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二岁,离异,有一个十岁的女儿林小雨,和因中风行动不便的母亲住在一起。我们仨,挤在郑州西郊一个老小区六十平的房子里,构成了一个稳定,却也沉闷的三角形。
打破这沉闷的,是一张几乎被遗忘的纸条,和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那是我在整理一本旧版《飞行器设计原理》时掉出来的。纸条泛黄,上面是我大学时稚嫩的笔迹:“我要去有云的地方。”落款是2008年。那时我刚大二,在郑州航院,怀揣着一个关于天空的、滚烫的梦。可后来,父亲病重,家里塌了天,我辍学、工作,认识了小雨的爸爸,一场短暂得如同幻觉的恋情后,他像水蒸气一样从我的生活里蒸发,只留下小雨。于是,那个关于云的梦,便被我用这张纸条封存,塞进了书架最底层,用一堆地产营销手册压得死死的。
看着那张纸条,我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十六年了。我早已习惯了在地面上匍匐,计算容积率,研究客户心理,为孩子的奥数题和母亲的降压药斤斤计较。云在哪里?我甚至很久没有抬头好好看过郑州的天了,它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擦干净的毛玻璃。
“妈妈,你看!”小雨趴在窗台上喊我。
我走过去。窗外,竟然下雪了。不是零星几点,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把积攒了一冬的委屈都倾倒下来。才十二月下旬,这场雪来得突兀,却又带着一种蛮横的生机。雪花扑打在玻璃上,瞬间融化,留下蜿蜒的水痕,像眼泪。
“妈,咱们出去堆雪人吧!”小雨摇着我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我下意识想拒绝,方案还没做完,明天还要开会。可话到嘴边,看着女儿渴求的眼神,和窗外那片失控的、洁白的世界,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小区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对于郑州的孩子是新鲜的,小雨像只撒欢的小狗,在空地上奔跑,伸出舌头去接雪花。邻居家的小孩也出来了,叽叽喳喳。我看着他们,心里那点关于工作的焦虑,奇异地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清冽,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吸入肺里,有种刺痛般的清醒。
我们甚至团了几个小小的雪球,摆在花坛边上,权当是雪人了。准备回家时,小雨指着光秃秃的灌木丛喊:“妈妈,蘑菇!”
我凑近一看,哪里是蘑菇,是几簇冻僵了的、不知名的菌类,在积雪和枯枝的掩护下,显得楚楚可怜。我们都笑了,把这当成雪天的一个小玩笑。但笑着笑着,我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在这种天气里,连蘑菇都搞错了季节,我呢?我的季节是不是也错位得太久了?
元旦前一天,天气骤然变得干冷,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天空却蓝得吓人,是一种毫无杂质的、坚硬的钴蓝色。晚上,星星出来了,一颗一颗,钉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清晰、冰冷,仿佛一伸手就能敲出声响。
小雨趴在阳台的窗户上,鼻尖抵着玻璃,呵出一圈白雾。她望着那片璀璨的、陌生的星空,突然说:“妈妈,天上是不是也住着小朋友?他们能看到我们吗?”她说着,举起带着毛线手套的小手,认真地朝夜空挥了挥。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又酸又胀。我也曾是那个对着星星挥手的孩子啊。
迎接新年的,依旧是我们三个人。我开了一瓶便宜的起泡酒,给小雨倒了点果汁。母亲早早睡下,小雨也因为兴奋了一天,很快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看着她们平静的睡颜,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精带着虚假的暖意,在身体里流窜。一种莫名的冲动,像水底的暗流,托着我站了起来。
我得出去。就现在。
我穿上羽绒服,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黑暗裹挟着我。我摸索着下了楼,冷风像一记耳光,打得我一个激灵。小区里寂静无人,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我没走大路,而是拐向小区后面那片待拆的城中村废墟。那里有一道临时围起来的、锈迹斑斑的铁皮挡板,把秩序井然的商品房小区和那片残破的、充满过去式记忆的区域隔开。
不知是谁,在铁皮板上弄出了一个可供人钻过的破洞。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弯腰钻了过去。洞口一根翘起的铁刺,刮了一下我的围巾,我吓得一缩脖子,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是要挣脱出来。
我站定,放眼望去。
废墟的那一头,是尚未完全拆迁的城中村。此刻,那里正灯火通明。不是城市里那种规整、冷漠的LED光,而是暖黄色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从那些低矮的民房里透出来,连成一片。更让我震惊的是,有歌声顺着寒风飘过来。是豫剧。一个女声,嗓音高亢、嘹亮,带着不加修饰的原始力量,像一根银线,直直地抛向冰冷的夜空。它不像我在音乐厅里听到的那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声音,它粗糙,甚至有些刺耳,但里面包裹着滚烫的生命力,是婚丧嫁娶,是生老病死,是这片土地上最真实、最泼辣的呼吸。
我的天。我心里惊呼一声。一种巨大的、近乎蛮横的幸福感和失落感同时攫住了我。仅仅一道铁皮板的距离,那边是滚烫的、活色生香的人间,而我这边,是整洁、规范,却也冰冷、了无生气的“现代生活”。我被什么东西隔绝开了?是这道铁皮板,还是我自己日复一日画地为牢?
