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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在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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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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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食蜜

夏娩初到上海那年,梧桐叶把淮海路铺得像条锈色的锦缎。她攥着褪色的帆布包站在地铁站出口,看玻璃幕墙里自己的影子。白衬衫领口浆得发硬,帆布鞋边沾着家乡车站的泥,像株刚从田埂移栽到水泥地的狗尾草,连风都不敢大口喘。

就是这天撞见吴承光的。他从黑色轿车里下来,西装袖口别着枚珍珠母贝的袖扣,鬓角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夏娩差点撞翻他手里的咖啡,慌得要掏纸巾,他却笑着摆手,声音像泡过温水的陈皮:“小姑娘,慢些走,这路又不会跑。”

后来夏娩才知道,吴承光的钱能把这条街的梧桐都换成金的。可那时她只记得他说“常给山区孩子寄书本”,眼睛亮得像浸了月光。夏娩长在父母吵得鸡飞狗跳的家,从小听惯了谎言,自己便活成了根直肠子,别人说什么都往心里去。她觉得吴承光是天上掉下来的人,会带她去晨跑,在滨江大道上教她认江鸥;会领她去老字号面馆,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给她,说“小姑娘长身体”;连过马路,他都只走在她外侧,手臂离她半尺远,规矩得像个老派先生。

崇拜的种子就这么落了地。夏娩夜里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会想起吴承光袖口的光泽,觉得那是她这辈子都够不着的光。

再后来遇到沈清风,是在便利店的冰柜前。他穿件洗得发白的卫衣,帮她够到了最上层的牛奶,指尖碰了下她的手背,像电流窜过。沈清风和吴承光不一样,他没那么多钱,约会只去路边摊,却会把烤肠的肠衣剥了给她吃;他会在雨里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夏娩从小缺爱,别人给颗糖就敢掏心,她把攒了半年的工资拿出来,给沈清风买了块他念叨很久的手表,自己却还穿着旧帆布鞋。

可沈清风的温柔像泡沫,一戳就破。他开始晚归,手机设上密码,夏娩问起,他就说“你别这么黏人”。有次夏娩发朋友圈,拍了张空荡的餐桌,配文“今天的汤凉了”,没过五分钟,吴承光的消息就跳了出来:“小姑娘,别跟自己较劲,饿了就去吃点好的。”

那是夏娩第一次跟吴承光说心事。她坐在出租屋的窗台上,对着手机打字,眼泪滴在屏幕上,晕开他发来的“我在”。吴承光从不说沈清风的坏话,只听她哭,偶尔说句“你值得更好的”,语气像哄小孩。夏娩觉得他是救星,是这团糟心事里唯一的干净角落,却没看见屏幕那头,吴承光手指夹着烟,烟灰落在写满她作息的笔记本上。

沈清风最后还是走了,跟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夏娩撞见他们在商场牵手,她没冲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脚上沈清风送的帆布鞋,鞋帮已经磨破了边。那天她在马路上走了很久,红灯亮了也没停,被一辆轿车擦到胳膊,摔在地上。胳膊渗出血,她却没觉得疼,只盯着地上的血渍,像朵烂掉的花。

回家刚坐下,吴承光的电话就来了。他说“我在苏州出差,这边的桂花正开,你要不要来散散心”。夏娩犹豫了,她长这么大,从没单独跟一个年长的男人去外地。可吴承光的声音太温柔,像裹了糖的钩子:“就当陪我这个老头子逛逛,放心,我订了两个房间。”

她还是去了。吴承光在高铁站接她,手里拎着袋桂花糕,说“刚买的,还热着”。他订的酒店在拙政园旁边,推开窗就能看见粉墙黛瓦。下午他带她去跑步,沿着护城河,风里飘着桂花香。夏娩暂时忘了沈清风的事,甚至觉得,或许日子能好起来。

