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茕
“我的爱人,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在等你。我的心好痛,我爱得好累,你到底在哪里……”
晨曦初露,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公园的一隅响起。但凡每天在中心公园晨练的人都能听到,来自树林里忧郁的歌声。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半年多了,他的歌声一天也没间断过。那忧伤的歌词,低沉的音符,重复的旋律不禁让人心头一震。人们可曾知道,那歌声的背后影射着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沙城市是京北的一个县级市,距北京城区不到100公里。这里地处燕山北麓,山清水秀,气候宜人,位于北纬四十度黄金地带。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民风淳朴。当地葡萄种植的历史久远,县城周边的村庄都以种植葡萄为主业。近年来,该县建成了占地万亩的葡萄酒产业园,大大小小的葡萄酒庄遍布园区各个角落……
县城西南的官亭村,是县里重点的葡萄种植基地,家家户户都种植有十几亩葡萄,他们已创造了属于自己村庄的知名品牌。庄里的亓姓人家,葡萄种植技艺在官亭村是数一数二的。自清代末年,这户人家就以卖葡萄为生。迄今为止已经到了第四代,亓姓人家也已繁衍了四十多户,家族仍以种植葡萄为主业。
在亓姓人家中,其中一户有四个子女,前三个都是女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们家诞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被全家人视为珍宝,便给他取名为亓玺。他父亲从十六岁就走南闯北地卖葡萄,也算是见多识广。空闲时,还看了不少古典书籍,在村里称得上有学问之人。他给孩子起名时,也受到了《红楼梦》的启发。于是,将“亓”引申为“奇”。亓玺意为“珍奇的宝玉”。
因了亓玺家几代人都做葡萄买卖,他的家境在村里还算殷实。亓玺从小就被一家人娇生惯养,从小也没有受过多少罪。尽管六十年代出现几年大灾荒,家里仅有的东西,都紧着亓玺吃,父母亲吃糠咽菜也得让他吃饱。几个姐姐都没上过几天学,很小就帮父母干农活,就他一人从小学到高中,家里一路鼎力支持。他在学校里,也没有吃过多少苦。白面馒头每天都有,被褥冬夏有别。夏天不让他受热,他父亲给他褥子上铺上芦苇席子,换床薄被子;冬天不让他受冷,在褥子上再加床新褥子,另换一床厚被子。家里凡是能想到的事情,都尽力为他做了。生活的优越,使他的成长比村里的孩子都要顺利,个头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后来,他越长越讨人喜欢,越长越帅气。还不到十七岁,村里便有人给他提亲,亓玺一个也没看上。他在高中二年级相中了他的同班同学许梦茹。一个皮肤白皙,长发飘飘,身材高挑的县城女孩。
在初中,亓玺的学习成绩一直是中上游,便很顺利地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自从他跟许梦茹恋爱之后,仅仅一个学期,亓玺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许茹梦的成绩也紧随其后。他们俩成天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吃过晚饭,同学们都在教室里上自习,他们两人便去了河边去幽会,把课外时间都用在约会上,哪还有时间去温习功课?那个年代,没有任何课外辅导,如果放弃自学,单靠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解根本不可能吃透所有课程的难题。鉴于此,他们俩在高考前的预选考试中双双落选,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能争取到。于是,两人商量后决定,让亓玺去部队锻炼两年,复原后安排工作,许茹梦在家等待分配工作。亓玺服役期满,退伍回来两人就结婚。
1982年5月末,亓玺带着对许梦茹的恋恋不舍和考试失利后的郁闷回到家中,过了一段神仙的日子。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吃过午饭,在河边往河里扔扔石块,再在村子里溜达一圈,然后回家吃晚饭。庄稼活从没干过,他从心底不愿意继承祖业。虽然回家了,庄稼地、葡萄园子他轻易不会踏足,他甚至不知道自家的地在村东还是在村西。亓玺除了在家里吃饭睡觉外,就是每隔两天去一次县城和许梦茹见面。
他父亲近年又承包了十亩葡萄园,加上自家的园子,一个人经营不过来,让儿子帮忙。好说歹说,亓玺就是不愿意留在家中务农,非要去当兵。尽管亓玺的父母对儿子的想法很不理解,也舍不得一个独子去当兵。可谁也说服不了他,只好顺从了他的意愿。这年年底,亓玺顺利地报名参军,他被分配到了甘肃某地的陆军某部。
