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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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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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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秋记

当第一缕风掠过七峰山的槲树梢,携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山楂甜香时,方城的秋,便踩着楚长城的残垛,漫过望花湖的水面,悄悄落进了这片豫西南的土地。它带着中原厚土的沉实,裹着古丝路的烟尘,糅着人间烟火的暖,像一坛陈酿,开坛便醉了山河,也醉了岁月里的人。

一、秋启・七峰云起

凌晨五点,七峰山还浸在墨色里,只有星子缀在山脊的轮廓上,像楚长城遗落的铜钉。我沿着石阶往上走,露水打湿了布鞋,沾在裤脚边,凉得很清透。风从山谷里钻出来,带着松针的涩味,掠过耳际时,竟有几分像古驿道上的驼铃响。方城是古丝绸之路的东起点之一,两千多年前,张骞或许也曾在这样的秋晨,望着相似的山影,踏上西行的路吧。

走到半山腰,天亮了。不是猛地亮,是云海先泛了白,像有人在山脚下铺开了千顷棉絮,慢慢往上涌。起初是薄纱似的,缠在槲树的枝桠间,把红叶衬得愈发透亮;后来云越聚越厚,从山谷里漫上来,漫过山脊,漫过我脚边的石阶,整座山都成了浮在云海里的岛。太阳升起来时,云海瞬间被染成金红,那些红叶便成了火,不是燃烧的火,是山把积攒了一年的心事 —— 春的抽芽、夏的浓荫、雨的滋润、风的打磨 —— 都揉碎了,染成这赤城的颜色,捧在手里,等着人来读。

“可得慢些走,这石阶滑。” 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转头见一位老太太,背着竹筐,筐里装着刚采的山楂,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的蓝布衫上沾着草屑,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这山楂得趁晨露没干时采,甜。” 她笑着递过一颗,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酸意先漫上来,而后是绵长的甜。

老太太姓王,家就在山脚下的杨集村。“俺公公年轻时就在这山上种山楂,那时候树小,一年收不了几筐;现在树老了,一年能收上千斤。”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山楂林,晨光里,满树的红果子晃得人眼晕。“俺娃子在县城上班,周末就回来帮俺摘。他总说,城里的水果再甜,也没有这山上的有滋味 —— 可不是嘛,这果子沾着山的气,露的水,能不甜?”说话间,山风又起,吹得山楂叶簌簌响,落在老太太的竹筐里。她弯腰捡起来,放进筐角:“这叶子别扔,晒干了泡水,败火。”

快到山顶时,云海就渐渐散了。山脚下的村落冒着炊烟,一缕缕,在秋阳里飘着;田地里的玉米已经收了,只剩下秸秆立在田里,像一道道金色的栅栏。风从垛口吹进来,带着远处水库的雾汽,混着山楂的甜香,我忽然觉得,这秋的辽阔,从来不是因为山高水远,是因为它装着山的骨、人的情,装着从古到今,从未断过的生活气。

二秋魂・楚垣照影

从七峰山下来,驱车往东走二十里,就是独树镇的田野。这里有著名的大关口楚长城遗址。这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长城之一,比秦长城还要早四百多年。秋天的楚长城,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横卧在山脊上,青灰色的砖,被岁月磨得光滑,砖缝里长着几株枯草,在风里晃着,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劲儿。秋阳如熔金,泼洒在大关口楚长城的夯土城墙上 —— 这道横亘南阳盆地北缘的 “土龙”,正披着两千六百年的霜华,在秋风里舒展它的筋骨。北城墙 810 米的脊背驮着赭红,夯土缝隙里嵌着的秋草,像极了当年楚兵甲胄上垂落的流苏;南城墙 640 米的轮廓浸着苍黄,7 座方土台如沉默的棋子,仍守着 “连山相接” 的防御阵形,只是如今不再列戟,倒让霜叶在台顶铺成了 2600 年烽火淬成的胭脂。

风从缯关的旧迹里穿来,掠过石砌城墙的斑驳,竟带起几分屈完 “方城为城” 的铿锵。曾出土铜戈的土层上,秋露凝结成晶亮的箭头,映着天边雁阵时,恍惚能看见召陵之盟的旌旗,正从流云里缓缓掠过。46 座烽火台如残星散落在山脊,秋阳漫过台基的裂痕,把半地穴式房基的轮廓描得愈发清晰,仿佛陶鬲里还温着战国的粟米,铁铤铜镞的寒光,正与秋林的艳色撞出一片惊鸿。

