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那年,穿上军装,踏入了贺兰山军营。彼时年少,懵懂无知,新兵连分配时,我被分到了该团二营六连(二机连),在六连待了不到三个月,我又被调至营部去当通讯员。翌年,通信连在全团抽调报话员,我被选中后又调至通信连。在通信连服役期间,也许我是一位高中毕业生,被连队推荐去培训。那年兰州军区《人民军队》报社在我团举办了一次培训,却不知命运已在这次的培训中,为我悄悄埋下了一粒种子。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新闻报道的写作,学习如何用简洁的语言陈述事实,如何抓住事件的核心。课堂设在团部的大礼堂内,教员是位严肃的老新闻工作者,他说话时总喜眯着眼睛,仿佛要从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脸上找出些许文字的灵光来。
起初,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按要求写下连队里的好人好事,训练中的先进典型。每每夜深人静时,我伏案疾书,铅笔在稿纸上游走,发出沙沙声响,竟渐渐觉出几分趣味来。文章变成铅字的那一刻,看着自己的名字印在报纸上,心中便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然而,那时我尚不明白,这满足从何而来。
1985年退伍后后,我参加了当时武威地区的招干,录取后我被分配到古浪一个最贫困的边远乡政府工作,初时任乡武装部副部长,生活陡然闲适下来,反而觉得空落。当时该乡没有电,乡政府夜间的照明全靠一盏煤油灯,为打发这种寂寞的时间,我便重拾起自己的笔,开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新闻报道,投向《甘肃日报》《甘肃农民报》《武威报》等报刊杂志,由于在部队的培训为我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所以我撰写的新闻报道稿件,多数被报刊发表,当地的《武威报》几乎每期都有我的“铅印块”。在《甘肃农民报》发表的一篇《打杂娃轶事》,被《甘肃日报》转发,当年被报社和古浪县委宣传部评为优秀作品,与此同时,我连续三年被县委宣传部、武威报社评为“优秀通讯员”。
1994年,我被调至古浪县民权乡任武装部长,当年五月份,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张文三到乡政府,动员我函授兰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说实话,我当时并未打算拿一个什么文凭,张部长看我犹豫,便说:“以后提拔干部,必须要有大专以上文凭……”。我想我还年轻,不能将自己的仕途“定格”在一个武装部长的职位上,于是便同意函授。从此后,工作之余,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字一句的啃着《古代汉语》《现代汉语》《文学概论》《古代文学》《当代文学》等课程。妻子笑我比备考的高中生还要用功,我只是笑笑。渐渐地,我不再满足于新闻报道的方寸天地,开始尝试散文、小说,甚至诗歌。起初写得生涩,投出去的稿子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收到退稿信,编辑用红笔标注的建议我都仔细收着,一遍遍地看。
记得第一次发表散文是在地方晚报的副刊上,题目叫《营房外的白杨树》。我描写了贺兰山军营窗外的那排白杨,春天抽芽,夏日浓荫,秋来金黄,冬则萧瑟。我写它们如何陪伴我度过一个个思乡的夜晚,如何见证我从新兵到老兵的蜕变。文章见报后,远在银川的一位战友老乡来信说,读完后他想起自己当兵时的往事,竟湿了眼眶。
文学之于我,从来不是青云之梯。多少年来,我始终是个业余作者,未曾写出什么名堂,稿费加起来恐怕还不够买一台像样的电脑。可我依然写着,就像农夫耕耘他的土地,不求丰收,但问耕耘。写作与我,渐从兴趣变成了习惯,又从习惯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多少个平淡的日子,因为有了文字的陪伴而变得丰盈;多少难以言说的感情,因为找到了表达的出口得以安放。
如今退休在家,儿女已成家立业。书房成了我待得最久的地方。原来书架上放置得几本厚厚的剪贴簿,那里面贴满了我这几十年来发表的作品,从豆腐块般的小消息到整版的散文,还有一叠收集的有我文章的各类报纸、文学杂志,我不知道这些剪贴簿、报纸、杂志,不知何时让妻子拿去换锅碗瓢盆了,我气哼哼地问妻子,她说:“这些东西早就该扔了,不顶吃不顶穿,有啥用?”我说:“这些东西是我走过的路,是我度过的岁月啊!”想了想,既然扔了也好,因为我人生的第二阶段要重新开始。
退休后相继写了不少的文字,也投于诸多的报刊、杂志,总是石沉大海,发现如今编辑的选稿水平“愈来愈高”,亦或是有我不清楚道不明的原因,我终于想通了,如今我已不在为名利而写稿,而是为了我安逸且顺心的退休生活而写,所以在网络文学平台上注册了自己的账号,所写的多数文章都发布在这些平台上。
远在银川的诸多战友,每每发来信息说:“你这老家伙,老了老了,还倒成了文人。”我只是回答一个“笑”字。说来也怪,年轻时的经历,当年觉得平淡无奇,如今在回忆中反复咀嚼,竟都成了创作的源泉。
窗外的老槐树叶子又开始落了,这是我退休后的第三个秋天。打字的速度渐渐跟不上思绪,我便又拾起了笔。钢笔画过稿纸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在军营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正在小心翼翼地写下他的第一篇新闻报道。
文学没有给我带来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给了我另一个世界。当我写作时,我便同时生活在两个时空里——现实的和文字的。这两个世界交错重叠,让平凡的生活有了双重的意义。
我知道,这辈子我成不了作家了。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与文字相遇、相知、享受了大半生,它已经成了我的呼吸,我的生活方式。就像此刻,我写下这些文字,只为了确认:我还会继续写下去。
生命会老去,记忆会褪色,唯文字长青。它安静地待在纸上,等着每一次的重读与回味,如同一个老朋友,从不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