晚饭吃的是苏帮菜,吴承光给她夹了块松鼠鳜鱼,说“多吃点,看你瘦的”。送她回房间时,他却没走,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打游戏,屏幕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陌生。夏娩站在原地,手攥着衣角,想问“您不回去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承光忽然放下手机,起身朝她走过来。他的影子把她罩住,带着酒气和淡淡的烟味。“夏娩,”他开口,声音跟平时不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夏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到床上。他的手很用力,抓得她胳膊生疼。夏娩慌了,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吴先生,您别这样!”她哭着求他,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他像没听见,手指扯着她的衬衫纽扣,一颗,两颗……夏娩看着他的脸,那些曾经觉得儒雅的褶皱,此刻变得狰狞,像老树皮裹着的毒藤。他压在她身上,重量让她喘不过气,嘴里还说着“别怕,我会对你好”,可那声音听在夏娩耳朵里,比鬼叫还难听。

她觉得自己像块被撕碎的布,任由他揉捻。疼,不止是身体上的,是从心脏里渗出来的,带着凉,裹着恨。她想起他说的慈善,想起他夹给她的虾仁,想起他说“你值得更好的”,那些画面像刀子,一刀刀割着她的骨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不是什么救星,是披着人皮的狼,而她是那只主动送上门的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起身去卫生间洗澡,水声哗哗的,像在冲刷什么脏东西。夏娩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动不了,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睛涩得发疼。她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第二天早上,吴承光把一张机票放在床头柜上,经济舱,回上海的。他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夏娩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慢慢穿上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走的时候,吴承光在客厅打电话,声音温和,不知道在跟谁说“最近会捐一批图书去山区”。夏娩关上门,把那声音关在里面。她站在酒店门口,看着苏州的天,很蓝,云很白,可她觉得这世界脏得让人恶心。

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夏娩看着窗外掠过的桂花树,忽然笑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删掉了吴承光的联系方式。疼吗?疼。恨吗?恨。可她不能倒下,她是夏娩,是那个从泥里长出来,就算被踩碎了,也能重新发芽的夏娩。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她对自己说。反正她已经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识人不清买单。只是以后,她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糖了,因为她知道,有些糖的里面,裹着的是毒。

飞机起飞的时候,夏娩看着窗外的云,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冷得像冰的光。上海还在等着她,日子还要过下去,只是那个单纯得傻的夏娩,死在了苏州的那个夜里。

蜉蝣食蜜(续)

飞机降落在上海时,天已经擦黑。夏娩走出航站楼,晚风裹着秋雨的凉,吹得她胳膊上的伤疤隐隐作痛,那是被车擦到的痕迹,也是苏州夜里留下的烙印。她没回家,而是找了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瓶冰可乐,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玻璃门外人来人往。

手机震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照片里是吴承光的笔记本,页面上密密麻麻记着她的事:“夏娩,22岁,安徽人,租在静安寺附近老小区,周三晚上会去便利店买牛奶”“沈清风,无业,喜欢穿白色卫衣,上周在商场跟红裙女牵手”,最后一行用红笔写着:“苏州,桂花季,可动手”。

夏娩握着手机的手在抖,可乐罐被捏得变了形。她想起第一次跟吴承光提沈清风时,自己还哭着说“他好像不爱我了”,原来那时他早把沈清风的底摸得透透的;想起苏州酒店里,他说“订了两个房间”,可她根本没见过另一个房间的门卡;想起他送的桂花糕,甜得发腻,现在想来,那甜味里全是算计。

她没删这张照片,反而存进了加密相册。然后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陈记者”的号码,那是去年她在公益活动上认识的人,当时对方递了名片,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夏娩深吸一口气,编辑短信:“我有关于吴承光慈善造假、侵犯女性的证据,想跟您聊聊。”

陈记者回复得很快,约在第二天上午的咖啡馆。夏娩提前到了,穿着新买的黑色外套,头发扎得整齐,脸上没化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陈记者看见她,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眼里会有这么冷的光。