自从亓玺报名参军后,入伍前的一系列手续要办,使他们不能如期约会。急得许梦茹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在县武装部的门口转悠。直到亓玺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们才在河边匆匆见了一面。一周的时间,在许梦茹看来,不亚于一年。她紧紧地抱着亓玺不肯放他走,亓玺也舍不得她……
第二天,许茹梦同大多数参军的家属一样,很早就来到了体育场为心爱的人送行。她眼看着亓玺穿上了一身绿色的军装,头戴有红五星的军帽,胸前佩戴着大红花,随着队伍上了一辆草绿色的东风牌军用卡车上。那一刻,许梦茹的心被揪紧了。亓玺向她点了点头,意思是: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这是他们每次分别时的暗语。许梦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凉,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亓玺扭过头满含深情地看着人群中泪眼朦胧的许梦茹,久久不愿回头。许茹梦则含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目送着车子转过弯,再也看不到了。亓玺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想到这儿,徐梦茹的心顿时被抽空了,继而隐隐作痛……
亓玺一到部队便给许茹梦写了一封意味深长的信。信中对军营生活做了简短的介绍后,便进入了两人卿卿我我,情真意切的想念之词。许梦茹看信后,即刻拿出纸笔给亓玺写回信,信中全篇表达她如何对亓玺的想念。亓玺坚持每个半个月给许梦茹写一封信,如果部队训练太忙,他也会在二十天之内一定会给许梦茹把信寄出去。许茹梦每次看到他的信后,都会以泪洗面。亓玺刚离开那些日子,她还能忍受分别的痛苦。晚上睡不着觉时,她靠着听歌或者午夜广播入眠。到后来,听歌不管用了,听收音机也不能使她安然入睡。再往后,她常常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梦茹实在忍受不了亓玺不在身边的孤单地生活。每次收到信,她一边看一边哭,信纸上常常被她的泪珠洇成花点,有些字迹彻底被泪水淹没。她的内心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亓玺的入伍对她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亓玺是农村户口,他退伍后,或许能安排一份正经的工作,他们未来的生活就有了一份保障。可令许梦茹不能忍受的是,她深爱的人不能陪伴左右,让她夜以继日地思念。没有亓玺在自己身边,心灵是空虚的,犹如丢了魂一般。
花季中的少女生活阅历还是太浅薄,她哪里知道,他们双方许下的海誓山盟,永不分离的誓言如同海底捞月,天上摘星一样不可能实现。现实生活中哪有海枯石烂的情缘?爱情,这个浪漫的词汇只是文人笔端的风花雪月。真正的感情,往往会被纷繁复杂的人生所吞噬。
离别的痛苦已经够他们承受的了,而更大的折磨在不期中步步紧逼。尽管两人相距几千里,天各一方,他们还能正常书信往来,倾吐心声。可部队一旦遇上特殊情况,他们双方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不久的一天,一个来自亓玺驻地的重大消息,令他的父母和许梦茹猝不及防。
亓玺所在部队不日便要开拔南部边陲,他要上前线了。他们几乎同时收到了亓玺的一封简短的来信,这两封信犹如两只重锤同时砸伤了两个家庭。亓玺的父母为他日夜煎熬,独生儿子此去生死难料,这个家庭随时面临着失去独子的悲哀。而许茹梦则每日茶饭不思,想象着亓玺在战场上的种种变数,十几天时间人足足瘦了一圈。她的父母和亲朋劝她趁早离开亓玺,他们心里都清楚,亓玺此去凶多吉少。他们已从报刊、电台上了解到,南部边陲的战事正在吃紧,战斗中的伤亡在所难免。而每位上了战场的官兵都抱有为国捐躯的决心,亓玺也不能例外。
每天清晨送到单位的各大报纸都刊登有南部战事,不断有人员伤亡的报道。许梦茹每次看到这些,更加为亓玺忧心。她急于知道他的消息,越是着急,越是等不到他的来信。试想,亓玺在战场上哪有时间给他的女友按时寄信。官兵们写给亲友的信件都是由部队后勤部门定期到战场上收集,分拣后才寄往全国各地。
两个月得不到亓玺的任何消息了,许梦茹的脑神经快要崩溃了。一整夜都是靠听收音机度过,不仅头痛欲裂,身子也如同散了架。上班心不在焉,不是打瞌睡,就是看着桌面发呆。领导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让她每天早上晚一会儿上班,晚上早点下班。即便这样,她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好朋友纷纷劝她早点跟亓玺分手。可她想,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亓玺呢?这不是落井下石吗?正是这个时候,亓玺需要有人给他鼓劲助威呢!何况亓玺深深地爱着她,她也深深地恋着亓玺。她的父母亲更是担心女儿因此给毁了,也劝她离开那个他们未曾谋面的男友。他们的话女儿根本就听不进去。许梦茹每天下班后,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思念着远方的人。母亲一次次把饭菜热了,端到屋里,逼着她吃。有时,许梦茹急忙扒拉几口饭菜应付母亲。许梦茹一天天在消瘦,才两个月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她父母考虑到这样下去会毁了女儿,便托人给她另寻亲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花几天时间就找到了。那个男孩是县政府的一名公职人员,人也长得周正。尽管没有亓玺那样人高马大,但也配得上许梦茹。最主要的是其父母都是县里的老干部,算得上门当户对。许梦茹一听说,十分抵触这门亲事,坚决不见。可经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她终于同意跟那个男孩见一面。她也不问男孩姓甚名谁,就去公园里跟他见面。