我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像个笨拙的局外人。在公司,我不善言辞,不会在酒桌上巧笑倩兮,不会巧妙地争取资源,只能埋头做好分内事。在家庭,我不是个能让母亲骄傲的女儿,也不是个能给女儿完整家庭的“成功”母亲。我只会像头老牛,默默地、吃力地爱着她们,爱着这个小小的家。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偷偷期盼着发生点什么的?不是奢望天上掉馅饼,而是……一点点的不同。
是上个月,小雨放学回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扑在我怀里问:“妈妈,楼下的奶奶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是真的吗?”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那个我极力掩盖的、关于她身世的秘密,像一头潜伏的怪兽,终于还是蹿出来,要吞噬我的孩子。恐慌之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谁说的!你爸爸……你爸爸是飞行员!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为国家做很重要的工作,不能回家。”
小雨将信将疑,但总算停止了哭泣。可那天晚上,我抱着熟睡的她,眼泪流了一夜。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执拗地、近乎迷信地期盼一个奇迹。一个能让我女儿挺直腰杆,不被流言蜚语所伤的奇迹——一个“父亲”的奇迹。
我正对着那片灯火和歌声发呆,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惊慌回头,差点在结冰的地面上滑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我撞进一个带着寒气,却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我的嘴唇隔着围巾,无意间碰到了他胸口的毛衣,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晓云?”
我抬起头。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我看清了那张脸。
是陈浩。我们公司设计部的总监。我们之间……有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那是去年夏天,公司团建,在黄河边。大家都喝了酒,起哄让他唱歌。他唱了一首很老的《蓝莲花》。后来,我们脱离了大部队,沿着河岸散步。夜风温热,吹得人心里发痒。他忽然说:“晓云,我教你跳探戈吧?”
我吓坏了,连连摆手。他却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用手机放着音乐。我笨得像只鸭子,不停地踩他的脚。他笑着,不但没松手,反而带着我在河边的沙地上旋转起来。我晕头转向,只觉得天上的星星都像爆米花一样炸开了。后来……后来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聊了很多。聊工作,聊生活,聊我从未对人言及的小雨。他给我剥橘子,一瓣一瓣地递给我。那一刻,我觉得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说,他欣赏我的沉静和韧劲。
可团建结束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依然是那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总监,我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策划。不久,公司里传出了他和销售部那个漂亮又干练的经理王莉的绯闻。再后来,我看到王莉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闪亮的钻戒。
从那以后,我彻底把自己缩回了壳里。我明白了,像我这样拖着孩子和老人,生活在泥泞里的女人,是不配拥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幻想的。
“陈总……”我试图挣脱他的手臂,脸上发烫,“你……你怎么在这儿?王莉她……”
他松开了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无奈。
“她……在上面,”他指了指铁皮板那边我们小区的高楼,语气有些飘忽,“我跟她……有些问题。她最近压力大,应酬多,喝得有点……”
王莉是公司有名的“酒神”,为了业绩,她可以喝到胃出血。这件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同事们!”一个略带醉意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王莉站在那里,手里似乎拿着个小酒瓶,身子微微摇晃,“你俩在这儿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我们默默地走了回去。王莉果然拿着一小瓶白酒,站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下,树枝在她头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陈浩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格外难看。
“你哪儿来的酒?”