“吴承光的慈善基金,三年前就被曝过挪用善款,但他压下去了。”陈记者推过一份文件,“我查过,他所谓的“捐助贫困大学生”,名单里有一半是虚构的,剩下的,也只收到过一次钱。”

夏娩把手机里的照片递过去,又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他第二天给我的,里面有五千块,说是‘营养费’。我没动,转账记录还在。”她顿了顿,声音很稳,“还有苏州酒店的监控,我托朋友查了,他那天根本没订两个房间,只订了我住的那间。”

陈记者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抬头看她:“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他公开道歉,把挪用的善款还回去,给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一个说法。”夏娩的手指扣着桌沿,“我知道很难,他有钱有势,但我不怕。”

接下来的半个月,夏娩成了“追债人”。她跟着陈记者跑遍了上海的公益组织,找曾经被吴承光“帮助”过的学生,收集证据。有次在郊区的学校,她遇到一个女生,说起吴承光时,眼圈红了:“他说要帮我交学费,结果只给了一千块,还总约我出去,我不敢去,他就再也没联系过我。”

夏娩握着女生的手,说:“别怕,我们一起告他。”

吴承光很快就知道了消息。他给夏娩打了电话,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温柔,全是威胁:“小姑娘,别不识抬举,我给你十万块,这事就算了,不然你在上海待不下去。”

夏娩冷笑:“吴先生,你觉得我会要你的钱吗?”

挂了电话,夏娩收到一条短信,是沈清风发来的:“夏娩,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骗你。吴承光找过我,给了我五千块,让我跟你分手,还让我故意刺激你,我……”

夏娩看着短信,没哭,只是把它转发给了陈记者。原来沈清风的背叛,也是吴承光的圈套。她想起自己曾经为沈清风掉的眼泪,觉得很可笑,也很庆幸,幸好她醒得不算晚。

一个月后,陈记者的报道登在了报纸的头版。标题很醒目:“慈善家吴承光的真面目:挪用善款,涉嫌侵犯女性”。报道里附了夏娩提供的照片、银行卡转账记录、酒店监控截图,还有其他受害者的证词。

吴承光的公司股价一落千丈,公益组织纷纷跟他划清界限,警方也介入了调查。他想找关系压下去,却发现没人敢帮他,谁都不想跟“伪慈善家”扯上关系。

夏娩在电视上看到吴承光被警察带走的画面,他穿着囚服,头发乱了,再也没有之前的儒雅。她关掉电视,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梧桐叶,已经黄了,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子。

手机响了,是那个郊区学校的女生打来的:“夏娩姐,吴承光被抓了!学校说会帮我们申请助学金,谢谢你!”

夏娩笑着说:“不用谢,是我们一起做到的。”

挂了电话,她给自己煮了碗面,加了个荷包蛋。热气氤氲里,她想起苏州的那个夜晚,想起自己躺在酒店床上,觉得世界都脏了。可现在,她觉得世界很干净,阳光很好,风也很温柔。

她打开手机,删掉了沈清风的联系方式,然后点开相册,看着那个单纯得傻的自己,白衬衫,旧帆布鞋,站在地铁站出口,连风都不敢大口喘。她轻轻碰了碰屏幕,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出来了,很亮,像浸了月光。夏娩知道,她的日子还会继续,或许还会遇到困难,但她再也不会是那个轻易相信别人的糖的小姑娘了。她会带着伤疤,好好地活下去,像株从泥里长出来的狗尾草,就算被踩碎了,也能重新发芽,朝着阳光,越长越旺。

蜉蝣食蜜(再续)

冬天下第一场雪时,夏娩换了份工作,在一家儿童公益书店做店员。玻璃窗擦得透亮,雪落在窗沿上,像撒了层糖霜。她每天教孩子们读绘本,中午会煮一锅热汤,分给没带饭的小朋友,日子过得平静又踏实。

