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根

午后时分，烈日炎炎，毒辣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此刻，正是我们三人约好相聚的时刻，地点选在了豫东平原咱村那座有着岁月痕迹的老屋里。

我如今居住的地方与这老屋距离并不算远，但我还是选择沿着自家墙根，先往村东头绕，经过那座古旧的小桥，再沿着涡河向北走到村西头，又绕过另一座桥，顺着河堤才来到老屋前。我实在是不想碰到村里那些爱唠叨的熟人，免得被她们问这问那，啰里吧嗦说个没完。

推开门，走进那弥漫着陈旧气息的老屋，我一眼就看到晓琴早已坐在屋里等候。

“来啦。”我轻声说道。

“来啦。”她回应着。

我走上前去，与晓琴轻轻握了握手，瞬间感觉她的手细腻而柔软。我下意识地想看看她的脸，却只见一副精巧的无框变色眼镜稳稳地架在她的鼻梁上。

“雅琪呢？还没到？”我问道。

“她事儿多，忙得很，应该晚点到吧！”晓琴说道。

“都闲下来了，还忙啥？不会不来了吧？”我有些担忧地说。

“咋会呢？咱这聚会的事儿可是一星期前雅琪提出来的，哪儿也不去，就搁这老屋里，谁也不惊动，就咱仨。”晓琴解释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感动。这段日子，我从城里回到了豫东乡下的老宅子，简单收拾了一番，还能勉强居住。我就是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如今又回来了，仿佛在这世界上画了一个圈。在这个起点与终点重合的地方，我连手机都很少开机。那天是晓琴从城里开车到村里找到我，跟我说起了今天聚会的事儿。

我和晓琴、雅琪都是一个村的，后来我们都去了城里打拼，再后来，我们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

晓琴傍上了一个大款，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她老公在生意场上顺风顺水，她也跟着享受了不少福。

“你老公呢？咋没一块儿来？”我问道。

“他忙着谈生意呢！每天应酬不断，我都见不着他人。”晓琴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这日子也就表面风光，心里头空落落的。”

“你就不会叫他抽时间陪陪你？”我问道。

“他忙起来哪顾得上我呀。他要是能像以前咱俩谈恋爱那会儿对我就好了。那时候他穷，可心里头全是我，现在有钱了，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晓琴有些哀怨地说。

“哎呀，别不知足啦。你这日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有花不完的钱，想买啥就买啥。”我安慰她。

“唉，钱是不缺，可就是少了点温暖。”晓琴摇摇头。

正说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我说：“雅琪来啦，走，我请你们去饭店！”

我透过窗户，看到老屋旁停着一辆崭新的进口豪车。好家伙，真是好车！我急忙跑出去拉车门，却发现车门是锁着的。“这是我的车。”晓琴走出来说，“早就停那儿了，雅琪还没到呢！”

“你的车？”我上下打量着晓琴，又看看那豪车，感觉晓琴和这豪车之间仿佛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别瞎琢磨，这是我老公给我买的。他生意做得大，这点钱不算啥。”晓琴得意地说。

我想起自己那不景气的小生意，最近资金周转都成了问题。晓琴还说她心里空落落的，我这连钱都快赚不到了，更发愁。

晓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说：“快，叫她抓紧！”

雅琪没等到，却见一个村姑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进了老屋。“哎呀，村里现在还请村姑送饭啦。”

我说：“怪不得雅琪来晚了，原来是去定饭去了。”

“不是她，是我定的。”晓琴从车上取下一个小桌子和两个小板凳，还有一瓶好酒，放在屋里，把村姑送来的饭菜摆上桌，“来，咱不等雅琪了，先喝。”

我一屁股坐在露出地面的老树根上，对晓琴说：“俩小板凳，你一个，雅琪一个，我坐这儿就行，接地气。”

“你要早这么接地气就好了。”晓琴倒上酒，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跟晓琴计较这话里的刺儿，大口灌了半杯酒，说：“我不接地气？我觉着雅琪更不接地气。”

“来，碰一下。”晓琴说，“为了咱俩人这么多年的友情。”

“错啦，是咱三人的。”我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干了，结果屁股一滑，从树根上摔到了地上。

晓琴连忙把我扶起来，说：“你坐到那凳子上吧！”

“雅琪呢？给雅琪留着吧！她傍上了领导，咋说也是有身份的人，再说她也帮过我！”

“她……她估计不来了吧。”晓琴犹豫了一下说。

“为啥？”我装着惊讶地问道。

“跟你说实话吧，前天，她老公被查了。家里搜出了好多来路不明的钱财，现在人都被带走调查了。”晓琴缓缓说道。

我一下子没忍住，吐了起来，这酒喝得太急了。

几只麻雀飞进屋里，我一挥手，麻雀飞到了老屋的房梁上，蹬落了几片灰尘。顺着灰尘飘落的轨迹往上看，透过屋顶的缝隙，我看到了那依然炽热的太阳，阳光洒在屋里，像是在数落着这历经沧桑的老屋。

我发现晓琴也在看着老屋。我说：“晓琴，咱仨到最后还是你过得好，到最后好才是真好！”

晓琴像是回答我，又像是自己嘟囔：“其实这是一座难看的老屋。好些年前，有人兴许想把它拆了重建，可嫌它破旧，拆起来麻烦，就没拆。后来过了些年，有人兴许想把它推倒盖新房，可它的地基不咋规整，盖房不方便，就把旁边规整的地用了。它就自己在这儿矗立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根基扎进咱村深深的土里。老了，破了，又漏了，有了缝隙，可墙壁还在，墙壁抵挡着风雨和岁月，在时光不耐烦的侵蚀下坚守着。再后来，更老了，人们就不忍心破坏它了，还把它保护起来，当成了回忆过去的地方。还有人把它供奉起来，在这儿缅怀先辈、祈求平安，它就一直活到现在。”

“跟你们比起来，我就是这座难看的老屋。”没等我醒过神儿来，晓琴又说了一句。

我看着晓琴的眼睛说“你看上去依旧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