“车上……一直备着的。我心里烦,喝点怎么了?”王莉神秘地笑了笑,带着醉后的执拗。陈浩一把夺过酒瓶,狠狠地摔在旁边的水泥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你疯了吗!”王莉尖叫。
“你才疯了!”陈浩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你去哪儿?!”王莉在他身后喊道,然后又茫然地转向我,“他去哪儿了?”我们跟着他往回走。在半路上,遇到了同样从外面回来的行政部小姑娘李娜,她正摆脱一个男人的纠缠。
“那咱俩下次啥时候再见嘛?”那个男人不依不饶。
“哎呀,刚分开就问下次,烦不烦!”李娜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李娜跑到我们跟前,拍了拍胸口,小声说:
“刚才酒桌上认识的客户,非要送我……烦死了。本来想着,要是顺眼,逢场作戏一下也不是不行……”李娜在公司是出了名的交际花,跟好几个甲方老板关系暧昧,她谈起这些来毫不避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你怎么又……”我有些不解。
“我也不是啥人都行的好吧,”李娜理直气壮地回了我一句。
我们三个女人——我,微醺的王莉,和一脸不耐烦的李娜,默默地往回走。小区里几乎看不到人影了。
大雪之后,万物仿佛都被冻住了。道路、车辆、楼房,都覆盖着一层硬壳,像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玻璃模型,美丽,却没有温度。
“熬过元旦前这个晚上,新的一年就算开始了,”李娜说,呵出一大口白气。
“夜晚已经够长了,”王莉嘟囔着。
“看来,这一年也不会有什么起色,”我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心里一片灰败。
可是,就在我们走到我家那栋楼楼下时,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路灯的光圈里。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又像是从路灯的光里凝结出来的。我们从未在小区里见过他。我们试图绕开他,他却微微移动了一下,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有些恼火地同时抬起头,像一只被惊扰的三头怪鸟,这才看清了他。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连体服的男人,外面随意套了件羽绒马甲。他个子很高,肩背挺直,脸庞的线条像刀削过一样分明,但眼神有些涣散,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请问……”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里是……郑飞公寓吗?”
“你是在梦游吧?”李娜没好气地说。
“真安静啊……”他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环视着被冰雪覆盖的小区,喃喃自语。
他醉眼朦胧地欣赏着这片月光下的冰雪世界,我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目光重新审视起这个我们习以为常的地方:一切都静默着,有一种被凝固了的庄严。
然后,我们三个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男人身上。
“这到底是哪儿?”他又问了一遍。
“哥们儿,你该不会是刚从哪个机器里被弹射出来的吧?”王莉带着醉意,半开玩笑地问。
“我把……车停在那边了,”他摇摇头,指了指小区外面的方向,“没油了。”
“您从哪儿来的?”我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轻声问道。
“从……机场那边。”
“哦,”王莉点点头,“从机场到这儿,不堵车也得一个多小时。”
“四十分钟,”男人很认真地纠正,“我……开得比较快。”
李娜拽了一下我的袖子,在我耳边压低声音:
“这人不是喝蒙了,就是这儿有问题,”她悄悄指了指脑袋,“别理他,我们快走吧。”
说完,她率先朝单元门走去。我和王莉对视一眼,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哎,你们等等……”男人在我们身后喊了一声,“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啊!”
“我们跟你又不熟,能干嘛?”我们犹豫地停在单元门口,李娜回头高声说,“家里人都等着呢!再说,看你醉成这样,能说清楚啥?”