那一面之后,男孩很喜欢许梦茹。他时不时地来她家里,帮她父母亲干活。他们很看中这个男孩,家境好且不说,人老实勤快,也有眼色。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们并不拒绝他给予的帮助。许梦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她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对他一点好的印象都没有,甚至忘了他们见面那天他穿什么衣服。她对亓玺的爱深深地嵌在了骨髓里。
许梦茹在一天天煎熬中终于等来了亓玺的消息,可这消息让她顿觉五雷轰顶。听到他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许梦茹犹如万箭穿心,她在极度悲伤中晕倒了。送进医院后,几天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给她加输营养液,她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她醒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跟她相亲的对象。尽管她从心里不愿意见到他,可毕竟病中是人家在陪护她。许梦茹这才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姓陈,名叫晓阳,他父母给他取了一个阳光雅致的名字。出于礼貌,她并没有为难他,而是淡淡地说声:“谢谢小陈,你回家休息去吧!”听到许梦茹对他的称呼,陈晓阳心中暗自兴奋了片刻。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给她冲了一杯橘子粉,看着她吃过药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走出病房。
陈晓阳每天抽时间去医院照顾许梦茹,给她买了好几样补品让她补身体,还买来当时县城多数人吃不起的名贵水果。每次见面,总要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过分担心男朋友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
亓玺自从上战场后也只给许梦茹来过两封信,他受伤的消息是她从同年入伍的同学信中得到的。一周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许梦茹在想,他是不是没有抢救过来?是否已经不在人世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再次失眠,整夜头脑清醒着,眼睛睁着直到天亮,她的病情开始反复。无奈,医生给她的点滴中加了神经镇静剂。白天她昏睡一天,晚上又开始失眠。这种心理疾病,医生也无能为力。担心给她用的激素过多,会留下后遗症,尤其是女孩。医院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劝她家人接她回家修养。
回到家里,许梦茹仍是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她父亲找来陈晓阳,让他带她去外地逛逛。陈晓阳一刻不停地骑着自行车去了车站,买了两张去北京的汽车票,第二天一早便带着许梦茹踏上了旅途。到了目的地,陈晓阳照许梦茹的要求,给她开了单人间,自己则住进三张床的房间里。在北京的几天里,许梦茹时不时地耍小脾气,陈晓阳要哄着、让着她。只要能够让她开心,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他心想,这或许是让许梦茹接受他的有利时机。在景区里,她想玩什么,想吃什么,价钱不管多贵,他全都依着她。