这天快打烊时,门口进来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围巾裹得严实,只露出双眼睛。女人盯着书架上的《小王子》看了很久,夏娩走过去,轻声问:“您要找这本书吗?这是我们卖得最好的,很多孩子都喜欢。”

女人转过头,夏娩愣了一下,是沈清风的母亲。去年她跟沈清风谈恋爱时,去过他家一次,阿姨给她煮过一碗姜汤,说“夏娩这孩子,看着就老实”。

沈母也认出了她,眼神有些复杂,局促地搓了搓手:“夏娩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夏娩搬了把椅子请她坐,倒了杯热可可:“我挺好的,阿姨您呢?沈清风他……”

话没说完,沈母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从包里掏出张医院的诊断书,推到夏娩面前:“清风他得了胃癌,晚期了。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夏娩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热可可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想起沈清风穿白卫衣的样子,想起他把烤肠肠衣剥了给她吃,想起他最后跟红裙女牵手的背影。那些画面混在一起,像团乱麻,堵得她心口发疼。

“他知道错了,”沈母抹着眼泪,“那天他跟我说,吴承光给了他五千块,让他跟你分手,还让他故意气你,他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后来他看到报道,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天天在家哭,说对不起你。现在他躺在医院里,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想再见你一面。”

夏娩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雪还在下,把世界染得一片白。她想起沈清风发来的那条道歉短信,想起自己删掉他联系方式时的决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第二天,夏娩买了束向日葵,去了医院。病房里很安静,沈清风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头发也掉光了。看见夏娩进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用手指了指床头的笔记本。

夏娩走过去,拿起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字,字迹越来越潦草:“今天看到夏娩发朋友圈,她在公益书店,笑得很开心,真好”“我对不起她,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听吴承光的话”“我攒了点钱,想给她买双新的帆布鞋,她之前那双,鞋帮都磨破了”……

夏娩的眼泪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了墨迹。她转头看向沈清风,轻声说:“我不怪你了,真的。”

沈清风看着她,慢慢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带着少年气。他抬起手,想碰她的头发,却没力气,又垂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夏娩只要不上班,就会去医院陪沈清风。她给他读绘本,讲书店里孩子们的趣事,给他削苹果,像当初他给她剥烤肠一样。沈母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些家里做的菜,说“夏娩,委屈你了”,夏娩只是摇摇头,说“阿姨,这是我愿意的”。

春节前,沈清风走了。走的时候很安静,手里还攥着夏娩给他折的纸星星。夏娩帮沈母处理完后事,把沈清风笔记本里提到的那笔钱,捐给了公益书店,用来给孩子们买新绘本。

开春的时候,书店来了个新志愿者,是个戴眼镜的男生,叫林屿。他每天都会提前来,帮夏娩打扫卫生,整理书架,中午会跟她一起煮热汤。有次夏娩教孩子们读《小王子》,讲到“用心才能看见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时,林屿站在门口,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有天晚上,林屿送夏娩回家。走到楼下时,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是《小王子》,扉页上写着:“夏娩,我知道你曾经受过伤,但我希望,以后的日子,我能陪你一起,看遍世间所有的美好。”

夏娩接过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抬头看向林屿,笑了,眼里有光,像当初第一次见到吴承光时的样子,却比那时更亮,更坚定。

她知道,过去的伤痛不会消失,那些伤疤会一直留在那里,但它们不再是让她害怕的烙印,而是让她成长的勋章。她曾经像蜉蝣一样,追逐着虚假的蜜糖,差点迷失自己,但现在,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找到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夏娩翻开《小王子》,风吹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想起沈清风,想起那个单纯的自己,想起苏州的桂花,上海的梧桐,还有现在身边的林屿。她知道,日子还会继续,会有阳光,也会有风雨,但她再也不会害怕了,因为她已经学会了,用心去爱,也用心去保护自己。