李娜说话的时候,那个男人又跟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他好像想拉住我们,手臂张开了,却又无力地垂下。
“我没醉……”他身子晃了晃,眼神努力地想聚焦,“我在……找东西。我在找……能代表‘出发’的东西……”
“真是个怪人……我们快上去!”王莉尖声说了一句。我们像受惊的麻雀,迅速散开,各自钻进了单元门。
那个男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路灯下,站在一片陌生的、冰封的楼宇之间。他朝着空荡荡的夜色喊:
“那里……在云上面!来人啊……我要冻僵了……”
李娜是第一个心软的。她折返回来,隔着单元门的玻璃朝他喊:
“喂!那边有个地下车库的入口,值班室有暖气,你去那儿将就一晚吧,总比在外面冻死强!”
她把男人引向车库入口的方向,安顿在值班室门口的长椅上。
“行了,睡吧!”她说。
男人含糊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李娜从车库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我们躲在楼道里偷看的我和王莉撇撇嘴:
“搞定了,睡死了。我走了,不然我妈该打电话催了……”
男人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路灯下,仰头看着天上那轮冰盘似的月亮。
“喂,那个谁,”王莉推开单元门,探出头叫了他一声。
“嗯?”男人转过头,脸上带着醉后的茫然。
“还有酒吗?”王莉问,眼睛里闪着光。
男人摸索了一下,从工装裤的一个大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银色金属酒壶。
“这是什么?伏特加?”王莉眼睛一亮,几乎是抢了过去,“来,走一个!”
他俩就着壶盖,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没有任何下酒菜。
“王莉!你死哪儿去了!”楼上隐约传来陈浩带着怒意的喊声。
“你快走吧……”王莉把酒壶塞回男人手里,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老公叫我了。”
我一直耐着性子,站在楼道门的阴影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我看见他先是被李娜带走,后来又和王莉喝了酒。当外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我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那个男人又坐回了路灯下的石阶上,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喂!”我鼓起勇气,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反应。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他果然坐在那里睡着了,呼吸沉重。
“你醒醒,这样会冻坏的……”我轻轻推了推他。
他只是咕哝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蚊子。然后,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直接倒在了冰冷的地上,四仰八叉,一动不动,像一尊突然被推倒的雕塑。
“天啊,”我慌了神,蹲下去拍他的脸,“你快起来!真的会出人命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他架起来。他沉得像一袋浸了水的沙子。我咬紧牙关,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年那些在灾难中受伤的、昏迷不醒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他们的亲人,用看似柔弱的肩膀,一寸寸地从废墟里拖出来的?就像现在的我,拖着他。他含糊地嘟囔着,说他和同事们聚餐,庆祝新年,喝了酒,说起以前的梦想,他说他要去找个能代表飞翔的东西,然后就开车出来了……
我连拖带拽,终于把他弄进了电梯,弄回了我的家。我让他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躺下,他立刻又沉沉睡去。当我帮他脱下沾着雪水的羽绒马甲,看到他里面那件深蓝色的工装服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LOGO,以及旁边一行小字:“中国航天科工”。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久久地凝视着他。他长得并不算特别英俊,但眉宇间有一种经过淬炼的硬朗和干净,即使在醉梦中,嘴角也紧紧抿着,显得很刚毅。他像一颗被偶然投入我这潭死水里的石子,激起了我内心深处最汹涌的波澜。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奇迹,或许就是以这种最荒诞、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的。它发生了,就在此刻,就在我的家里。
我站起身,走进卧室,轻轻摇醒了熟睡的女儿。
“小雨,乖,起来一下,”我声音有些发抖,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庄严。
“怎么了,妈妈?”小雨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们家……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我神秘地说,帮她穿好外套。我神情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感,把她领到客厅,指向沙发上沉睡的男人。
“好孩子,”我蹲下来,握住她小小的肩膀,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无比清晰,“你看,那是谁?”
小雨困惑地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叔叔,又看了看我,最后,她用一种带着睡意、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的声音,试探着问:
“妈妈……他……他是我爸爸吗?是那个……开飞机的爸爸?”
我看着她眼中骤然点亮的光,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惊喜、骄傲和委屈的光芒。我用力地、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