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雪国那天,舷窗外的云层还沾着未散的暮色,飞机穿过最后一层薄雾时,我忽然看见下方一片连绵的白,不是北城冬天那种灰蒙蒙的雪,是像揉碎了的月光,铺在屋顶、树梢、公路上,连空气都像是被滤过,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取行李时,指尖碰到行李箱的拉杆,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冬天,我裹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厚羽绒服,手里攥着一张被体温焐热的机票,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经济舱,从北城跨越几千公里赶来。那时的我,连飞机餐里的米饭都没心思吃,满脑子都是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却没料到,最后只在雪国的寒风里,说了句潦草的“再见”。
出租车往市区开,司机师傅是个本地人,操着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聊天:“姑娘第一次来雪国吧?这时候的雪最好看,晚上去中央大街,路灯一照,雪粒子都闪着光。”
我笑着摇头:“第二次了。”
师傅愣了愣,又问:“那上次来是跟朋友滑雪?我们这儿的滑雪场,全国都有名。”
我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路边的雪堆得很高,路灯把雪照得透亮,偶尔有穿着滑雪服的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手里拿着热乎的烤红薯,香气好像能透过车窗飘进来。十年前,我也跟着他来过这条街,他走在我前面半步,会时不时回头牵我的手,把我的手塞进他的羽绒服口袋里,说:“雪国的风烈,别冻着。”
那时候我总觉得,雪国的冬天再冷,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可后来才知道,有些温暖,比雪国的雪化得还快。
这次住的酒店就在中央大街附近,办理入住时,前台递来一杯热姜茶,杯壁上印着雪国的标志,一片小小的雪花。我捧着杯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瞬间,忽然看见楼下的路灯下,有细碎的雪粒子在飘。不是那种能堆起来的大雪,是像粉尘一样的雪,在灯光里闪着微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雪国独有的雪。十年前他跟我说过,这种雪叫“星雪”,只有在气温低于零下十五度,且没有风的夜晚才会下。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他把围巾解下来裹在我脖子上,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那些“星雪”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钻。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却没料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看雪。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鸟鸣吵醒。拉开窗帘,发现雪停了,太阳挂在远处的山顶上,把雪地照得有些晃眼。这次来雪国,是受苏姐的邀请,苏姐是我十年前写专栏时认识的编辑,那时候我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写的文字总带着点少年人的矫情,是苏姐一点点帮我改,还总说:“你的文字里有温度,要一直写下去。”
去年项目失利,我把所有积蓄都砸了进去,还生了一场大病,每天在医院抽血、输液、吃那些苦得让人皱眉的药,整整一年多,我几乎把“活着”当成了唯一的目标。那段时间,我没跟任何人联系,包括苏姐。直到半年前,身体渐渐好转,我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跟她提起了这些事。
她没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这儿有个公费出差的项目,选题是《雪国风光》,你要不要来?就当散散心。”
我当时愣了很久。雪国,这个我发誓再也不会来的地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或许是因为苏姐的信任,或许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跟过去的自己和解。
吃过早饭,我背着相机去中央大街。街上的人比昨天多了些,有不少游客在拍照,还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亮。我走到十年前跟他坐过的那条长椅旁,长椅上积了一层薄雪,我用手轻轻拂去,坐下时,冰凉的触感透过牛仔裤传过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请问,你是林晚吗?”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相机,脸上带着点惊讶。是陈屿。十年前,他是雪国本地一家报社的摄影师,我跟着他采访过几次,还一起吃过几顿饭。
“陈哥?”我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陈屿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笑着说:“我一直住在这儿。刚才看你背影,觉得像你,又不敢确定。你这十年,没怎么变。”
我摸了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你,还是老样子。”
我们聊了会儿天,陈屿问起我这些年的情况,我没细说,只说现在还在写东西,这次来是为了拍《雪国风光》的素材。他点点头,又说:“还记得十年前,你跟你男朋友来这儿吗?那时候你总跟在他后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提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我心里还是轻轻颤了一下,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酸涩,只剩下一种淡淡的释然。我看着远处的雪山,说:“记得。那时候总觉得,雪国的雪再美,也不如人重要。”
陈屿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那家店还在呢,十年前你们经常去。现在换了老板,但里面的热可可,还是老味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咖啡店的招牌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门口多了一个雪人,戴着红色的围巾,看起来很可爱。十年前,我和他经常在这家店里待一下午,他会点一杯美式,我会点一杯热可可,他看他的书,我写我的稿子,偶尔抬头对视一眼,就能笑很久。
后来我们为什么分开?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因为他要去国外读研,我却不想离开北城;又好像是因为年轻气盛,一点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谁也不肯低头。只记得分开那天,也是在雪国,他送我去机场,在安检口,他说:“林晚,我还会回来的。”
我当时没说话,只是转身走了,连回头都没敢。那时候我以为,这次分开,就是一辈子,却没料到,十年后,我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下午,我去了苏姐推荐的滑雪场。虽然我对滑雪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来了,总该拍些素材。滑雪场里人很多,有专业的滑雪者在雪道上飞驰,也有像我这样的新手,在初级雪道上跌跌撞撞。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相机拍照,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的滑雪服,戴着黑色的滑雪镜,正在教一个小朋友滑雪。
那个身影,像极了他。
我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我站起来,想走近些看清楚,却看见那个男人摘下了滑雪镜,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我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十年了,他或许早就不在雪国了,或许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就像我一样。
