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原野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麦苗返青,脆嫩欲滴;柳条上满是黄绿的嫩芽,随风轻柔摇曳;杏花、桃花、迎春花静静伫立枝头,享受着阳光的爱抚;小鸟们欢快地穿梭于柳梢、桃树林与麦田之间,被春天的美景迷得晕头转向。与此同时,荠菜、白蒿、苜蓿等野菜,也悄悄露出鲜嫩的芽尖,隐匿在野草间,像是在和人们捉迷藏。
此时,男男女女,尤其是少女少妇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挎着篮子,拿着铁铲,走出家门,欢声笑语地走进树林、野地,寻找那些美味的野菜。小姑娘小媳妇们来到田野,起初并不急于寻找野菜,而是兴奋地呼朋引伴,在桃树林、杏树林或柳树旁,摆出各种姿势,让同伴拍照留念,仿佛她们就是春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等玩够了,才分散在原野里寻觅荠菜、白蒿或苜蓿。这边有人喊“霞姐,这里的白蒿嫩得很!”那边有人叫“刘嫂,这里的苜蓿多地很!”女人们就像被驱赶的蜂群一样,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在游戏中挖到了足够家人吃的野菜,直到太阳偏西,才收拾好篮子、铲子回家。
我对野菜情有独钟,那是绿色的味道,纯粹的味道,更是与大自然相拥的自由快乐味道。
野菜的吃法丰富多样,最常见的是蒸麦饭,如荠菜麦饭、白蒿麦饭、苜蓿麦饭等。心灵手巧的女人还会变着花样做,荠菜和肉拌在一起包饺子,苜蓿和辣椒面拌在一起做菜卷,秋天的马子野菜能做成菜盒子、菜饼,都十分美味。
结婚后从妻子口中得知刺角面能吃,但却没有吃过,后来家附近开了家刺角面饭店,才第一次品尝到,从此爱上了它。
刺角在故乡澄城醍醐是一种杂草,幼小的刺角嫩绿,常被当作猪草,长大后开淡黄色花,叶子稍硬,还有硬刺。醍醐地处渭北旱塬,缺水严重,地里除了稀稀拉拉的香茅就是耐旱的刺角,而且数量稀少。周末或放假时,父亲常安排我用锄头鎜刺角,鎜掉的刺角就任其在太阳下晒干。那时,在我的认知里,刺角最大的用处是在野外受伤时止血,有一次我卖菜返回途中被狗咬伤,就是用刺角揉碎擦洗伤口才止住血。
媳妇做刺角面堪称一绝,先将刺角去根、择净、水洗、控水,再用开水煮烂,捞出挤掉多余水分,剁碎放进盛有面粉的盆里,若刺角本身的水足够和面就不加水,尽量把面和硬些,揉光面团,醒半个小时后擀面。我喜欢吃宽面条,稍厚一点,吃起来劲道耐嚼。刺角面可以油泼,也可以调臊子,吃法和扯面类似,我偏爱油泼的,再配上一头大蒜、一盘凉菜,要是再来一瓶啤酒,那滋味别提多美了。清明前后,家乡人家家都做刺角面,利成韭叶宽窄,过凉开水,控干,拌油,上坟祭祖时献祭,象征家族生生不息,长长久久。如今,随着人们养生意识的提高,只要有嫩刺角生长或售卖,刺角面一年四季都能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
每到春暖花开,我就会想起苜蓿嫩芽,它不仅勾起我的食欲,还让我回忆起儿时在苜蓿地里追逐蝴蝶的幸福时光。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土地靠天吃饭,小麦产量低,为了填饱肚子,乡亲们大量种植耐旱庄稼,一天三顿大多是红薯、小米粥。大人们想尽办法改善伙食,把红薯开发出多种饭食,还会采摘野菜加工食用,苜蓿便是野菜中最好吃的,嫩芽叶杆粗壮,面汁大,口感细腻醇厚,能填饱肚子。