窗外的玉兰花开了,洁白如雪,像极了沈清风笔记本里,那些干净的字迹。

蜉蝣食蜜

入夏的上海总是多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敲在公益书店的玻璃窗上,晕出一片模糊的光影。夏娩正给孩子们读《柳林风声》,门口的风铃忽然响了,是穿着蓝色工装的快递员,递来个厚厚的信封,收件人写着“夏娩亲启”,寄件地址是城郊的监狱。

夏娩的心猛地一沉。她拆开信封,里面是几页泛黄的信纸,字迹歪歪扭扭,墨渍晕染,像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落款是“吴承光”。

“夏娩小姐,见字如面。我在这高墙里已经待了一年,每天看着铁窗外的梧桐,总想起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穿着白衬衫,帆布鞋沾着泥,慌慌张张差点撞翻我的咖啡,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月亮。”

夏娩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雨声仿佛突然变大,盖过了书店里孩子们的笑声。

“从前我总觉得,钱能买到一切,能让公益组织捧着我,能让年轻人围着我,能把真心当成可以算计的筹码。我查你的作息,买通沈清风,骗你去苏州,那时我只觉得,你这样单纯的姑娘,就像笼里的鸟,随手就能抓住。可那天晚上,我看着你哭到发抖,看着你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我心里突然空得发慌。我去洗澡,搓了一遍又一遍,却总觉得手上沾着洗不掉的脏东西。”

信纸翻到第二页,墨渍更重,有些字被眼泪泡得模糊。

“后来报纸登了我的事,公司倒了,朋友躲了,我才知道,我这辈子最蠢的,就是把真心当成了垃圾。我在牢里见到了之前资助过的一个学生,他说当初收到我的钱,以为遇到了贵人,后来才知道那钱是挪用的善款,他把钱捐给了希望小学,说不想用脏钱玷污了读书的机会。他看着我说“吴先生,你本该是个好人”,我当时就哭了,我本该是个好人的。”

夏娩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缝隙,雨丝飘进来,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上个月我收到我母亲的信,她说我父亲走了,走之前还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说“承光小时候最乖,怎么长大了就变了”,我父亲是个老教师,一辈子清贫,却总把工资分给家里困难的学生。我小时候跟着他去家访,看着那些孩子捧着书本的样子,说以后要赚很多钱,帮更多人。可我后来赚了钱,却忘了初心,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夏娩小姐,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伤害了你,伤害了那些相信我的人,我活该待在这牢里。我写这封信,不是求你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我后悔了,后悔把算计当成聪明,后悔把真心当成筹码,后悔毁了那个曾经能照亮别人的自己。”

最后一页信纸的末尾,写着几行小字:“我在牢里攒了点钱,是每月的零花钱,委托律师捐给你的公益书店,算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希望那些孩子能好好读书,能永远相信,真心比钱更重要。”

夏娩把信纸叠好,放进信封,轻轻放在书架的最上层,和《小王子》放在一起。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书店里,孩子们围着林屿,吵着要听故事。林屿抬头看向夏娩,笑着招了招手,眼里满是温柔。

夏娩走过去,坐在孩子们身边,拿起《柳林风声》,继续读了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雨后的阳光,温暖又有力量。

她想起吴承光信里的话,想起沈清风床头的笔记本,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伤。那些伤痛像刻在生命里的印记,提醒着她,真心有多珍贵,初心有多重要。

傍晚的时候,律师打来电话,说吴承光的捐款已经到账,还说吴承光在监狱里表现很好,帮着其他犯人读书写字,监狱长说他像是变了个人。

夏娩挂了电话,看着书店里孩子们的笑脸,看着身边的林屿,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黑暗,都变成了照亮未来的光。她曾经像蜉蝣一样,追逐着虚假的蜜糖,却在经历了伤痛之后,找到了真正的方向,不是赚很多钱,不是成为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而是用真心对待每一个人,用温暖照亮每一个角落。

林屿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在想什么?”

