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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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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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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雀巢

清晨,突然听到窗外有麻雀的叫声,从这清脆的叫声中我判断麻雀就在卧室的窗台上,于是我蹑手蹑脚轻轻拉开窗帘,突然发现,两只麻雀竟然在偷吃我晾在窗台上的枸杞,还没等我推开窗户,麻雀“扑棱棱”急速地向远处飞去,此情此节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家屋檐下的麻雀。

我的老家在甘肃古浪县横梁乡下条子沟村,那时全村人都住着土坯房,屋檐低矮,土坯墙经多年风雨的侵蚀,斑驳如老人的手背。每到春来,麻鹊便忙碌起来,衔了枯枝败草,在檐下作窝。那窝做得极是粗糙,横七竖八地架在椽檩之间,远看不过是一团乱草,近观却自有章法,内里铺垫了柔软的绒毛,竟是个安稳的所在。

麻鹊不甚畏人,常在院中跳跃,啄食散落的麦粒。它们灰褐色的羽毛与黄土几乎融为一体,唯那黑豆似的眼睛机警地转动,时而发出“喳喳”的鸣叫,清脆而急促,划破了乡村的寂静。老辈人说,麻鹊是“家雀”,与人同居一院,共度寒暑,也算是半个邻居了。

幼时最喜窥探麻鹊的私密。常搬了木凳,蹑手蹑脚地攀上去,伸长脖颈向檐下张望。那窝中情形,十有八九是瞧不真切的,只见黑黢黢的一团,偶有嫩黄的喙探出,便知已有雏鸟孵出。这时节,大雀愈加忙碌,穿梭往来,喂食哺雏,几乎无片刻歇息。我最讨厌麻雀在炉筒子里筑巢,因为这个季节家里冬天取暖的“洋炉子”不可能生火,麻雀便在这个最安全的“通道”里垫窝,一旦等到小雀脱壳,那叫声晚上必然会导致彻夜不眠,所以等麻雀下了蛋不久,我便会找一根木棍,木棍的一头缠上铁丝勾,踩上木凳将木棍伸进炉筒旋转几下,便将麻雀窝捞出来,将其彻底摧毁。

那年初夏,我与几位小弟商议,定要掏一窝雀雏来养。我们趁午后人静,搬来梯子,斜倚在土墙之上,小弟们扶着梯子。那梯子老旧,踏上去便吱呀作响,我心中忐忑,却又抵不住好奇,一步步攀了上去。

檐下世界顿时在眼前展开。那窝比远看时更为硕大,以细枝编就,夹杂着羽毛、碎布甚至塑料丝,堪称“博采众长”。窝中四五只雏鸟,粉嫩的皮肉上刚生出绒毛,闻得动静,俱张大了黄口,以为是父母衔食归来。它们颈子伸得极长,喉咙深处可见颤动,发出细微的“唧唧”声,竟有些惹人怜爱。

我伸手入窝,雏鸟误以为喂食,争相啄我的指尖,痒梭梭的。正欲小心取出一只,忽闻院中脚步声急,祖母厉声喝道:“作死的娃!快下来!”一惊之下,几乎从梯上跌落。

祖母罕有地沉了脸,手拿一根细细地干柴棒,命我们立于院中,接着训诫道:“雀儿也是性命,你掏了它,老雀归来不见儿女,焦不焦心?再一个,你养得活么?真是糟践性命。”我们低首不语,心中却不甚服气。祖母叹口气,语气转缓:“你看那麻鹊,秋去春来,与我家相伴几十载了。你太爷爷在时,常说‘檐下有雀,家中祥和’,它们也是家的一部分啊。”

自此再未掏过鸟窝,却更留心观察这些小小邻居。发现麻鹊实是极聪明的——雨天时,它们蹲踞檐下,梳理羽毛;晴日里,则呼朋引伴,在院中嬉戏争食。甚至能识得家人脚步,对于生人则齐声聒噪,俨然成了看家护院的哨兵。

多年后重返故里,见许多新房耸立,屋檐皆以水泥封死,光洁整齐,却再无麻鹊作窝的余地。老屋犹在,檐下那几个空巢仍在风中摇曳,却再也不见麻鹊踪迹。

忽忆起祖母当年言语,心中怅然。我们建造了更坚固的房屋,却失去了檐下那份热闹;我们驱逐了“害虫”,却也赶走了朝夕相伴的邻居。那些曾被视为寻常的景象——麻鹊衔草、雏鸟待哺、成雀掠空——竟都成了再难复得的往事。

站在老屋檐下,仰头望着那些空巢,它们像是一个个问号,悬在时光里。我想,每个人心中都该有一处檐下,住着几只麻鹊,在记忆深处年年衔草作窝,代代生息不绝。那“喳喳”的叫声,原是故乡最朴素的口音,一旦失落,便再也不能完全复得矣。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空巢上,投出长长的影子。恍惚间,仿佛又见几只麻鹊归来,绕檐三匝,最终消失在暮色里。我知道,它们不会再回来了,就像我的童年,就像那些人与雀共居的岁月,都封存在了老屋的檐下,成了我最细微却最深刻的历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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