从北京旅游回来,几乎每天晚饭后陈晓阳都来许梦茹家里,自行车上带着她去公园散步,去河边杨柳树下畅谈。他告诉她未来的规划,怎样经营自己的小家。他给了许梦茹太多的精神上的安慰,真心想帮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光。正是陈晓阳的这种“死缠烂打”,让许梦茹从理智上无法撵走他。尽管她心里依然装着亓玺,可他在哪儿?他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了。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是身边的这个男孩一直陪伴她,给她精神上以巨大的安慰。许梦茹这样想着,心里有了些许慰藉。许梦茹看似没有失恋,但她身边的人她并喜欢,而她心中深爱的人处在生死难料的境遇中。在这种时候,陈晓阳用火一般的热情暖热了许梦茹一颗冰冷的心。慢慢地,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最终招架不住陈晓阳情感上的“狂轰乱炸”。她答应跟他交朋友,期限是一年时间。他们约定,如果在一年之内,亓玺回来了,他不能阻止她投入亓玺的怀抱。陈晓阳对她提出的条件爽快地答应了。但他并没有因此对她有任何懈怠,而是如往常尽心竭力地爱护她。
亓玺是在一次拔点的战斗中不幸被炮弹击中,全身多处严重烧伤。最为不幸的是他的右眼被弹片擦伤。他被紧急送往后方的大医院救治,全身缠满了绷带,眼睛上蒙着纱布。他在医院治疗期间,一刻也没有忘记他的爱人许梦茹。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使他的伤口恢复得十分缓慢。护士、医生都感觉到了他内心的痛苦也很大。身体的伤痛可以用最好的药物给他做最精准的治疗,可心里的伤痛他们无从知晓,想帮也帮不上。他在后方医院治疗了大半年的时间,后转入军队医院。在他能下地走路,逐渐恢复的那些日子里,他一次次拿起笔,想要给许梦茹写信。可每次提笔他都觉得那只笔杆有千斤重,让他不堪重负。他不知道怎样给他爱的人在信中表达受伤的事情。他想得太多了,如果将自己的伤势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怕伤害许梦茹,怕她替他担忧,他不想自己所爱的人有半点不好。如果将自己的伤势说得过于轻描淡写,又怕许梦茹前来找他。那他的伤情就彻底暴露了,反而对爱人是一个更大的伤害。横竖都是伤害,还不如将这一切都隐瞒着。等到自己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回到部队再一五一十地告知她,让她来部队探亲,也许能在部队把婚结了。到那时,他们便能天天在一起。
亓玺不愧为一个军人,事事处处替别人着想。他在伤痛中想得那么多,那么好,可是又太简单了。正是他超常的军人头脑,才使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们分别一年多了,岁月会磨灭人的心志,也包括爱情。自古以来,忠贞不渝的爱情只能在书本中看到。人心本来就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加上外部环境的改变,有谁能保证,明天你爱的人不会变心?
时间如过隙的白驹一样让人追赶不及。倏地一下,一年就过去了。许梦茹等待的爱人始终没有音信,他乡下的家也没有传来亓玺的任何消息,她彻底绝望了。有天夜里,已是夜深人静,她跑到河堤边上,对着清浅的河水嚎啕大哭,似乎要将一年多的委屈全部哭出来。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掉进河里,河水泛出一圈圈涟漪,仿佛也在为她的不幸遭遇而呜咽。这是她此生流泪最多的一次,这次决计要把眼里的泪水流干。
她父母到处找不到她,就打电话给陈晓阳,让他寻找自己的女儿。陈晓阳猜想许梦茹一定是去了河边,他曾陪她去过几次。但他怕她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于是,放下电话,跨上自行车飞奔着去了河边。远远地就听见许梦茹在嚎哭,陈晓阳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没有惊动她,让她把胸中的郁闷彻底发泄。等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陈晓阳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他小心翼翼地捋着她的胸腔说:“梦茹,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他掏出手绢,递到她手上,帮她顺了顺丝线一般的长发。
陈晓阳暖心的举动,让许梦茹冰块一般的心开始融化,她并没有拒绝陈晓阳触碰他的身体。这是他们接触一年多以来,陈晓阳第一次敢对她如此亲近。在这之前,他甚至连许梦茹的胳膊都没敢碰。他们出门时,总是肩并肩走在路上。在河边或者公园,他们总是并排坐着,他从不敢越雷池一步。陈晓阳心中暗自窃喜了片刻之后,他们相拥着慢慢走上河堤。陈晓阳把许梦茹抱上自行车后座说:“坐好了,咱们回家。”
此刻,许梦茹想到,是时候兑现自己许下的诺言了。他们的约定已经过了一年,她觉得自己不能食言,否则便成了小人。她冷不丁对陈晓阳说:“我们结婚吧!”陈晓阳似乎猛地被电击了一下,愣怔了一会儿,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快,他便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梦茹,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许梦茹好像有点后悔了,她犹豫了片刻,继而想了想,既然自己曾经提出的条件人家当时爽快地答应了,我也不能做一个骗子,应该履行诺言。于是,她无精打采地说:“我们结婚吧!”
