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儋州，我想起了苏东坡（外一首）

时光穿越骑楼古街

潮水漫过儋耳滩涂

我摸到你鞋底未干的泥泞

——那是汴梁的尘

惠州的雨，最后落进

这蛮荒海隅的，一捧人间

你把乌台的霜，折进竹杖

把黄州的月，晾在桄榔庵的檐角

流放的路，被海风揉成纸卷

写“食无肉，居无室，病无药，出无友”

却又在粥饭里，嚼出黎峒的甜

我踩过你踩过的石板

盐味渗进裂缝，像你笔下的字

一半是贬谪的苦，一半是人间的暖

你教黎民识字，用竹筒盛酒

把“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坦荡

种进儋州的红土

此刻，椰风掠过椰林

像你当年抚过案头的卷册

那些被命运摁进尘埃的日子

你偏要捻成墨，写“我本儋耳人”

写天涯，写烟火，写一蓑烟雨

写尽半生颠沛，仍是少年心

潮起时，涛声是你的词

潮落时，沙痕是你的路

在儋州，我不问你为何而来

只问你如何把天涯

活成了故乡

退休了并非人生谢幕

退休并不是人生的谢幕

是墨色沉凝后，重铺的宣牍

东坡儋耳寄身，白发漫卷江雾

卸了朝堂簪笏，却以竹杖芒鞋

把岭南的风，揉进诗赋

花甲之年，仍煮海为墨

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的清疏

达芬奇垂垂老矣，指尖未停笔触

七十载光阴磨成的锋芒

在《圣母子与圣安妮》的底稿深处

勾勒光影的弧度

让未竟的构思，在画布上生根如故

叶嘉莹先生九秩卸却讲台尘俗

却以寸心寄词魂，踏遍山河路

把千年词韵，种进少年眉目

暮年的声线，仍如清磬

叩响古典文脉的长途

陶潜归田，非是向岁月认输

把樊笼里的身，还给东篱菊圃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布衣蔬食，却酿出比朱门更绵长的福

歌德暮年执笔，终成《浮士德》终幕

半生求索，凝作纸页上的星簇

时光磨钝了掌纹，却磨亮了心腑

让灵魂的火，烧透最后一寸朝暮

所谓晚器大成，从不是终场的鼓

是把半生的沉淀，化作新的奔赴

不必惧鬓边霜雪，不必叹落日仓促

人生的华章，从不止于台前的奔赴

更在卸下行囊后，独酌的星月，自耕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