夏娩接过牛奶,笑了笑:“在想,不管曾经走了多少弯路,只要还能找回初心,就不算太晚。”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天空,像一幅温暖的画。夏娩知道,日子还会继续,会有阳光,也会有风雨,但她再也不会害怕了。因为她已经学会了,用真心对待世界,用温暖治愈伤痛,用初心照亮未来。

而那些曾经的遗憾和后悔,都变成了生命里的养分,让她像株从泥里长出来的花,在经历了风雨之后,开得更加灿烂。

蜉蝣食蜜(余章)

十年后的深秋,夏娩已经成了公益书店的负责人。书店扩了新址,多了个小院子,种着梧桐和桂花,是林屿当年亲手栽的。孩子们总爱在院子里追跑,桂花落下来,粘在他们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这天,有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来找她,是当年跟进吴承光案件的陈记者。陈记者递来杯热奶茶,叹了口气:“夏娩,跟你说个事,吴承光上周走了。”

夏娩手里的书签顿了一下,桂花落在书页上,她轻轻拂开,声音很平静:“哦,知道了。”

“他出狱后没地方去,”陈记者看着院子里的孩子,语气里带着些唏嘘,“公司早破产了,亲戚躲着他,母亲前几年也走了,身边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最后住在城郊的出租屋里,墙皮都掉了,冬天连暖气都没有。”

夏娩想起十年前那封泛黄的信纸,想起信里“本该是个好人”的字句,心里没什么波澜,只像听了件不相干的旧事。

“我去看过他一次,”陈记者继续说,“他坐在轮椅上,头发全白了,背驼得厉害,手里攥着张旧照片,是他父亲的,还有张小时候的他,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笑得挺干净。他跟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活成父亲希望的样子。”

“他后来靠捡废品过活,”陈记者的声音低了些,“有次在菜市场,有人认出他是当年的“假慈善家”,把他的废品筐掀了,骂他活该。他没还手,也没说话,就蹲在地上捡那些瓶瓶罐罐,手都在抖。”

夏娩走到院子里,桂花的香气裹着风飘过来。她想起苏州的那个夜晚,想起吴承光压在她身上时狰狞的脸,想起他信里那些悔意的字句,最后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走的那天,是个雨天,”陈记者跟过来,“房东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张汇款单,是给咱们书店的,五十块,备注写着“给孩子们买糖”。听说他攒这五十块,捡了一个多月的废品。”

夏娩的心里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十年前那笔监狱里寄来的捐款,想起信里“真心比钱更重要”的话。原来到最后,他还是想做点什么,可惜太晚了。

“葬礼是民政局安排的,简单得很,就几个人,”陈记者说,“我帮他把那张旧照片烧了,也算圆了他的愿,他说想跟父亲说声对不起。”

夏娩弯腰,捡起一片落在石桌上的桂花,放在手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脸上,温暖又平静。

“都过去了,”她说,“他这辈子,得到过很多,钱,名声,别人的崇拜,可最后什么都没留住。说到底,人这一辈子,最该珍惜的,还是心里的那点真心,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陈记者点点头,看着孩子们围着夏娩,叫着“夏老师”,林屿走过来,递上件外套:“风大,别着凉。”

夏娩接过外套,披在身上,转头对陈记者笑了笑:“你看,现在这样挺好的。有书,有孩子,有他,还有这满院子的桂花。”

那天晚上,夏娩在书架最上层找到了那个信封,里面的信纸已经有些脆了。她翻开,看着吴承光歪歪扭扭的字迹,想起陈记者说的,他最后攥着汇款单的样子。

她把信纸放回信封,重新放好,然后走到院子里,和林屿一起给桂花树浇水。月光洒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桂花落在他们的肩上,香香的,暖暖的。

“你说,人为什么总是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呢?”林屿轻声问。

夏娩看着月亮,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有些东西太容易得到,就忘了要珍惜吧。不过没关系,我们记住就好,记住要守住心里的真心,别让它丢了。”