傍晚的时候,我去了中央大街的那家咖啡店。点了一杯热可可,味道果然和十年前一样,甜得恰到好处,带着点淡淡的奶香味。店里的暖气很足,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还是那种“星雪”,在路灯下闪着光。
我拿出笔记本,开始写《雪国风光》的初稿。笔尖落在纸上,忽然想起十年前,我也是在这家店里,写下了第一篇关于雪国的文章,结尾写着:“雪国的雪再美,也不及你眼里的星光。”
现在再写雪国,我想,我会写下:“雪国的雪很美,而我,终于学会了独自欣赏这份美。”
晚上回酒店,收到苏姐的消息:“在雪国还好吗?要是觉得冷,就多穿点衣服。”
我回复她:“很好,雪很美,空气也很干净。”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雪粒子还在飘,落在窗玻璃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十年前的遗憾,好像也随着这些雪,慢慢融化在风里。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地方,我以为再也不会去,却还是会因为某个契机,重新踏上那片土地;有些人,我以为再也不会想起,却还是会在某个瞬间,因为一句熟悉的话、一个相似的场景,想起那些旧时光。但重要的是,我终于学会了和过去和解,学会了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欣赏身边的风景。
第二天,我打算去雪国的山顶看看。听说在山顶上,能看见整个雪国的全貌,还能看见日出时,阳光洒在雪地上的样子。出发前,我在酒店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个烤红薯,热乎的,捧在手里很暖和。
缆车往山顶走,外面的风景越来越开阔,雪地上的脚印像一串小小的珍珠,延伸向远方。到山顶时,日出刚好开始,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把雪照得通红,然后慢慢变成金色,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光。
我站在山顶上,看着眼前的风景,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曾拉着我的手,在山顶上看日出。那时候他说:“林晚,我们以后每年都来雪国看日出好不好?”
那时候的我,用力点头,以为这个约定会实现。可现在,我一个人站在这里,也觉得很好。
风吹过来,带着点雪的味道,我掏出手机,给苏姐发了一张日出的照片,配文:“雪国的日出,很美。”
苏姐很快回复:“看来这次出差,没白来。”
我笑着回复:“嗯,没白来。”
下山的时候,缆车穿过云层,我看见下方的雪地里,有一对情侣正在拍照,男生把女生裹在怀里,女生笑得很开心。我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被他护在怀里,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
但现在,我不再需要别人的保护,也能在雪国的冬天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或许,这就是成长吧。我也终于学会了独自面对生活的风雨,学会了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一个人好好生活。
这次雪国之行,还有三天才结束。我打算去十年前没去过的地方看看,去拍更多的照片,写更多的文字。或许,我还会去那家咖啡店,再点一杯热可可,看看窗外的雪。
有些旧事,就像雪国的雪,会慢慢融化,但那些美好的瞬间,会永远留在心里,成为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下山的缆车在云层里穿梭,玻璃上凝结的霜花被暖风渐渐化开,露出下方连绵起伏的雪色丘陵。我指尖划过冰凉的窗面,忽然想起十年前和他坐缆车时,他总爱用指腹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小小的雪花,一边画一边说:“林晚你看,这样雪就不会融化了。”那时候我总笑他幼稚,却悄悄把那些转瞬即逝的雪痕,刻进了记忆里。
回到市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中央大街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穿透“星雪”的帘幕,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没回酒店,而是顺着街边的雪路慢慢往前走,路过一家挂着红灯笼的手工艺品店时,被橱窗里的雪花摆件吸引住了目光。那是用透明玻璃吹制的小雪花,棱角分明,里面嵌着细碎的银箔,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极了十年前他给我折的纸雪花。
“姑娘,要不要进来看看?”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戴着厚厚的毛线手套,笑容温和,“这些都是手工做的,雪国独有的样式。”
我推开门走进去,店里弥漫着松木和松香的味道,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雪具:编织的雪兔挂件、木雕的雪山模型、绣着雪花图案的围巾……角落里,一个小姑娘正坐在小板凳上,用彩纸折着雪花,旁边堆着满满一筐成品,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奶奶,这些纸雪花是卖的吗?”我指着那筐折好的雪花问。
老奶奶点点头:“都是我孙女折的,五块钱一个,你要是喜欢,随便挑。”
我蹲下身,在筐子里翻找着,忽然看见一片白色的纸雪花,折法和十年前他折的一模一样,六角的花瓣,边缘带着细细的褶皱,中间还画着一个小小的“屿”字。我的心跳顿了顿,指尖轻轻捏住那片雪花,纸页的触感有些粗糙,却带着手工制作的温度。
“这片雪花,能卖给我吗?”我抬头问老奶奶。
小姑娘抬起头,眨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姐姐,这片是我折得最好的一个,送给你吧。”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雪国的棉花糖。
我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姐姐给你钱。”
“不用给钱,”小姑娘把雪花塞进我手里,“奶奶说,遇见喜欢的人,就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我看着手里的纸雪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谢过老奶奶和小姑娘,我走出店门,把雪花小心翼翼地放进相机包的侧袋里。雪还在下,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凉丝丝的,却不再让人觉得寒冷。
往前走了没几步,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陈屿打来的。
“林晚,你在哪儿呢?”陈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嘈杂的背景音。
“我在中央大街上,刚从一家手工艺品店出来。”我说。
“正好,”陈屿说,“我这边有个摄影展,就在中央大街的美术馆,里面有很多雪国的老照片,你要不要来看看?说不定能给你的专栏找点灵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挂了电话,我按照陈屿发的地址,往美术馆走去。美术馆的建筑很有特色,外墙是纯白色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一座雪砌的城堡。走进馆内,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有雪国的日出日落,有热闹的中央大街,还有滑雪场里飞驰的身影。
陈屿在展厅门口等我,看见我来,笑着迎了上来:“快来看看,这些都是本地摄影师拍的,有几张还是十年前的照片。”
我跟着陈屿往里走,目光在一张张照片上扫过。忽然,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照片里,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在中央大街的长椅上,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男生把围巾解下来裹在女生脖子上,两人都看着天空,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那对情侣,正是十年前的我和他。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拍摄日期:十年前的今天。