登高望处,两山夹峙的险隘间,秋林如潮,漫过城墙的肩头,这古老的楚长城像一条土黄色的绸带,一头系着春秋的烽烟,一头牵着今日的秋阳。偶有牧羊人赶着羊群从城墙下走过,鞭梢甩落的秋声,与夯土深处的历史絮语叠在一起,竟让这 “中国长城之父” 的脊梁,在秋光里愈发显得温柔而苍劲。它见过刀光剑影,也容得下草木闲情,正如这秋天,既有 “天下九塞” 的雄浑,亦有 “楚风融中原” 的温情。

走下长城,回头望去,楚长城在秋阳里,像一条金色的巨龙,静静地卧在山脊上。楚长城的秋,不是萧瑟,是温暖,它有老墙的坚守,有岁月的沉淀,有记忆的温度。它把记忆晒成了暖,暖着方城人的心房,也暖着这片土地的过往。

三 秋实・阡陌金浪

徒步走在田野里的心情格外舒畅。这时节,玉米刚收完,地里的红薯还没挖,绿油油的叶子铺在田里,像一块巨大的绿毯子,缀着几朵白色的小野花。田埂上,晒着刚剥好的玉米棒子,黄澄澄的,堆在竹席上,像一串串饱满的日子;屋檐下,挂着红辣椒和大蒜,把灰扑扑的墙衬得鲜活起来。

“小心脚下,刚浇过地。” 田埂上,一位老汉正扛着锄头往地里走,见我差点滑倒,急忙伸手扶了一把。他叫李建国,六十多岁,皮肤是古铜色的,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那是握了一辈子锄头、镰刀的手。“这红薯得等霜降后挖才甜,现在先浇点水,让它再长几天。” 他指着田里的红薯叶,眼里满是笑意,“今年红薯肯定能收不少,够吃一冬天,还能送些给城里的孙子。”

田边的场院里,几个妇女正坐在小板凳上剥玉米,竹篮里的玉米芯堆得老高。“建国哥,你家的玉米比俺家的饱满,明年得跟你要些种子。” 一个穿花衬衫的妇女笑着说。“中啊,等晒干了给你留着。” 李建国应着,蹲下来,拿起一个玉米棒子,用指甲掐了掐,“你看,这玉米粒瓷实,磨成面,蒸窝头、做糊涂面,都香。”

我坐在田埂上,看他们剥玉米。阳光落在玉米棒子上,风从田野里吹过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玉米的甜香,拂过脸颊时,像母亲的手。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摘的秋梨,递到我面前:“阿姨,吃这个,甜。” 她的脸上沾着泥土,眼睛亮得像秋阳,我接过来,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心里也甜丝丝的。

“现在不比以前了,收玉米有收割机,不用再人工掰了,省劲儿多了。” 李建国坐在我旁边,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说,“俺年轻时,收玉米得全家上阵,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手上磨得全是泡。现在好了,机器一天能收几十亩,剩下的时间,就能在家剥玉米、晒粮食,清闲多了。” 他望着田野,眼里有满足,也有怀念,“不过,还是喜欢自己剥玉米,坐在太阳底下,跟街坊邻居聊聊天,心里踏实。”

说话间,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一辆红色的拖拉机拉着满车的玉米,慢悠悠地驶过田埂,车斗里的玉米棒子晃悠着,偶尔掉下来一个,滚到田埂边,小姑娘急忙跑过去捡起来,抱在怀里。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剥玉米的日子。那时候,也是这样的秋阳,这样的田野,这样的欢声笑语。这眼前的秋,是所有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人,都能读懂的秋。它藏在饱满的玉米里,藏在甜美的红薯里,藏在人们的笑容里,藏在对土地的敬畏和热爱里。

四 秋澜・望花镜开

过了独树往西南走,就绕到了望花湖。这湖是人工湖,却有着天然的灵气 —— 秋天的望花湖,像一面被洗过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红叶,映着湖边的芦苇和远处的山影,连风掠过湖面的涟漪,都像是镜子上的花纹,温柔得很。

湖边的芦苇已经黄了,毛茸茸的苇穗在风里晃着,像一群穿着黄裙子的姑娘,在湖边跳舞。偶尔有几只白鹭从芦苇丛里飞出来,掠过湖面,翅膀沾着湖水,落下几滴,在湖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而后又慢悠悠地飞远,消失在远处的树影里。

“小心点,别靠太近,湖边的坡滑。” 一个朴实的老汉,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钓鱼,见我往湖边走,急忙提醒。我们叫他老李,是附近望花村的村民,退休后就喜欢来湖边钓鱼,“秋天的湖水凉,鱼肥,好钓。” 他手里的鱼竿动了动,脸上露出笑容,“上钩了!”

