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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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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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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行

骊山行

假期一到,我这颗按捺不住的 “浪荡子心” 就开始蠢蠢欲动。在西安街头嗦着羊肉泡馍时,邻桌大爷嘬着冰峰汽水说:“丫头,不去骊山转转?那山哟,远看像匹青鬃马,近看全是故事,连石头缝里都冒着历史的热气儿!” 得,这话比油泼辣子还勾人,当即拍板:走,去骊山!

自驾穿越八百里秦川时,导航跟个醉汉似的在 “前方左转” 和 “您已偏航” 里反复横跳。车窗外的玉米地连成绿绸缎,偶尔掠过几棵老槐树,树影在引擎盖上晃得人眼晕。先生一边骂导航 “怕不是被秦始皇的马车撞过脑袋”,一边猛打方向盘 —— 要我说,这八百里秦川哪是平原,分明是大地铺的绿绒毯,而骊山,就是毯角那枚最扎眼的翡翠印章。

到了骊山脚下,想绕开华清池?那好比吃羊肉泡馍不就糖蒜 —— 没那回事。刚进华清宫宫门,就被那朱红柱子上的金龙浮雕晃了眼,龙鳞片比我家炒菜锅还亮,估摸着是被游客的惊叹声给擦亮的。绕到后宫,汤池们藏在古树浓荫里,跟一群怕晒的大家闺秀似的。这池是 “莲花汤”,那池叫 “海棠汤”,名字一个比一个雅致,池边的石雕莲花瓣还留着当年的纹路,只是再也泡不出杨贵妃的脂粉香。曲廊小径上,穿汉服的小姑娘提着裙摆跑过,裙摆扫过青苔,惊起几只灰麻雀 —— 倒像是把盛唐的风给惊动了。

我蹲在 “贵妃池” 边摸了摸石头,温温的,像刚沏好的茯茶。导游说这温泉水温常年43度,能煮鸡蛋。我脑补了一下:当年李隆基怕是一边给杨贵妃剥温泉蛋,一边琢磨 “这蛋要是双黄的,算不算天降祥瑞?” 旁边有个大叔举着手机怼到池边拍,嘴里念叨 “给我家老婆子看看,当年皇帝娘娘就泡这池子,比咱小区澡堂子高级多了!” 我差点笑出声 —— 可不是嘛,人家这澡堂子,泡着泡着就泡成了千古爱情故事,咱那澡堂子,泡着泡着就泡成了 “老王你肥皂掉了” 的邻里闲谈。

都说帝王爱骊山,一半是贪恋这温泉能洗去龙袍上的尘土,一半是迷上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 的慵懒。可我瞅着这一汪碧水,倒觉得它最公道:当年泡过帝王的脂膏,如今也泡着游客投来的惊叹,管你是龙袍还是T恤,到了池边,都得低头看水 —— 水里面,全是岁月的倒影。

从华清池往上爬,没多远就撞见牡丹门。这门楼确实气派,飞檐翘角跟要展翅的凤凰似的,门楣上的 “牡丹门” 三个大字,笔锋里还透着盛唐的肥腴。只是奇怪,门两侧的松柏长得比健身房教练的肌肉还壮,愣是没见着半朵牡丹。“当年这儿可是牡丹窝!” 导游大姐嗓门亮得像秦腔,“李三郎和杨贵妃一到花期就来打卡,跟现在小年轻晒朋友圈似的,只不过人家晒的是‘朕与贵妃赏牡丹’,咱晒的是‘我与牡丹比谁艳’。” 她指着门后那棵枝桠纠缠的老槐树,“瞧见没?那是‘夫妻树’,传说是他俩亲手栽的。安史之乱时安禄山一把火,牡丹全成了灰,就这树命硬,愣是从焦黑里抽出了新枝。”