我的脚步顿住了,视线落在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照片里的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笑得一脸灿烂;他穿着深色的大衣,侧脸的轮廓分明,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时候的我们,真好啊,眼里只有彼此,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这张照片,是我拍的。”陈屿站在我身边,轻声说,“十年前的今天,我在中央大街采风,看见你们坐在长椅上看雪,觉得特别美好,就忍不住拍了下来。本来想送给你们的,后来听说你们分开了,就一直存到了现在。”
我转过头,看着陈屿:“你怎么知道我们分开了?”
“那时候我跟他挺熟的,”陈屿说,“你们分开后,他还来找过我,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就没告诉他。后来他出国了,就再也没联系过。”
我的心里轻轻一颤:“他……他出国后,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陈屿摇摇头:“没有。不过去年的时候,我在一个摄影论坛上,看到过他发的照片,好像是在国外的一个滑雪场拍的,照片下面还配了一句话:“雪国的雪,还在等我回去。”。”
“雪国的雪,还在等我回去。”我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忽然五味杂陈。十年前,他说会回来找我,我以为那只是一句随口的承诺,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我们继续往前走,在展厅的尽头,我看见了一张更大的照片,那是雪国的山顶日出,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金色,雪地上有一串长长的脚印,延伸向远方。照片的标题是:《十年之约》。
“这张照片,是上个月拍的。”陈屿说,“摄影师是个年轻人,他说,他和女朋友约定,每年都来雪国看日出,这是他们的第十年。”
我看着照片里的日出,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山顶上,他拉着我的手说:“林晚,我们以后每年都来雪国看日出好不好?”那时候的我,用力点头,以为这个约定会永远延续下去。可现在,约定还在,人却早已分开。
“其实,”陈屿忽然开口,“他去年回来过一次。”
我猛地转头看向陈屿:“你说什么?他回来过?”
“嗯,”陈屿点点头,“去年冬天,他回来过一次,在雪国待了一个星期。他去了你们以前经常去的咖啡店,去了滑雪场,还去了山顶看日出。我也是偶然碰到他的,他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还说,他一直没有忘记你。”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原来,他真的回来过,回到了这座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城市,走过了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
“他还说,”陈屿继续说,“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你,他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当年要不是他太固执,不肯低头,你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眼泪忽然模糊了视线,我连忙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雪,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十年了,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在这一刻,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或许,我们都在成长,都在学着原谅过去的自己和彼此。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陈哥。”我擦干眼泪,转头对陈屿说,“不过,都过去了。现在的我,挺好的。”
陈屿看着我,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比十年前成熟了很多。其实,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些遗憾,但也总有一些惊喜在等着我们。”
我们在美术馆里待了很久,直到闭馆才离开。走出美术馆时,雪已经停了,月亮挂在天空中,圆圆的,像一个银色的盘子。月光洒在雪地上,把整个世界照得亮堂堂的,连影子都变得清晰起来。
“要不要去喝一杯?”陈屿问,“美术馆旁边有一家清吧,环境还不错,能看到中央大街的夜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走进清吧,舒缓的音乐扑面而来,里面的人不多,大多是情侣和朋友,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热红酒。
热红酒的味道很香,带着肉桂和橙子的香气,喝下去暖暖的,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底。我看着窗外的夜景,中央大街上的路灯还在亮着,雪地上偶尔有行人走过,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林晚,”陈屿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再见到他?”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轻声说:“以前想过,后来就不想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见面,也回不到过去了。”
“说得对,”陈屿点点头,“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当年你们分开得太匆忙,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没有。如果有机会,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好好聊一聊,也算是给过去一个交代。”
我沉默了,没有说话。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有些心结,只有说开了,才能真正放下。可真的要再见到他,我又有些害怕,害怕那些尘封的记忆会再次翻涌,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会再次泛起涟漪。
喝完热红酒,陈屿送我回酒店。走到酒店门口,他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他去年回来的时候,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如果你有一天回到雪国,看到这封信,或许会明白他的心意。”
我看着手里的信封,心里五味杂陈。信封是白色的,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雪花图案。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信封放进了口袋里。
“谢谢你,陈哥。”我说。
“不用谢,”陈屿笑了笑,“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是想去哪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酒店。回到房间,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乱哄哄的。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犹豫了很久,还是拆开了。
信封里装着一张信纸,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带着点潦草的痕迹,应该是写得很匆忙。
林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雪国了。
去年冬天,我回到了这里,走过了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中央大街的咖啡店还在,热可可的味道还是老样子;山顶的日出依旧很美,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十年前,我为了所谓的前程,选择了出国读研,却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为,等我功成名就了,就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有些等待,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分开后的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想起雪国的雪,想起中央大街的长椅,想起你靠在我肩膀上看星雪的样子。
