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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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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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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崖柏

我家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块巨大的白石崖,像一幅扩大版的宽银幕。千百年来,一幕“丑剧”演绎其上。

石崖上有一道缝隙,一枝崖柏,从这里剖腹产。这星点绿色,命悬一线,举目无亲,望断天涯。

崖缝里的土壤如黄金般珍贵,或许是多情的风捎来的一点救济粮,或许是淘气的鸟打算在这里建“高楼大厦”未竟。殊不知,它们一个无意间的行动,为崖柏提供了救命的母乳。但也仅仅是救命而已,因为崖柏的成长速度如千年王八。

怪石嶙峋的崖缝,似“一线天”眯缝着的眼,框定了崖柏丑陋的颜值。她蜿蜒如蛇行,九曲十八弯,三寸金莲足,宰相大肚挺,如漫画家笔下刻意造作的不和谐。记得小时候我们在这山坡上放牛,要是开玩笑说谁长得丑的话,就说“你跟这崖柏有一拼”。足以想见,这崖柏是大众公认的丑星。

崖柏,就这样忍辱负重,在滚滚而来的负能量语言攻击下,走自己的路,让他人说去吧。小孩骂她,她说,我不跟放牛娃一般见识;大人骂她,她从不生气,还说山沟沟里的人很多都没见过大世面,等他们以后去领略了山外青山的世界,自然就不会骂骂咧咧了。

崖柏,在自然法的约束下“合理合法”地挺立了上千年。雷电判处其皮肉之刑,遍体鳞伤,肿瘤累累。残酷的“电疗”,毁容的行径。面对这一切,崖柏只能认命,因为她完全没有退路。但她深信,苍天有眼,好事多磨。九九八十一难,往往是为“笑到最后”做刚性铺垫。

果然,有一天,崖柏的命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一位根雕画家的毒眼死死盯住她,似乎将自己此生伟大的艺术生涯与崖柏绑定在一起。经过画家反复琢磨,这崖柏是“老子髯飘”艺术作品的绝版素材。她堪称曲与直的绝笔适配,虚与实的互动共生,得与失的天然取舍,阴与阳的微妙交泰。于是,画家斥巨资将其买下。没有半点犹豫。

但怎样把她从石崖上“请”下来却成了大难题。画家设计了很多方案——若是用长臂吊车来作业,担心破坏了她的“奇丑”美;若是用无人机在空中连根拔起,又怕将她摔得粉身碎骨……权衡再三,画家决定冒险一搏。请来我们村里一百多人,在崖壁顶上的平台处,合力把持住一枝电线杆那么粗的杠杆,杆梢上牢牢实实地绑定一只加固的竹箩筐,将画家装在里头,然后下垂到崖柏所在处。由画家亲手将她精心掏出崖缝,确保无丁点损毁。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高难度“取材”,崖柏总算名木有主了。乡亲们也惊叹,这崖柏可是千年等一回啊!

后来听说,这崖柏经过画家炉火纯青的精雕细刻,果真涅槃为“老子髯飘”的杰作。其圆溜溜的额头,再现了老子的大智若愚;其自然裂开的那道口子,成了老子常开的笑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但此作品的最大亮点还在于——千年的根须和自然扭曲的丝丝纹理,活现了长髯飘飘的艺术风韵,灵动有加,实乃天人合一的经典版本。这幅作品还参加了一场国际艺术大赛,摘取了当年的桂冠。其颁奖感言里有几个关键词,如史诗级、道法自然、精妙绝伦、崖缝养育的刚柔相济、飘逸在千年的时空中……

哎,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就与崖柏朝夕相处的放牛娃来说,自责、自愧、自卑油然而生。这无以言表又跌宕起伏的复杂心绪,可能此生都无法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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