我盯着那对在门楼前拍婚纱照的小情侣,新郎把新娘的头纱扯得跟风筝似的,新娘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穿过门洞,把他俩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幅歪歪扭扭的剪影画。突然就懂了:安禄山能烧掉牡丹,却烧不掉 “在天愿作比翼鸟” 的念想。现在的小年轻在这儿拍婚纱照,哪是拍风景?分明是借这门楼,跟千年前的爱情打个招呼 ——“你看,咱这爱,比你们那结局好点”。

下山的游客里,有个大爷对着 “夫妻树” 叹气:“杨贵妃要是知道,现在人宁愿在牡丹门拍抖音,也不读她的诗,怕是得哭醒。” 我怼了句:“大爷,她要是知道现在有人为了爱情,从海南飞来拍婚纱照,说不定还羡慕呢 —— 当年她想跟三郎逛个街,还得整个车队清场,多麻烦。” 大爷被我逗乐了,挥挥手:“你这丫头,嘴比华清池的温泉还烫人!”

爬到第三峰时,我的腿已经开始跟我闹罢工,每走一步都像在给膝盖上刑。正想找块石头歇脚,就听见前头有人喊:“快看!晚照!” 一抬头,魂差点被勾走。晚照亭前的绣岭,刚才还是青苍苍的一片,这会儿被夕阳泼了层金漆,松柏的叶子像镀了碎金子,风一吹,哗啦啦地闪。远处的崖壁更绝,红一块紫一块,像是谁把彩虹揉碎了贴上去的。楼殿亭台的飞檐翘角,都顶着一团光晕,连路边的野菊都沾了光,花瓣边缘泛着橙红 —— 这哪是 “骊山晚照”?分明是老天爷开了场露天画展,主角是整座山。“关中八景,这‘骊山晚照’可不是吹的!” 导游指着天边,“清代有个诗人说‘丹枫掩映夕阳残,千壑万崖画亦难’,他还是太含蓄了,依我看,这景得用秦腔唱出来才够味!” 我掏出手机想拍,镜头里的光总不对,索性收起手机 —— 有些景,是老天爷赏给眼睛的,手机内存哪装得下?

旁边有个穿汉服的姑娘举着团扇,扇面上题着 “骊山晚照” 四个字,她对着夕阳转圈,裙摆旋成朵红花。我打趣:“姑娘,你这是想跟夕阳比谁艳?”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是想让夕阳给我当背景板 —— 千年前杨贵妃没这待遇吧?” 可不是嘛,当年贵妃看晚照,身边得站着一群宫女太监,连咳嗽都得憋着,哪有现在这般自在?

风从山谷里钻出来,带着松针的清香,吹得晚照亭的铃铛叮铃响。我突然明白导游说的 “有缘人才能得见”—— 哪是什么缘分?不过是山愿意给你露个笑脸,就像老人家高兴了,从怀里掏出块糖给你。咱能做的,就是站在这儿,把这金红的天色,好好记在心里,别辜负了这份大方。

往最高处爬时,我的喘气声比山风还响。同行的先生背着个大相机,三步一停地拍,我问他累不累,他喘着说:“烽火台啊!西周的故事都堆在那儿呢,累死也得上去瞅一眼!”果然,一转过山脊,烽火台就撞进眼里。四角方方的台子,青砖缝里还嵌着几株倔强的野草,像给这 “老古董” 戴了串绿项链。虽然是重建的,但站在台边往下看,临潼区的房子像撒了一地的积木,渭河在远处闪着银光 —— 这视野,难怪周幽王要在这儿 “玩火”。“烽火戏诸侯,就这儿干的好事!” 旁边大爷唾沫星子横飞,“为了博褒姒一笑,把狼烟当烟花放,最后犬戎真打来了,没人信了,亡国!” 我摸着台边的砖,砖面被游客摸得光溜溜的,像块老玉。心里却犯嘀咕:褒姒真有那么大魔力?还是周幽王自己想找个乐子,把锅甩给了女人?

