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三年未挂果的橘树,移栽到了枫香坪
尾随过去的,是煽情的黄尾鸟
野菊花守在拜台,收集了许多
九月初三夜送别时
遗落在霜叶上的粉黄情绪
重拾心情的老梨树,将早春的密码
以炫白醒目的形式,挂在晚秋
一只被邀约而来的灰羽麻雀
站在高枝上,反复展露翅膀上
弹弓留下的印痕
父亲坟头上的巴茅草开花了
粉白粉白的,像辛巳年的招魂幡
一群紫蝴蝶盘旋了三天三夜
处暑走失的黑山羊没有返回
羊圈的木门,在无风秋雨夜
倒塌。倒塌的,还有石桥边
被雷击过的梧桐树
北坡田里的谷茬,被野火烧出个窟窿
瘸腿的黑狗,躲在里面打盹
风里,依然有蟋蟀打斗
曾经逃出玻璃瓶的那只
还在檐下秋草丛整夜低唱
酸枣枝挑起的窗棂上
跃动着喜字残红
已看好了日子,在种过玉米和大豆的油麻地
种黄油菜,间种胡豆、白萝卜和硬角豌
立冬无雨,雪会来得更早
不会砍倒院里挂着铜锁的柿子树,御寒
梦里放生了一尾会说话的红鱼
猫也住回了阁楼
青布鞋做大一个尺码,更舒适,松弛
垫子加了绒,双层
我是屋子里唯一的静物
橘子皮,白铁开水壶,缺了口的玻璃杯
在茶几上行走,大声喧哗
我成为屋子里唯一的静物
陷在旧沙发里,想九月收割的荞子
此刻远方,也许一棵树正在枯萎
就把墙上的斜挎包,当作
丢失方向的羊吧,我发誓
不会再折断向日葵火把
灼烧眺望山粱的稻草人
希望开在枫香树上的野棉花
会持续到来年春天,紫蝶已在返回的途中
蛉虫啃咬过的蕃茄,右眼失明的乌鸦
聚拢在白雾骤起的溪边
风在窗外疾行,拖拽着一场冷雨
打着补丁的水蓝衣裳
被卷到了大寒之后
眼睛跌进镜子里,发出异响
无眠
叫醒荞麦地吹来的风
在南窗边一起静坐
不知道等谁经过
来不及许愿,流星已消逝
高塔背后也许有落单的雁
或者像蝉鸣一样凌乱的须芒草
打开青绿背包,没有找到
用以治愈风寒的车前子
喝干余下半杯酒,继续望向
穿城而过的南城大道
更加想念望乡台上的稻草人和黑雀
以及刺梨树下打盹的狗
枫香坪
隐藏很深。车前草、五倍子和三叶半夏
围坐的山坳里,一只旧历年的白鹤
顶着冬至的雪
还在找寻父亲遗落的谷语和麦芒
黑白更加夸张,纵线条渲染
将乌鸦刻画得越发细致
落在葬礼前的鸣叫,被缓过神来的母亲
悉数收藏进檀木盒子
没有人靠近情绪低落的黄花槐,没有人
为退守到霜降的稻草人
重新披上旧蓝布衣裳
刺桐和性格偏执的彩叶草
忘记了开花,每一场法事
都是季节轮回的开场白
惊蛰与春分
仍在刻字的石碑后对峙
继续喝酒,继续在六边形的枫香坪
求一场多年未至的雨
继续目睹潮湿的月亮,向北,再向北
爬上葡萄树,碎瓷片的墙,木鼓和山茶树的山梁
空杯子里,也许还能放入
七颗三角钉的回音
陌上
垒成塔状的石头,一路朝北
抵达麦地的时候,荞已出走
那只叫欢的蟋蟀躲在秋草后
反复提及一场下在白露的雨
野菊更加疲惫,无暇回头看
乌桕树下随风舞动的灰发
刺梨和芭茅花后退到半坡
留出三尺通道,让半梦半醒的铜锁
放生被囚住的蓝蝴蝶和风铃花
七月已瘦薄成一页书信
在阳雀飞走的黄昏,仍有人挂怀
时已深秋,牵牛的草帽和即将燃尽的火把
没有按时经过石寨门
鼠鞠草和五节芒固守的背阴处
仍有黑山羊离开时
遗落的回音
路口
站着车前草,柿子树,刻字的碑
和乱发的稻草人
翻过去,就是茶纳湾
就能看见开满野荞花的秋天
杂生在大石坝上的牛羊
以及灰白的人影和旧历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