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瓷碗（组诗）

大与小

我坐在台阶上，就像坐在你的怀里

听着雨声，看一张白纸落满黑点

天地这么大，就像你手中

能装下万物的洋瓷碗

现在，雨水击打碗沿，叮咚作响

它却留不下哪怕是一句

你的轻声唠叨

那一年天空低垂，像你俯身的衣领

你从碗沿捞出稀薄的日子

稀粥澄澈，米粒是摇摇晃晃的倒影

任我用舌尖探索，洋瓷碗里

热流卷裹着你的身影，灶火映亮处

就是我的整个温饱宇宙

我恍惚听见你把米粒拨过细瓷的界

听见你的低语，一句百听不厌的唠叨：

再多吃一点，再长高一些

旧与新

当是离家的月份，一只碗被遗弃角落

一圈灰尘覆盖着花纹的暗痕

你踮脚够下它的时刻

突然绊痛，碎瓷崩落

你蹲伏着

默默拼凑一碗残缺的年岁

那一刻，我看到你脊背蜷缩的弧线

在屋檐下，挂成一道久经风雨的残桥

那天，我捧回新碗

像供奉一份难言的悔意

你摩挲光洁釉面，指头只是触着往日的

柴米油盐，“碗沿下蓝花描过的印记还崭新呢”

你抬头微笑，我看见

你的皱纹中有一缕光芒缓缓淌出

冷与热

我目送着天光倾斜在院落，目送着

灶火渐熄，你臂弯内日渐空洞

一碗粥羹温着，唯有

汤匙舀起的寂静越来越满

我流着泪，又一次递过蓝花碗

你还是坚持要接，你颤抖的指节紧抵住碗边

再啜一口——

我希望的暖流就能汇入血脉荒原

一定能让枯萎的老树

焕发新枝

你却搁下汤匙

像搁下半生的负载

搁下我所有的眷念和愧疚

一个洋瓷碗，碗底只剩蓝色的微温

倒映出一片渐渐冷却的希望

雨与晴

我依然坐在这里，檐下雨滴在记忆里穿行

空廊深处，半碗粥羹渐失最后余温

你的洋瓷碗盛满我的孤独

从青苔弥漫的角落开始

深陷于每一道缝隙，每一圈

刻下一次光阴的回声

我的碗里盛满了刚刚醒来的

微白的黎明，纹路漫涌

再也盛不住曾经满溢的星光与烟火气

余留一碗薄薄的雨幕

我又一次看见，你转身忙碌的片刻侧影

仿佛洋瓷碗又盛得下晴天

盛得住所有雨声

盛得下漫天的蓝与时间的

一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