风轻轻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夏娩知道,吴承光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他一辈子追逐虚假的蜜糖,最后落得孤苦无依,一无所有,是他自己选的路。而她的路还在继续,有真心,有温暖,有身边的人,还有这满院子的阳光和花香,这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来书店,夏娩给每个孩子发了颗糖,说:“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去院子里读故事吧。”

阳光洒在院子里,桂花飘着香,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又响亮。夏娩坐在石凳上,翻开《柳林风声》,声音温柔又坚定。她知道,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样子,温暖,真诚,充满希望,永远朝着阳光的方向,好好生长。

蜉蝣食蜜(尾声)

桂花谢尽的那天,书店来了个特殊的访客,是吴承光的远房侄女,手里捧着个旧木盒,说是清理遗物时发现的,按遗嘱要交给夏娩。

夏娩接过木盒,触手冰凉,盒面刻着褪色的花纹,像是很多年前的老物件。她打开,里面没有值钱东西,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半块橡皮擦,还有张塑封的照片,是小时候的吴承光,趴在父亲膝头,手里举着张满分试卷,笑得露出豁牙。

“我叔走前没说别的,就说这盒子得给您,”侄女的声音带着局促,“他还说,要是您愿意,就把这些东西烧了,要是不愿意,扔了也成。”

夏娩把木盒放在窗边的桌上,阳光落在照片上,照出吴承光童年时干净的眉眼。她想起陈记者说的,他晚年蹲在菜市场捡废品的样子,想起他最后攥在手里的五十块汇款单,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波澜,只像看着一片落尽的桂花,知道它曾开过,也终究会谢去。

侄女走后,林屿端来杯热茶,看着她手里的照片:“还在想他的事?”

夏娩摇摇头,把照片放回木盒:“不是想,是觉得可惜。他本该有另一种人生的,却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那你原谅他了吗?”林屿轻声问。

夏娩拿起茶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笑了笑:“谈不上原谅。原谅是把别人的错,从自己心里挪走,可他的错,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我不恨他,是因为恨一个人太费力气,他不值得我花心思记恨;我也不原谅他,是因为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后悔”就能抹平的,我没必要为了显得大度,委屈自己说“没关系”。”

她想起苏州那个夜晚,自己流干的眼泪,想起那些被吴承光欺骗的日子,想起曾经那个单纯得傻的自己。那些伤痛不是假的,只是随着时间慢慢结痂,变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提醒她要好好爱自己,却再也不会让她辗转难眠。

“你看这木盒里的东西,”夏娩指着里面的信纸,“他写了那么多后悔的话,可后悔有什么用呢?伤害已经造成了,他失去的也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没必要因为他的后悔,就放下所有,说一句“我原谅你”。”

林屿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你说得对。你的心意最重要,不用勉强自己。”

那天下午,夏娩把木盒里的照片取出来,放在了书店的“时光角”。那里摆着孩子们的画作、老读者留下的旧书,还有些陌生人寄来的、想留下的回忆。她给照片配了张卡片,写着:“每个选择都有代价,愿你下辈子,能守住心里的真心。”

至于那些信纸和橡皮擦,她找了个干净的纸袋装好,放进了回收站。不是不尊重,是觉得没必要留着。吴承光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她的人生还要往前,没必要让别人的过去,占据自己的现在。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放学来书店,围着“时光角”叽叽喳喳。有个小姑娘指着吴承光的照片,问:“夏老师,这是谁呀?”