小时候,村西头庙南的地里种满了苜蓿,那是生产队为牲口准备的饲料,还派人看管,防止群众偷,但仍有人趁看守人休息时偷偷去撅几把。苜蓿的做法多样,凉拌苜蓿是把淘洗干净的苜蓿用开水烫熟,剁碎,放上姜末、蒜末、红辣椒丝、花椒面,泼煎油拌匀,香醇可口;苜蓿麦饭是把淘洗干净的苜蓿剁碎,拌上面粉,上锅蒸二十分钟,出锅后放上调料、红辣椒面、食用盐,浇上煎油拌匀,鲜香诱人;苜蓿菜卷稍微复杂些,妻子把淘洗干净的苜蓿切成碎末,浇上熟油、红辣椒面拌匀备用,再把提前和好的面团擀成薄片,放上苜蓿菜卷成圆筒状,切成三寸左右的段,码放在篦子上,放在蒸锅里蒸十五分钟,出锅时苜蓿的醇香弥漫整个厨房,吃的时候直接用手拿着大口咬,满嘴的油香和苜蓿特有的味道,十分过瘾。
我尤其爱吃地软做的包子。地软是一种珍贵的食用菌,生长在无污染、多年未破坏的草地上,只有雨后才能拣收。雨后或冒雨拣拾地软是一件浪漫又愉快的事。
地软可以伴肉炒食、做臊子拌面,最常见的是包包子,把地软和豆腐、韭菜混做成馅,包成的包子软和香浓。我从小就对地软包子情有独钟,一到包子店就会点地软包子。但地软加工起来很麻烦,拣拾回来的地软常和羊粪蛋、草屑混在一起,要先放在米筛里筛、拣,再用水冲好多遍,才能把杂质去掉,小时候家里没有筛子,母亲就用竹帘代替,十分麻烦,所以母亲不喜欢做地软菜,这或许也是我爱吃地软包子的原因。
我的家乡在渭北的醍醐赵家寺,村子里的西头沟,杏园及杏园上的坡地草皮上有大量地软,大的有茶碗口那么大,小的则大小不一,一片一片的,不一会儿就能拣到一大篮子。为了吃到地软,我和小伙伴们会冒着小雨或在连阴雨后,挎着小篮子去西头沟。小雨天,杏林仿佛罩上轻纱,神秘而神圣;雨后,远山清晰,运气好还能看到阳光穿过乌云射向大地的美景。沟边的枣树、柿子树、酸枣刺静静伫立,像在思考生命的主题,我常常沉醉其中,忘却拣拾地软,所以每次我拣的地软最少。
拣地软时,小伙伴们你推我挤,热闹非凡,有人喊这里是地软窝,大家就一窝蜂地挤过去,有人说自己这里的最大,大家又跑过去,每个人都想展示自己的成果,又不想让别人分享,结果不是这个被推倒沾一身泥,就是那个被跌伤,喧闹声不断。
父亲在老家院子后面有个小菜园,是专门为爱吃面条条、蔓菁的母亲整理的。面条条过去和芨芨菜一起长在小麦地里,春暖花开时可挑取,当作饭桌上的调剂。近几年,随着人们健康养生意识的提高,野菜受到重视,许多城里人来乡下农家乐点名要吃野菜,于是有人收集野菜种子专门种植出售,开辟了致富门路。
农家媳妇能用面条条做出许多美食,如凉拌面条条、面条条麦饭、面条条菜鱼、面条条饺子、面条条窝窝头等,都非常鲜美。庚子年春节,大年初一,我和妻儿回老家中途因冠状病毒肺炎影响早早回城自我隔离,走前父亲在小菜园挖了许多面条条。妻子手巧,把面条条摘净,分做三份,分别做了凉拌、麦饭和饺子。凉拌面条条要洗净、用开水烫熟、剁碎,放上葱花、蒜末、红辣椒丝、盐、花椒面,泼煎油拌匀,鲜美醇厚,有淡淡的肉味;做麦饭要把洗净的面条条剁碎,拌上面粉,上锅蒸十多分钟,然后放上葱花、红辣椒面、花椒面,泼煎油拌匀,劲道爽口,鲜香无比;做饺子则更复杂,用剁碎的面条条末,和炒鸡蛋碎、木耳末、葱末拌匀做馅,我擀皮,她包饺子,两人边包边聊,不知不觉就包好了,面条条饺子入口较涩,但很醇香,伴着沙苑米醋做的蘸汁,入口酸爽,非常鲜美。这几天蜗居在家,储备的蔬菜吃完了,吃腻了肉食,就格外想念父亲小菜园里的面条条,等战胜疫情,一定要回家再挖些面条条吃。
这些野菜,不仅是一道道美味,更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馈赠,承载着儿时的回忆、家乡的味道和人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 ,希望它们能在餐桌上一直延续下去,让更多人品尝到这份来自田野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