陈晓阳立即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一把抱起许梦茹在原地转着圈,直到他自己都转晕了,还没打算把她放下来。许梦茹大声尖叫:“啊——啊——,我晕了,快放我下来。”陈晓阳这才将她放到地上。这一刻,他们双方眼前星光闪烁,一切痛苦都抛到了脑后……
两个月后,他们在县城最顶级的饭店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亓玺的伤势经过一年多的持续治疗,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才彻底痊愈。部队授予他一级战斗英雄的称号,并为他颁发了一级战斗英雄奖章。他想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许梦茹,让她分享他的荣誉。他准备回家探亲,亲口告诉许梦茹:军功章里也有她一半的功劳。就在他沉浸在病痛彻底战胜的欢乐时刻,无意中接到了同学的来信,告知他许梦茹已经结婚了。
亓玺深爱的人以及爱他的人成了别人的新娘子,他情感的大厦瞬间崩塌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生闷气,战友们问他话,他也懒得去理会,晚饭也没去吃就躺下了。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床上细想一下,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许梦茹。他暗自为许梦茹祝福,他越是祝福,心里就越是难过,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交织着袭击他。尽管,亓玺的痛苦是巨大的,可他是一名久经沙场考验过的军人,是一级战斗英雄。比起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他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能活下来,他是多么的幸运啊!那些失去儿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他们的痛苦那个不比他大?没过多久,他便从痛苦中彻底解脱了出来。
他曾回过一次家,看望了他的父母亲。他也到过县城想见许梦茹一面,把实情告诉他。可想来想去,还是不见的好。他不能破坏所爱的人的幸福,这是他做人的底线。他经过许梦茹单位门前,在哪儿逗留了片刻,还是没有勇气进入,便匆匆离开。
年底,他复原回家。被安置到了县民政局,专管老兵复原及安置事宜。工作稳定之后,不断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有城里的干部子女,有乡里的面容姣好的女子。几年下来,他见了十几个女孩。每见一个女孩,他都拿她们跟许梦茹做比较。过后,全被他拒绝了。尽管他心无旁骛,把全部身心都用在工作上。可他内心的苦闷时常伴随着他,努力工作才是他排解苦闷的最好办法。后来,人们都说他心气太高,眼光太毒,再也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死心了,决定终身不娶。他心里依然装着初恋情人,那个有负于他的人。尽管许梦茹已是有夫之妇,夫妻恩爱有加,日子过得甜甜蜜蜜,他还是放心不下她。他认为许梦茹嫁给别人是自己的过错。他后悔当初身负重伤后,不该瞒着许梦茹,与她切断联系。可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真有,他要为自己买一剂,以弥补以前的过错。有时,许梦茹下班了,他远远地跟在她后面,默默地送她到家门口。对此,许梦茹毫不知情。
中年之后,他心中慢慢放下了许梦茹。不再关注她的一切情况,包括她的父母、孩子。他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对所有复原退伍的军人视为自己的战友。他尽心竭力地为他们办理一切该办的事,生活逐渐进入了正轨。他热爱唱歌,当年在中学,他就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学校每次有文艺演出活动,他都是独唱歌手。现如今,晚上下班后没什么要紧事,就骑车去歌厅唱歌。在县城,他已经是一名老道的歌手,曾经参加过几次省上举行的歌手大赛。五十岁后,他决定不再唱了,也很少去歌舞厅,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周末回家看望父母亲,不回家时,到附近的公园、河边转转。他走到哪里都是匆匆忙忙的,从不拿出手机拍照,坐下来观景,日子像一条直线一样过得平直惨淡。
去年底,亓玺退休了。没有了上班时的各种约束,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在空中漂浮,再无紧迫感和压抑感。刚开始,他觉得十分轻松自在。慢慢地,无尽的孤独和寂寞开始向他袭来。他又想到了他的初恋,他和许梦茹的过往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帧帧一幅幅在他脑海里闪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也开始失眠,心中十分焦虑。无奈之下,他在手机上开了抖音账号,每天早晨在公园里直播唱歌。一开始,亓玺演唱经典歌曲。他极具磁性的男中音,不久便在抖音上收获了百万粉丝。一段时间过后,他感觉再多的粉丝也没意思了。亓玺梦想着能有那么一天,在公园里见到许梦茹。于是他为她写了一首《等待无期》的歌,他是词作者,也是曲作者。
每天天不亮,他就起来做饭,吃完饭,他便背着道具去公园,找一处树林,在林荫下扯着嗓子演唱那首自己原创的歌曲。天天期盼着许梦茹能出现在他面前。多半年时间,他的期盼落空了。直至今日,他都没能见到许梦茹。他的歌声越唱越深情,越唱越阴郁,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这无期的等待到底要持续多长时间,谁也不能预料。
2025年8月29日
2025年9月2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