我知道,当年是我太自私,太固执,没有好好跟你沟通,才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些年,我一直在国外打拼,成为了一名职业摄影师,拍过很多风景,却再也没有见过像雪国这样美的地方,也再也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让我心动的人。我曾经以为,只要努力赚钱,就能弥补当年的遗憾,可后来才发现,有些遗憾,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这次回来,我本来想找你,却发现你早已不在北城,也没有了任何联系方式。我只能把这封信交给陈屿,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到雪国,看到这封信。
林晚,我知道,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得珍惜你的人。如果有机会,我想再跟你一起去山顶看一次日出,再喝一杯咖啡店的热可可,再看一次雪国的星雪。
祝你安好。
顾屿
信纸的右下角,日期是去年的冬天,和我们分开的那天,是同一个日期。
我看着信上的字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原来,当年的分开,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年轻气盛和种种误会。
我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雪地上的光影斑驳,像极了我们的过去。那些曾经以为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在这一刻,好像都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拉开窗帘,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洗漱完毕,换上厚厚的羽绒服,背着相机出门了。今天,我想去十年前没去过的地方看看,雪国的湖边。
按照手机导航的指引,我坐上了前往湖边的公交车。公交车沿着雪路缓缓行驶,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美,路边的树木挂满了积雪,像一个个白色的珊瑚,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银色的宫殿。
半个多小时后,公交车到达了目的地。我下车后,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往前走。湖边结了厚厚的冰,上面有不少人在滑冰,还有一些小朋友在家长的陪同下,在冰面上堆雪人、打雪仗,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拿出相机,开始拍照。湖边的风景真的很美,湛蓝的天空,洁白的雪地,结冰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和雪山的影子。我拍了很多照片,有冰面上的行人,有湖边的树木,还有远处的雪山。
忽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我十年前最喜欢的一首歌。我愣了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在接电话。他的背影很熟悉,身形和十年前的顾屿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我站起来,想走近些看清楚,却看见那个男人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眼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正是顾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顾屿也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
他挂了电话,一步步向我走来。十年未见,他比以前成熟了很多,身上多了几分稳重和沧桑,却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林晚?”顾屿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不确定。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你,”顾屿走到我面前,目光紧紧地看着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回来办点事,”顾屿说,“顺便……来看看雪国的湖。”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相机上,“你也是来拍照的?”
我点点头:“我受苏姐的邀请,来写一篇关于雪国风光的专栏。”
我们站在湖边,沉默了很久,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湖面的声音。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落在我们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那封信,你看到了吗?”顾屿忽然开口。
我点点头:“看到了。”
“对不起,林晚,”顾屿的声音带着点愧疚,“当年是我不好,没有好好跟你沟通,才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顾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遗憾,“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弥补当年的遗憾,可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看着顾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遗憾,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十年了,我们都变了,都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有些感情,虽然没能走到最后,但那些曾经的美好,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顾屿,”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当年的陪伴,也谢谢你这封信。其实,我这次来雪国,就是想跟过去的自己和解。现在,我做到了。我希望,你也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顾屿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我会的。林晚,祝你幸福。”
“你也一样,”我说,“祝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们相视一笑,十年的隔阂,好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淡淡的释然和祝福。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雪的味道。顾屿从口袋里拿出一片纸雪花,递给我:“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雪花,发现和我昨天从手工艺品店得到的那片一模一样,只是这片雪花的中间,画着一个小小的“晚”字。
“这是我去年回来的时候,在那家手工艺品店折的,”顾屿说,“我一直想送给你,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可以亲手交给你了。”
我看着手里的纸雪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我从相机包的侧袋里,拿出昨天小姑娘送给我的那片雪花,递给顾屿:“这个,也送给你。”
顾屿看着我递过去的纸雪花,瞳孔微微一缩,指尖接过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那片画着“屿”字的雪花在他掌心静静躺着,和他手里那片“晚”字雪花凑在一起,恰似十年前未曾说尽的话,终于在雪国的风里重逢。
“这是……”他抬头看我,眼底翻涌着细碎的光,“你怎么会有这个?”
