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四章

1、回望一眼自己有多难

那时我看到那些孩子的父亲

在旱梯田里播下玉米

他们用目光测量间距

却从不丈量自己与远方的距离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总在雨季前消失

留下长长的身影徘徊在山脊

直到我做了父亲，外出打工后

在某个城市地铁换乘站里

我被裹挟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突然听见孩子牙牙学语的声音

从脊椎深处传来——

才明白那些未完成的种植

原来是生活预留的未来

如今我数着电梯上升的楼层

在玻璃幕墙上映出的梯田影里

寻找和玉米一起长高的孩子

而我回望一眼自己

竟要耗尽整个中年的勇气

2、让我们在振翅的间隙里相认

就要离开这个鄂西最美的小地方了

没有市井的喧嚣，没有蝉鸣

连风吹树摇，都轻得仿佛无声

我登上一道山冈的最高处

一只斑鸠停在眼前的枝头上

它啼叫了——显然，这是因我的到来

多想让血脉逆流一次

从彼此凝视的目光中

汲出共有的清澈

让我们在振翅的间隙里相认

互道一声你好，然后展开金色的外衣

从这寂静的世界里飞走

3、等重的慈悲

途经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

我看到一群人正在殿堂里数罗汉

数到不满意的，又重新数

不一会儿，满回廊都是数罗汉的人

他们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像逐流的水

而罗汉始终不动，将一切贪嗔纳入心中

化作等重的慈悲

4、走在故乡的小路上

走在故乡的小路上

远山又一次挪动了天际线

暮光如血，烙在旧地址上空

我数着鱼鳞般的窗口——

哪一扇曾指引过我的童年？

灯光渐次刺破夜空

而我的影子正填补屋外

我儿时曾一脚踏空的豁口

没有颂歌，只有松涛呼啸

迎击着陌生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