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河（诗六首）

1、府河

这条季节河

夏日以浩瀚伸向天际

冬季滩涂裸露，一片沉默

当春天再度唤醒河床，草叶葳蕤

野花如星辰绽放

我站在府河岸边

不确定河水和那些轮回的花草

是否还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的思绪逐渐沉静

在季节的转换期，我学会了

与府河同步涨落

因为那是家乡的节拍

当月光铺满河道

我仿佛听见黄陂彩词说唱——

故乡从来不需要被提醒

因为她从未被忘记

2、取景框

摄影师搭建的最朴素的高处

是依山头斜坡而建的这个黑布瓦屋顶

但有多少人，真正站立于故乡的屋脊

他用取景框，重现了登临的错觉

而我发颤的双脚，却识破这温柔的骗局

无意冒犯——我并非上房揭瓦

只想问一问，这曾经裸露的山头上

当年你在此远眺，可曾同样忐忑

如今我在此寻你，但见云影掠过

月轮般的镜头，默许了这次对望：

我的身影映在翘角飞檐的弧度里

你的踪迹散在远方无边的烟雨中

我们用不同的登高，完成了各自的苍老

快门轻响，瓦片之下，青苔静默如初

3、高山牧场叙事

风车依然不知疲倦地旋转

多想化作小草贴近泥土

又想成为苍鹰刺破云端

放眼望去，高山连绵如脊线

岩壁上缭绕的是轻盈的云烟

牛羊散落在广袤的牧场上

这画面让我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我静立其间，终于明白

自在，乃是天地间最朴素的文本

它们用一生在此书写，将永恒映进眸中

同时也融入无边的缄默

4、线上数罗汉

方寸屏亮着——白大褂的声音

正讲着危重心脏病的诊治问题

进入评论区，一行行字在呼吸

闪烁着向死而生的微光

直到一声哀叹传来

方激起满屏的暖，似香灰落在经卷上

我握着屏，仿佛握着半炷未燃的香

做点什么呢？不如就着这微光

在线上，为他数一回罗汉

不必问他的年龄

五百罗汉，任选其一，哪尊不是摆渡神仙

恰如屏那端，素昧平生的我们

都是彼此的故人

5、我们尚且年轻啊

哪有什么纯粹的共享

即使路边的共享单车

我也只会挑选成色最好的那一辆

一旦骑上去，就感觉

所有的辐条都在为我旋转

在限时抵达的途中

它构成了我生活的有限延伸

当车锁上时，我会忍不住回头凝望

仿佛向归栏的麋鹿告别

我们尚且年轻啊

并行在非机动车道上

我们谈论爱情，顾左右而言他

而将那个共同的名字

化作天上的云朵

直到某天，看见她骑着车

与我们从未见过的人并行，说笑着

拐入我们从未驶入的那条小路

6、符号

权当我们还在史前文明的某一天

用符号镌刻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每个加粗的笔画都是未说出的等待

千年古松把根深深扎进土里

重重年轮里，封存着沉睡的故事

候鸟在云层划出轨迹

落叶在未完成的符号上补上最后一笔

当月亮为整片湖泊镀上银光

所有未说出的等待，都化作

水中泛起的象形涟漪

而你是突然停驻的解码人——

此刻你的每一句诵读

都令这一天，沉入比盟誓更古老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