“昨天在中央大街的手工艺品店,一个小姑娘送我的。”我轻声说,“她说,遇见喜欢的人,就要把最好的东西送出去。”
顾屿的喉结动了动,低头摩挲着两片叠在一起的雪花,纸页的粗糙触感仿佛连通了时光,让他想起十年前在雪地里给我折雪花的模样。那时候他总说,六角雪花是最圆满的形状,就像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却没料到,年轻的固执会让圆满碎成了遗憾。
湖边的风渐渐温柔起来,星雪又开始飘落,细碎的雪粒落在我们的发梢,落在相机的镜头上,也落在那两片纸雪花上。不远处,小朋友的笑声清脆,滑冰的人划出优美的弧线,冰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要不要去那边坐会儿?”顾屿指了指湖边的木栈道,那里有一排长椅,铺着厚厚的防滑垫。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过去。坐下时,他下意识地想把围巾解下来递给我,动作到了半空又顿住,讪讪地收回手,转而搓了搓自己的掌心。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总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总把围巾裹在我脖子上,生怕我受一点冻。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挺好的,”我笑了笑,“去年经历了一场大病,项目也失利了,消沉了很久。这次来雪国,是想散散心,也想给专栏攒点素材。”我没细说那些在医院里辗转的日子,也没说那些独自扛过的艰难,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往,不必再提。
顾屿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对不起,如果当年我没有固执地出国,或许……”
“没有或许,”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顾屿,我们都没有错,只是那时候太年轻,不懂得怎么珍惜彼此,也不懂得怎么沟通。分开这些年,我也成长了很多,学会了独自面对风雨,也学会了和自己和解。”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你确实变了,变得更独立,也更从容了。”
“你也一样,”我看着他眼底的沉稳,“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多了几分稳重。”
我们聊起这些年的经历,他说在国外当摄影师的日子,去过很多国家,拍过极光,拍过沙漠,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去年回到雪国,看到熟悉的街道和雪,才明白心里最牵挂的,还是这片土地和曾经的人。我说我这些年一直坚持写作,从专栏作者到自由撰稿人,虽然起起落落,但始终没放弃自己喜欢的事。
聊着聊着,太阳渐渐西斜,把湖面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滑冰的人渐渐散去,小朋友们也被家长牵着手离开,湖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和飘落的星雪。
“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约定每年都来雪国看日出吗?”顾屿忽然说。
我点点头,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记得,那时候你说,雪国的日出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山顶?”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期盼,“就当……给我们的十年,一个完整的告别。”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些告别,确实需要一个仪式,才能真正放下。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顾屿就开车来酒店接我。车子行驶在雪路上,轮胎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前方的路,远处的雪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到山顶时,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我们沿着积雪的小路往上走,顾屿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回头扶我一把,像十年前一样。站在山顶的观景台上,风有些大,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地裹在我脖子上,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暖得让人安心。
“等会儿日出就会从那边升起来,”他指着东方,“十年前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在这个位置。”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没过多久,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金色。雪山、湖泊、森林,都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美得让人窒息。
“真的很美。”我轻声说,眼里泛起了泪光。
“嗯,”顾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比日出更美的,是当年陪我看日出的人。”
我转头看他,他也在看我,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有遗憾,有不舍,还有深深的祝福。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并肩站着,看着日出一点点升高,看着金色的光芒铺满大地。
下山的时候,车子行驶在晨光里,顾屿忽然说:“我下个月就要回国发展了,打算在雪国开一家摄影工作室。”
“真的?”我有些意外。
“嗯,”他笑了笑,“雪国的雪还在等我,我也想留在这片有回忆的土地上。”
“那挺好的,”我真心为他高兴,“祝你一切顺利。”
车子在中央大街的咖啡店门口停下,正是我们当年常去的那家。顾屿说:“要不要进去喝杯热可可?就当是告别。”
我们走进店里,还是熟悉的装修,还是熟悉的味道。他点了一杯美式,我点了一杯热可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热可可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甜得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这篇专栏,你打算怎么写?”顾屿喝了一口美式,问我。
“我想写雪国的雪,也想写雪国的人,”我说,“写那些遗憾,那些成长,还有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结尾我想写,星雪落满旧时光,而我们,终于在时光里和解。”
顾屿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很好的标题。”
喝完热可可,我们走出咖啡店。雪已经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送你回酒店吧。”顾屿说。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他没有坚持,只是从口袋里拿出那片画着“屿”字的纸雪花,递给我:“这个,你留着吧。”
“你呢?”我问。
“我有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画着“晚”字的雪花,“足够了。”
我们相视一笑,没有告别,也没有约定再见。有些故事,不必强求结局,能够在十年后重逢,能够好好告别,就已经足够。
我背着相机,沿着中央大街慢慢往前走。手里捏着那片纸雪花,心里平静而温暖。雪国的星雪落满了旧时光,那些遗憾和伤痛,都已经在这场重逢里慢慢融化。而我,也终于带着满满的回忆和释然,准备奔赴新的生活。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重逢,总有一些迟来的和解。而那些曾经的旧时光,并不会因为告别而消失,它们会像雪国的星雪一样,永远留在记忆里,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底色。
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洁白的雪地,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这一次,雪国的雪很美,而我,也终于学会了与所有过往温柔相处。
沿着中央大街走了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喊,带着点雀跃的调子:“林晚姐姐!等一下!”