夏娩蹲下来,笑着说:“是一个曾经走错路的人,后来他知道错了,却来不及了。所以你们以后做选择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去读绘本。夏娩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心里满是平静。她知道,吴承光就像一阵过眼云烟,曾经让她的世界掀起风浪,可风浪过后,她的世界依旧阳光明媚,有书,有孩子,有爱人,还有满院子的梧桐,在等着来年发芽。

晚上回家,林屿做了她爱吃的糖醋排骨。饭桌上,他提起下周要去山区送图书,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夏娩笑着答应,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甜得刚好。

窗外的月亮很亮,洒在阳台上,像铺了层银霜。夏娩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到上海,站在地铁站出口,看着玻璃幕墙里的自己,连风都不敢大口喘。而现在,她已经能从容地面对过去,笑着走向未来。

她不恨吴承光,也不原谅他。因为吴承光不值得,不值得她花时间恨,也不值得她花心思原谅。她的爱和原谅,要留给值得的人,留给身边的林屿,留给书店里的孩子们,留给那些真心待她的人。

至于吴承光,就让他留在过去吧。他的后悔,他的凄凉,都是他自己选的路,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自己的小日子,读喜欢的书,爱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就够了。

月光下,夏娩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林屿碗里,笑得眉眼弯弯。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温暖,安稳,没有欺骗,没有伤害,只有满满的真心和幸福。

蜉蝣食蜜(终藏)

又过了三十年,夏娩的头发也染了霜。公益书店交给了年轻的姑娘打理,她和林屿搬到了郊区的小院子,院子里还种着梧桐,是当年从书店移栽来的,如今枝繁叶茂,能遮住大半个院子的阳光。

夏娩喜欢坐在梧桐树下的藤椅上读旧书,手指划过书页时,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攥着帆布包、站在上海地铁站出口的自己。林屿会给她泡杯菊花茶,坐在她身边,听她讲书店里的旧事。哪个孩子考上了大学,哪个老读者寄来了新写的诗,语气里满是温柔。

这天午后,社区的志愿者送来本旧相册,说是整理老物件时发现的,封面上写着“夏娩”的名字。夏娩翻开,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年轻时在书店拍的,身边围着一群孩子,笑得眉眼弯弯。照片背面,有行淡淡的字迹,是林屿的笔锋:“我的光。”

翻到最后一页,掉出张小小的卡片,是当年她放在“时光角”的那张,印着吴承光童年照片的卡片,背面“每个选择都有代价”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夏娩拿起卡片,对着阳光看了看,忽然笑了。

“你看,”她把卡片递给林屿,“都这么多年了,还在。”

林屿接过,轻轻摸了摸卡片:“有些事,总会留下点痕迹。”

夏娩点点头,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像在说悄悄话。她想起吴承光,想起沈清风,想起那些曾经在她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心里没有波澜,只像看着院子里的落叶,落了又长,长了又落,都是寻常。

傍晚的时候,孙子放学来看他们,手里拿着张满分试卷,兴奋地跑过来:“奶奶,你看!”

夏娩接过试卷,摸了摸孙子的头,像当年吴承光的父亲摸他那样,轻声说:“真棒,以后也要好好走每一步。”

孙子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去看院子里的蚂蚁搬家。夏娩走着,脚步慢了,却很稳。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院子里的梧桐,经历过风雨,也见过阳光,最后长得枝繁叶茂,给身边的人遮风挡雨,这就够了。

夜里,林屿给她盖好被子,轻声问:“今天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夏娩闭上眼睛,笑了笑:“想了,却觉得像别人的故事。这辈子,能遇到你,能守着书店,能看着孩子们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温柔得像当年上海的梧桐影。夏娩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书,有人写得潦草,有人写得认真,有人走了弯路,有人守着初心。而她的书,虽然有过伤痛的章节,却终究写满了温暖和幸福,这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院子,梧桐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夏娩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那本旧相册,慢慢翻着。风里带着花香,身边有林屿的陪伴,远处传来孙子的笑声。她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忘记过去,而是带着过去的痕迹,好好地活下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活成别人的光。

就像蜉蝣虽然短暂,却也尝过蜜的甜;就像梧桐虽然平凡,却也能撑起一片天。人的一生,不过是选择与承担,遗憾与圆满,最后都化作岁月里的一声轻叹,和身边人的一句“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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