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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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货栈街经营一家小小的服装批发店。下午五点半，太阳斜斜地照在店门口的梧桐树上，我在账本上划下今天最后一笔账。三百二十块七毛，扣除房租水电，这个月怕是又存不下什么钱了。
“小赵，走的时候记得把西边那排窗户关紧。”我朝正在整理货架的年轻杂役喊道，“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小赵应了一声，手里的衣架碰得叮当响。这孩子干活还算踏实，就是总记不住关窗。上个月一场急雨，淹了我三十多件春装，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货栈街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不是发愁我们这些开店的人喜欢什么，是得猜那些从县城来批发的客商们下个季度会喜欢什么。去年这会儿流行亮片刺绣，今年开春又开始时兴纯色简约款。我压错宝了，仓库里还堆着两百多件镶珠片的针织衫，想想就头疼。
我的钱都在陌生人的口袋里。周口的老王上个月赊了三万块的货，说好月底结账，这都过了十天连个电话都没有。听说他在当地开了家KTV，天天请客吃饭。商丘的小刘更离谱，昨天发微信说想去深圳发展，问我能不能宽限两个月。我能说什么？只能对着手机屏幕干着急。
锁上店门时，太阳已经西沉。货栈街华灯初上，电动车铃声响成一片。我摸了摸额头，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早上精心盘好的发髻松了几缕，黏在汗湿的脖颈上。真丝衬衫领口不知什么时候蹭了块灰，高跟鞋里的脚趾已经肿痛难忍。
走在人行道上，我感觉自己像踩着棉花。路过街心公园时，几个放学的孩子追逐打闹，我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其中一个的脑袋，那孩子灵活地躲开了。
地铁站就在前面，但我选择了步行回家——就住在货栈街后面的小区，穿过两个路口就到。这段路太短，短到还没来得及把工作的烦恼甩在身后，就已经站在了单元楼下。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我与外界隔绝。不锈钢墙壁映出我疲惫的身影。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白天的焦虑如潮水般涌来。
“要是能停下该多好。”我对着反光的电梯壁喃喃自语，“你们这些烦心事，能不能往后退？退到树荫下，退到窗帘后面，退到商场休息区的沙发里？”
电梯开始上升，楼层数字不断跳动。我继续自言自语，像着了魔：
“飞走吧，飞到乡下的麦田边，飞到上海的外滩，随便哪儿都好。
“看看窗外，三条街外的写字楼里涌出下班的人潮，他们挤在红绿灯路口，像散乱的蚂蚁队伍。挥挥手绢吧，羡慕那些坐在轿车里的漂亮女人吧。
“走过天桥时看看桥下的车流，朝路边玩耍的孩子笑笑，为高铁站里呼啸而过的列车欢呼。
“跟踪那个模糊的人影，把他推进地铁站，抢走他手里的公文包——我知道，这些空荡荡的巷子会让人发疯的。天哪，他们已经成双成对地开车离去，缓缓驶出停车场，飞驰在宽阔的中州大道上。”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十二楼。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金属门缓缓打开，刚才的幻觉瞬间消散。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我听见屋里传来切菜的声音。门开了，系着围裙的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今天你二姨来了，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
客厅里，二姨正嗑着瓜子看电视，见到我立即眉开眼笑：“秀英啊，这回这个真不错，在郑东新区做IT的，有房有车...”
我点点头，把包挂在玄关，走进自己的房间。窗外是连绵的屋顶，更远处是建设中的高楼吊塔。货栈街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而我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赵发来的微信：“李姐，窗户都关好了。另外，周口的王老板刚来电话，说明天来结账。”
我放下手机，轻轻呼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