我回头,看见昨天手工艺品店的小姑娘正朝着我跑来,粉色的羽绒服像一团移动的小太阳,她奶奶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慢慢悠悠地走着。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我停下脚步,笑着蹲下身。
小姑娘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纸雪花,递到我手里:“姐姐,我回家又折了一片,这个上面有星星,送给你!”
这片雪花比昨天那片更精致些,六角花瓣上画着小小的星星,边缘还粘着细碎的银粉,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刚想道谢,她奶奶已经走到跟前,笑着说:“这孩子,昨天送了你雪花,回家就念叨你,说想再给你折一片更好看的。今天一早就在店里等你,没等到,就拉着我来中央大街找你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朋友。”我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暖暖的。
“姐姐,你手里的雪花,和我昨天折的好像呀!”小姑娘指着我掌心那片画着“屿”字的雪花,眼睛亮晶晶的。
“是呀,”我笑着说,“这是你昨天送我的,我很喜欢。”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传来顾屿的声音:“林晚?你怎么停下来了?”
我抬头,看见他竟然没走,还站在咖啡店门口看着这边。他快步走过来,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这是?”他问。
“这是昨天送我雪花的小朋友,还有她奶奶。”我介绍道。
老奶奶打量着顾屿,忽然眼睛一亮:“小伙子,我看着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去年冬天来我店里折过纸雪花?”
顾屿愣了愣,随即点头笑了:“对,是我。您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老奶奶笑着说,“你当时折了好多片,最后只带走了一片,还跟我说,想等一个人,把雪花送给她。”
顾屿的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衣角,仰着头问:“叔叔,你就是姐姐说的,那个会折雪花的人吗?”
“算是吧。”顾屿蹲下身,和小姑娘平视,“你折的雪花也很好看。”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更亮了,“那我以后可以跟你学折雪花吗?我想折更多好看的雪花,送给喜欢的人。”
顾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姑娘,笑着点头:“好啊,等我下个月在雪国开了摄影工作室,你可以来店里找我,我教你折。”
“太好了!”小姑娘欢呼起来,又转头看向我,“林晚姐姐,你也会来吗?”
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奶奶就笑着说:“姑娘,既然你们认识,不如一起去前面的茶馆坐会儿?我请你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盛情难却,我和顾屿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茶馆就在中央大街的巷子里,门面不大,却很雅致。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角落里摆着几盆绿植,在雪国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生机盎然。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奶奶点了一壶红茶,又要了几碟小点心。
“我这孙女,从小就喜欢折雪花,”老奶奶一边给我们倒茶,一边说,“她爸妈都在外地工作,平时就我带着她。雪国的冬天冷,她就待在店里折雪花,说折得多了,心里就暖和了。”
小姑娘靠在老奶奶身边,小声说:“我想把折的雪花寄给爸爸妈妈,让他们也看看雪国的雪。”
顾屿看着小姑娘,眼神温柔:“等你学会了更多折法,我帮你把雪花拍成照片,这样你爸妈就能随时看到了。”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一亮。
“真的,”顾屿从包里拿出相机,“我是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会很好看。”
他说着,拿起相机,对着小姑娘手里的雪花拍了几张。小姑娘兴奋地凑过去看,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茶香混合着暖意,在胸腔里蔓延开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觉得,雪国的冬天不仅有寒冷,还有这样不期而遇的温暖。
“姑娘,你和小伙子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老奶奶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我和顾屿身上。
我和顾屿对视一眼,都沉默了片刻。顾屿先开了口:“是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不懂得珍惜。”
“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犯过傻呢,”老奶奶笑了笑,“我和我老伴年轻的时候,也总为一点小事吵架,甚至还分开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回来找我,说心里放不下,我们就和好了。这一辈子,吵吵闹闹,却也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了。”
她顿了顿,看着我们说:“有些缘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雪国的雪每年都会下,有些人,也总会在某个路口重逢。重要的是,重逢之后,你们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老奶奶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我看着顾屿,他也在看我,眼底的情绪复杂,有犹豫,有期盼,还有一丝不确定。
喝完茶,已经是傍晚了。老奶奶带着小姑娘回家,临走时,小姑娘拉着我的手说:“林晚姐姐,下次来店里,我给你折一片最大的雪花。”
“好,”我笑着点头,“姐姐等着。”
我和顾屿送她们到巷口,看着祖孙俩的身影消失在雪色里,才转身往中央大街走去。
“老奶奶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顾屿忽然说,语气有些不自然,“她就是热心肠。”
“我知道,”我笑了笑,“不过,她说得也对,有些缘分,确实很奇妙。”
我们沿着中央大街慢慢走着,星雪又开始飘落,落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晕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专栏的稿子,什么时候交?”顾屿问。
“还有两天,”我说,“等稿子交了,我就要回北城了。”
“那……”他犹豫了一下,“回去之后,还会来雪国吗?”