清朝朱集义有诗说 “幽王遗没旧荒台,翠柏苍松绣作堆”,现在看来,荒台不荒,翠柏倒真成了堆,只是狼烟换成了游客的自拍杆。有个小姑娘举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看这里!当年周幽王就在这儿骗了全天下,爱情诚可贵,诚信价更高啊!” 我差点笑喷 —— 这解读,比历史老师还直白。

山风突然大起来,吹得衣襟啪啪响,松涛在耳边滚,像千军万马在跑。恍惚间,好像看见烽火台上燃起狼烟,诸侯的车马从四面八方涌来,褒姒站在台边,嘴角那抹笑比骊山晚照还冷。可再一眨眼,只有穿红T恤的游客举着冰淇淋,在台边比耶拍照。历史这东西真怪,能把狼烟变成传说,把荒唐变成警示。就像这烽火台,当年烧的是亡国的火,现在晒的是游客的太阳,可风一吹,还是能听见千年前的叹息 —— 不是为周幽王,是为那些被戏耍的诸侯,为那些被裹挟的百姓。

暮色像块大幕布,慢慢往山上盖时,我终于认怂 —— 再不下山,怕是得在烽火台当 “守夜人” 了。刚拐过一个弯,就看见前头有两个人影,走得很慢。男的高高壮壮,穿件红T恤,后背的汗渍洇成了地图,腰上挂着个布包,还晃悠着两个矿泉水瓶,活像个移动小卖部。他一手搀着身边的女人,一手提着个小马扎,白头发被汗粘在额头上,亮晶晶的。那女人穿条红裙子,裙摆扫过石阶,像团跳动的火苗,只是腰上挂着个医用导流包,一看就病得不轻。“我来帮您提凳子吧!” 我追上去,没等他们应声就抢过马扎。那女人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喘:“多谢啦…… 我以前在这儿当导游,现在想最后来看看。” 男的接话:“她肝癌晚期,医生说…… 想看就来吧。”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找话说:“大姐当年肯定是金牌导游吧?骊山故事您最熟!” 女人笑了,口罩动了动:“谈不上金牌,就是喜欢这儿的树,这儿的风…… 以前总说‘等老了天天来’,哪想到老得这么快。” 我给那男的竖大拇指:“大哥您真不容易,陪大姐圆心愿。”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东西在闪:“我不是她老公。”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我是她主治医生。她没亲人了。”我愣在那儿,手里的马扎突然沉得像块石头。山风穿过树林,呜呜地响,像谁在哭。红裙子的女人慢慢往前走,红T恤的医生紧随其后,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棵依偎着的树。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骊山的红,晚照是金红,烽火台是砖红,而这红T恤红裙子,是比所有颜色都烫的红 —— 烫得人眼睛发酸。

回到车上时,天已经黑透了。车窗外的骊山成了黑黢黢的剪影,只有山腰的路灯串成线,像给山系了条珍珠项链。

这趟骊山行,原想看看帝王的排场,听听古人的故事,结果倒像是被山给上了一课。华清池的温泉告诉我:再金贵的水,也洗不掉岁月的痕迹;牡丹门的老槐树说:爱情这东西,烧得毁花瓣,烧不掉根;晚照亭的夕阳教我:好看的景,别总想着存进手机,记在心里才稳妥;烽火台的风吼着:历史或许会骗人,但山水不会;而那抹下山时的红,让我明白:人间最沉的重量,往往藏在最轻的搀扶里。

导航终于正常了,一路哼哧哼哧往西安开。先生摸着方向盘笑我:平时总觉得历史是书本里的字,故事是戏台子上的戏,直到站在骊山的石头上,你明白了吧。是的。我明白了,那些字会发芽,那些戏会成真 —— 它们长在松柏里,泡在温泉里,飘在晚照里,藏在陌生人的搀扶里。

这骊山哪是山?分明是本摊开的大书,有的页写着帝王将相,有的页画着花开花落,有的页,还留着空白,等着咱这些普通人,用真心填上几笔。至于那对红T恤与红裙子,我猜他们一定平安下了山。毕竟,骊山这么暖的地方,不会亏待带着真心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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