找到了老张。老张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别在这儿看,回家再看。”

解希远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锁上书房门,颤抖着打开信封。

里面是五张盖有“建局七十周年纪念”邮戳的空白明信片,邮戳设计精美,边缘还有一道烫金花纹。

他捧着宝贝,轻轻将它们放上收藏架,然后坐在椅子上,久久地欣赏着。

这以后,解希远与老张的交易就频繁了。起初只是购买内部邮戳,后来开始接触“特殊渠道”的收藏品——那些本该被销毁的错版邮戳、未发行的试印样张,甚至是历史上著名人物使用过的珍贵信封。

解希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酒鬼,每一次交易,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当他看到那些稀世珍品时,理智便如冰雪消融。就这样,存款很快见底,他开始动用家里的积蓄,甚至偷偷卖掉了妻子的金项链。

“你是不是疯了?”妻子很快就发现了,歇斯底里地质问,“那是外婆留给我的嫁妆!”

解希远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心里想着老张昨天给他看的那套“文革”时期的特殊邮戳,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我们离婚吧。”妻子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解希远正在擦拭一枚新获得的邮戳。

他抬起头,迷惑地问,“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这一次,这个女人眼里没有泪水,只有决绝,“我和儿子明天就搬去我妈那儿住。”

解希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妻子已经转身收拾行李。他想挽留,想道歉,但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枚邮戳上——

这可是1967年的“毛主席语录”特别邮戳,存世量极少……

第二天,妻子和儿子真的走了。解希远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现在,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收藏,再没有人会打扰他了。

老张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老解,有个大买卖。一套1950年的开国纪念邮戳,盖在首日封上,品相完美。对方只要价八万。”

八万。解希远咽了口唾沫,他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两万。

“能便宜点吗?”他问。

“这种稀世珍品,一分钱一分货。”老张说,“不过……我听说你跟档案科的小李很熟?”

解希远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那批被查封的珍贵邮票,就存放在档案科。”老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如果你能……弄几张出来,这开国邮戳就是你的了。”

解希远的手开始发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开国邮戳……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顶级藏品啊!

“我……考虑考虑。”他挂断了电话。

晚上,解希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墙上的邮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老局长说的话:“邮戳虽小,却是国家信誉的象征。”

可现在,在他心中,有怎么能比得上一枚珍贵的开国邮戳。

第二天,他给档案科的小李打了电话,约在一家偏僻的茶馆见面。小李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单纯得很。解希远编了个理由,说要借几枚邮票做展览用。

“这……不合规定吧?”小李有些犹豫。

解希远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就借三天,这是押金。”

小李打开信封,看到里面厚厚一叠钞票,眼睛都直了。

三天后,解希远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套开国邮戳。他将偷来的邮票交给老张时,手抖得像筛糠。老张却笑得很开心,“放松点,这种事我干得多了。下周还有批好东西……”

解希远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他回到家,将开国邮戳放在收藏柜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有了档案室这个“渠道”,解希远越陷越深,从最初的几枚邮票,到后来整版的珍贵票品。他的收藏越来越丰富,但内心的恐惧也与日俱增。

直到一个雨天,两名警察出现在邮局门口。解希远正在整理邮件,看到他们走向局长办公室时,手中的信件散落一地。

“怎么了?”同事问。

“没……没什么。”解希远强作镇定,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张家。

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邻居告诉他,老张上午就被警察带走了。

解希远如坠冰窟。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锁上门,拉上窗帘,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警察迟早会找到他,那些被盗的邮票,那些非法交易……证据确凿。

他打开台灯,看着满墙的邮戳。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些曾经令他痴迷的印记突然变得陌生而恐怖。他伸手想取下那枚开国邮戳,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拿不稳。

“叮咚——”门铃响了。

解希远僵在原地,心跳如鼓。门铃又响了一次,接着是敲门声。

“谁……谁啊?”他颤抖着问。

“快递。”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解希远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走去开门。

门外确实是一个快递员,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解希远先生?请签收。”

解希远接过包裹,关上门后,他好奇地拆开——里面是一枚盖有“2023.12.31 年终特别纪念”邮戳的明信片,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最后一枚“节日系列”邮戳。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行打印的小字:“恭喜收藏完成。”

解希远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凄厉如枭鸣。他缓缓走向书房,将最后一枚邮戳加入收藏,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枚邮戳是谁送的,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此刻,看着终于完整的收藏,他竟然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满足。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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