我看着他眼底的期盼,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松动。我想起老奶奶的话,想起重逢后的种种,想起雪国的雪和这里的人。
“或许会吧,”我笑了笑,“雪国这么美,还有没看完的风景,还有没来得及说的话。”
顾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等你工作室开业,我会来捧场。还有,我答应了小朋友,要来看她折最大的雪花。”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容,那笑容像雪国的日出,温暖而明亮。
“好,”他说,“我等你。”
星雪落在我们的肩头,轻轻的,软软的。中央大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吆喝声、笑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雪国最温暖的旋律。我手里捏着那片画着星星的纸雪花,心里忽然明白,有些告别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雪国的旧时光,已经被星雪温柔覆盖;而未来的日子,或许会有新的故事,在这片洁白的土地上,慢慢展开。
回北城后的日子,依旧是键盘敲击声与咖啡香相伴。《雪国风光》的专栏发表后,收到了不少读者的留言,有人说被雪国的星雪打动,有人说羡慕那种与过往和解的从容。我把那片画着“屿”字的雪花压在书桌的玻璃下,抬头就能看见,像一枚小小的念想,提醒着雪国的冬日里,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
顾屿偶尔会发来消息,有时是他拍的雪国夜景,路灯下的星雪如碎钻坠落,有时是小姑娘的折纸作品,她已经学会了折带铃铛的雪花,照片里的小姑娘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会回他北城的春景,护城河的杨柳抽芽,巷子里的海棠花盛开,告诉他,北城的春天,也有不一样的温柔。
转眼三个月过去,顾屿发来消息:“工作室明天开业,小姑娘已经念叨你好几天了。”
我看着屏幕,犹豫了片刻,还是订了第二天飞往雪国的机票。这次出发,没有了十年前的忐忑,也没有了重逢时的复杂,只剩下一种平和的期待,像赴一场早已约定好的老友之约。
再次落地雪国,舷窗外的雪比上次更厚些,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顾屿在机场外等我,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大衣,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小苍兰,花瓣上还带着细碎的雪粒。
“欢迎回来。”他笑着说,把花递给我。
小苍兰的香气清淡雅致,和雪国的空气很配。我接过花,笑着点头:“恭喜开业。”
车子往市区开,路边的景色熟悉又陌生。中央大街的雪被清扫得很干净,店铺门口挂着新的红灯笼,小姑娘家的手工艺品店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纸雪花装饰,格外显眼。
“小姑娘特意让她奶奶做的,说要给你一个惊喜。”顾屿说。
我心里一暖,转头看向窗外,忽然看见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茶馆里遇见的老奶奶和她的老伴。老爷爷正把剥好的橘子递给老奶奶,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温柔能融化冰雪。
“老奶奶的老伴回来了?”我问。
“嗯,”顾屿点点头,“上个月回来的,说是退休了,以后就留在雪国,陪着老奶奶。”
真好,我心里想着,有些等待,终究是值得的。
工作室就在中央大街的巷子里,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一块木质招牌,上面刻着“屿雪摄影工作室”,旁边挂着一串小小的纸雪花,风一吹,轻轻晃动。推门进去,暖黄的灯光扑面而来,墙上挂满了顾屿的摄影作品,有雪国的日出日落,有中央大街的烟火气,还有小姑娘折的各种雪花特写。
小姑娘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折雪花,看见我来,立刻扔下手里的彩纸,像小炮弹一样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林晚姐姐!你终于来了!”
老奶奶跟在后面,笑着说:“我就说姐姐会来的,你还不信。”
我蹲下身,抱住小姑娘,从包里拿出给她带的礼物,一套彩色的折纸和一盒星星贴纸。小姑娘眼睛一亮,立刻拉着我坐在桌子旁,迫不及待地要教我折新学的雪花样式。
顾屿的工作室里来了不少朋友,陈屿也在,正帮着招呼客人。他看见我,笑着走过来:“早就知道你会来,顾屿这小子,盼了你好几天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顾屿,他正在和客人说话,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来,与我对视,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开业仪式很简单,顾屿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切开了一个定制的蛋糕,蛋糕上有两片相叠的纸雪花,一片写着“屿”,一片写着“晚”。
小姑娘第一个举起叉子,叉了一块蛋糕递给我:“姐姐,吃蛋糕,祝你和顾屿叔叔永远在一起!”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我脸颊微红,顾屿也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
下午,客人渐渐散去,陈屿也告辞离开,工作室里只剩下我、顾屿、老奶奶和小姑娘。我们坐在窗边,喝着热茶,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一边折雪花,一边问:“姐姐,你以后会留在雪国吗?”
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屿先开了口:“姐姐在北城有自己的工作,不过,她以后会经常来雪国看我们的,对不对?”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期盼。
我看着窗外的雪,看着身边的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些年,我一直四处奔波,为了工作辗转各个城市,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真正让我安心的地方。而雪国,这座曾让我伤痕累累的城市,如今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归属感。
“或许,”我看着顾屿,笑着说,“我可以把工作室搬到雪国来。”
顾屿愣住了,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我喜欢雪国的雪,也喜欢这里的人。而且,我想经常看到小姑娘折的雪花。”
小姑娘欢呼起来,抱住我的脖子:“太好了!以后姐姐就能一直陪我折雪花了!”