我走过去,看他收线。鱼竿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不一会儿,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被拉出水面,银闪闪的,在阳光下蹦跳着。“今天运气不错,这鱼够吃一顿了。” 老李把鱼放进鱼篓里,又重新挂上鱼饵,把鱼钩甩进湖里,“秋天钓鱼,不能急,得等,像等老朋友似的,慢慢等,它就来了。”

“以前,望花湖可不是这样的。” 老李指着湖面,慢悠悠地说,“俺年轻时,这湖还没这么大,岸边全是荒草,没几个人来。后来政府修了堤坝,扩大了湖面,又种了树,修了路,来玩的人就多了。本来,春天来赏花,夏天来游泳,秋天来钓鱼,冬天来观鸟,热闹得很。” 他望着湖面,眼里满是感慨,“可现在,这湖突然就冷落了,周边圈起来几年了,说是要重修,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它就像俺们的老朋友,陪着俺们过了一年又一年,俺们日子越过越好,它总不能也越来越差吧。”

正说着,远处传来说笑声,几个渔民,划着小木船,在湖里撒网。他们的声音很豪爽,在湖面上飘着,和风声、水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天然的歌。“他们是在捕银鱼,秋天的银鱼最鲜,能卖个好价钱。” 老李说,“不过,他们也不会多捕,得给湖里留些鱼籽,明年才能有更多的鱼。”

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湖面。阳光落在湖面上,像撒了一层金子,波光粼粼的;远处的山影倒映在湖里,若隐若现的;村民们的说笑声在湖面上飘着,忽远忽近的。望花湖的秋,原来是活的啊,它有湖水的流动,有鱼的跳跃,有人们的欢笑,把岁月酿成了歌,唱着方城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五、秋暖・市井烟火

从望花湖回到县城,已经是晚上了。夜市早已热闹起来。街道两旁,摆满了小吃摊,烩面、胡辣汤、烤串、凉粉,香气扑鼻;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有下班的工人,有放学的学生,有带着孩子的夫妻,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来碗烩面?刚煮好的,热乎。” 一个小吃摊前,摊主赵哥正忙着给客人端面,见我过来,急忙招呼。他的摊位不大,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锅里的烩面汤冒着热气,香气飘得很远。“秋天夜凉,来碗烩面,浑身都热乎。”

我坐在桌子旁,看着赵哥煮烩面。他的动作很熟练,一拉二扯三板间,上下飞舞的长面片已被放进锅里,加入青菜,再舀一勺高汤,碗里放上备好的羊肉臊子,加香菜,小磨油,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就端了上来。面条筋道,汤味浓郁,配上辣椒油,一口下去,暖得从胃里一直传到心里。

“俺这烩面,用的是咱方城的最优质的面粉,和面时加了盐和碱,煮出来才筋道。” 赵哥一边给客人端面,一边说,“汤是用大骨头熬的,熬了好几个小时,才这么鲜。每天来上一碗烩面,心里就踏实。”

旁边的摊位上,一位老大娘正在卖糖糕。糖糕是刚炸好的,金黄色的,外皮酥脆,咬一口,里面的糖汁就流出来,甜得很。“姑娘,来个糖糕?刚炸的,热乎。” 老大娘笑着说,手里的糖糕还冒着热气。

几十岁了被人称作姑娘,不禁从心里透出欢喜来。我买了一个糖糕,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心里也甜丝丝的。夜市上,人们一边吃着小吃,一边聊着天,笑声、说话声、摊主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歌。

原来,方城的秋,是一首动听的歌,它有山的辽阔,水的温柔,人的温暖;有历史的厚重,也有生活的鲜活,它唱着方城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唱着人间最朴素、最温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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