老奶奶笑着说:“这就对了,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顾屿看着我,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却比十年前多了几分坚定。
我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窗外的星雪还在飘落,落在窗玻璃上,慢慢融化,留下一道道温柔的水痕。
顾屿的手轻轻收紧,在我耳边轻声说:“林晚,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我的身影。我笑着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
十年前,我们在雪国的寒风里潦草告别;十年后,我们在星雪飘落的工作室里,重新牵手。有些故事,兜兜转转,终究会回到最初的起点,而这一次,我们都会好好珍惜。
雪国的雪,每年都会如期而至;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未来的日子,会有漫天星雪,有温暖陪伴,有说不完的话,有看不尽的风景。
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星雪落满旧时光,而我们,在时光里,重新遇见了彼此,也遇见了更好的未来。
把北城的工作室搬到雪国,比想象中顺利。顾屿帮我找了个离他工作室不远的小阁楼,带一个朝南的露台,推开门就能看见远处的雪山。我把阁楼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书架上摆满书籍和手稿,书桌靠窗,阳光好的时候,光影会在稿纸上跳跃,偶尔有星雪飘进窗棂,落在指尖,凉丝丝的,倒成了最好的写作灵感。
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我每天写稿、看书,累了就去顾屿的工作室坐坐,有时帮他整理照片,有时看着他给客人拍照,更多的时候,是和小姑娘一起折雪花。她的折纸技艺越来越精湛,不仅会折带铃铛的雪花,还学会了折立体的雪花球,里面嵌着小小的人物剪影,正是我和顾屿在山顶看日出的模样。
“姐姐你看,”小姑娘举着雪花球给我看,“这样你们就永远在一起啦。”
我接过雪花球,看着里面两个小小的身影,心里暖暖的。顾屿恰好拍完一组照片,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雪花球,轻声说:“真好。”
我们没有刻意去定义彼此的关系,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找回了十年前的默契。他会记得我不喜欢吃香菜,每次买早餐都会特意叮嘱老板;我会记得他拍摄时需要安静,每次去工作室都会轻手轻脚。傍晚时分,我们会一起去中央大街散步,买一串热乎乎的冰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甜得恰到好处。
老奶奶和老爷爷时常会来工作室坐坐,老爷爷帮顾屿修理坏掉的相机,老奶奶则和我聊家常,偶尔还会给我们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有一次,老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姑娘,顾屿这孩子,这些年心里一直装着你。去年他回来,在我店里折了一下午的雪花,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放不下你。”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和老爷爷说话的顾屿,他刚好转头看过来,眼神温柔,带着笑意。原来,有些思念,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被时光藏在了心底。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推开窗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远山、屋顶、街道,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顾屿发来消息:“山顶的雪一定很美,要不要去看?”
我笑着回复:“好。”
我们驱车前往山顶,车子在雪路上缓慢行驶,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美,路边的树木挂满了雾凇,像一个个白色的珊瑚。到了山顶,顾屿牵着我的手,沿着积雪的小路往上走,雪没过脚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站在观景台上,风有些大,顾屿把我裹在怀里,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上,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金色。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眼前的日出,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我,说要每年都来雪国看日出。
“顾屿,”我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低头看我。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谢谢你等我回来。”我说。
顾屿收紧手臂,把我抱得更紧:“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肯原谅我,谢谢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雪花轻轻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一场温柔的祝福。我抬起头,看着顾屿的眼睛,他的眼里映着日出的光芒,也映着我的身影。我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雪花的凉意与他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格外清晰。
顾屿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吻住了我。这个吻,带着十年的思念,带着重逢的喜悦,带着对未来的期盼,温柔而坚定。
下山的时候,路过小姑娘家的手工艺品店,我们进去坐了坐。小姑娘正在和她爸妈视频,看见我们来,立刻把手机转向我们:“爸爸妈妈,你们看,林晚姐姐和顾屿叔叔来了!”
视频里的夫妇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说等春节的时候,就带着孩子回雪国,和老奶奶、老爷爷一起过年。小姑娘欢呼起来,抱着我的胳膊说:“姐姐,春节的时候,我们一起放烟花好不好?”
“好啊,”我笑着点头,“还要一起折很多很多的雪花。”
从店里出来,顾屿牵着我的手,沿着中央大街慢慢往前走。路边的店铺都挂起了红灯笼,年味越来越浓。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顾屿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形状像一片雪花。
“林晚,”他看着我,眼神认真而坚定,“十年前,我没有给你一个承诺;十年后,我想给你一个家。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看着他眼里的期盼,看着戒指上闪烁的光芒,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我用力点头:“我愿意。”
顾屿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他握住我的手,低头在戒指上吻了一下:“以后,每年的日出,我都陪你看;每一场雪,我都陪你赏。”
星雪又开始飘落,落在我们的身上,落在戒指上,闪着细碎的光芒。中央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我靠在顾屿的怀里,看着漫天飞雪,忽然明白,最好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而是细水长流;最好的结局,不是没有遗憾,而是带着遗憾,依然能携手走向未来。
雪国的星雪,落满了旧时光,也照亮了新旅程。而我们的故事,会在这片洁白的土地上,一直延续下去,带着温暖,带着爱意,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