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虚街有家玉石铺子,叫作“时玉说”。它由一个世代单传的时姓女族开创,每一任铺主都是时姓的一代独女。这家玉铺以高超的相玉能力闻名远扬,独占方圆百里的玉石市场,一时之间羡煞无数玉商。
然好景不长,时玉说只传了五代就没落了,因为铺主的相玉能力大不如从前,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认为神玉丢了,也有人认为是新铺主不受神玉认可,传言愈演愈烈。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时玉说失去了神性,不再受到神玉的庇佑,也该被他们抛弃。
这所谓的“神玉”究竟为何物?为什么会对时玉说有这么大的影响?故事不长,但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话说百年前的一个春天,第一任铺主时幸也初来乍到,在乌虚街艰难落脚,玉石生意相当惨淡。她心急如焚,整日望着铺子里的玉件唉声叹气。
直到某一天,她兴冲冲地在时玉说门口立了个大牌坊,扬言自己受到了神玉的庇佑,能听到神玉说话,并且获得了独一无二的相玉能力。
起初人们以为时幸也是生意不好,穷疯了,懒得搭理。但总有那么几个好奇心强的人去试探,结果还真发现了宝。一来二去,时玉说铺主受到神玉庇佑的言论逐渐被坐实,时幸也直接抢了几乎所有同行的生意。
能听到神玉说话,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噱头。好多玉商争相模仿,但都因相玉终有不准而失败被嘲。有了同行的衬托,时幸也相玉无一不准显得更加神性,她的时玉说从此声名大噪。
那块神玉自始至终没有人见过。铺主说它是镇铺之宝,旁人见不得。
等到第五代铺主上任后,人们惊讶地发现,新铺主一周只开铺两天,给人相玉的次数简直少之又少。大家很疑惑,为什么新铺主要这么做?难道她无法频频听到神玉点拨?
怀疑一旦有了苗头,就会有人想催苗成熟,借题发挥。时玉说的竞争对手们瞬间团结一致,用各种方式摸黑新铺主的名声,造她的黑谣。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谣传次数多了,人们也不得不信。新铺主人品这么恶劣,难怪听不到神玉这样的宝贝说话!她根本就不配!神玉很快就会抛弃她了。
后来,时玉说果然关门大吉,人们奔走相告。无人知道铺主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那块神玉的下落。
至此,乌虚街的玉石竞争终于没有了“神”的参与。
又是一年春天,一个年轻女子租赁下时玉说的故址,清扫整理几天后居然开业了。做的还是玉石生意,牌坊也没有更换,她自称是时玉说第六代铺主时未延,甚至还说自己得到了神玉庇佑,能听到神玉说话。
这做法和当年的时幸也如出一辙。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真假。
附近的玉商们急了,二十多年前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个,现在怎么又来一个!他们暂时握手言和,想要故技重施,把时玉说再次搞垮。
谁知这个时未延不是好惹的,人家三天两头行善积德,不是去养老院慰问老人,就是去福利院关爱儿童,还经常投喂流浪猫狗,人品没得说。最要命的是,她相玉能力果真非同一般。难不成她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更不行了。
时玉说不能东山再起。
一天,所有玉商组团去时玉说砸牌子,说时未延装神弄鬼,真正的神玉早在二十年前就消失了。
时未延嗤笑一声,不怒自威,冷冷道:“你们一群人欺负我一介女子,这算不算本事不够,人头来凑?”
众玉商哑然,旁边的看客唏嘘不已。
这时,为首的珍宝铺主梗着脖子道:“老夫不信鬼神,那神玉究竟是否存在过还是个谜,你不能钻这个空子骗人,坏了我们行的良性竞争!”
“良性竞争?你们配说这个词吗?”
那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脸红一半。
时未延不再看他,“罢了,今天让你们开开眼。”她转身快速踢出一张赤木方桌,手指从衣领里扯出一块系着红绳的圆润红玉。
众人屏息凝神,难不成这就是……
“这就是我们时家的神玉。”她把红玉轻放在赤木桌上供众人观赏。
“这不就是一块鸡血玉!”
时未延笑道:“神玉就在此,你们怎么反驳是你们的事。如果有看不惯且不信因果报应的同行,可以毁掉这块玉。不过得给赔偿,钱数我说了算。”
玉商们推推搡搡,无一动手。看客们嘻嘻哈哈,怂恿身边的玉商,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刚刚那位说不信鬼神的同行,要不你来毁掉我家神玉?”
红了半边脸的老头听到此话后,气血翻涌,竟直挺挺倒下了。
“快救人!送医院去!”四五个玉商抬起老头就往外跑,还有几个趁着人乱溜了。剩下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与看客们交头接耳。
时未延情不自禁冷笑出声,“怎么?你们当中还有人想试?”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走。”
生意人没有不信鬼神的,有也是嘴硬不承认。聪明的不会选择跟同行鱼死网破,何况还是有神助的同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换个地方做生意。
自此,时玉说重现旧日盛况。
铺里人来人往,时未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她最近注意到一个妙龄少女。一方面,这女子容貌突出,另一方面,她天天都来却不问价。
第七天傍晚,铺子打烊了,那女子却朝她走来,问她能否借一步说话。鬼使神差地,她同意了,带着女子上了楼。
屋里点的还是数年前的老式台灯,光线昏黄,照得人脸线条柔和。
“你好,我叫时厌微,是时玉说第五代铺主的女儿。”
时未延愣在原地,被人揭穿谎言的羞耻感随着她紧攥的手指,一起扎进了肉里。她没有去握时厌微伸出的手。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时厌微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求于你。看你把时玉说治理得那么好,我很佩服你。”
消化完时厌微给出的信息,时未延哑着嗓子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没记错的话,这屋里的书架有个暗格,里面装着历任铺主的自述总结。”
时未延彻底傻了。那个暗格是她清扫时发现的,里面也的确装了四封从未拆封过的铺主信件,她也不敢拆看。
当初租赁时,房主说这铺子已经空置了二十多年,期间无人来过,更别说暗格了。
她仔细看了一遍面前的姑娘,约莫着十八九岁,模样非常周正。
“好,我信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时厌微给她搬了张椅子,然后和她面对面坐着,“我说话比较直,请你见谅。”
不等时未延开口,时厌微又道:“其实,时玉说从来就没有过神玉,或者说,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神玉。这只是我的太姥姥时幸也女士的营销手段。”
时未延瞠目结舌,多年以来的信仰一瞬之间崩塌了。
她年幼时便听闻时玉说的神玉,不惜千里迢迢拜师学艺,苦练多年才习得精湛的相玉能力。她曾暗自窃喜自己的姓氏是时,幻想着凭借能力获得神玉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她真的成为时玉说的铺主了,神玉应该快露面了,结果现在告诉她神玉从未存在过。
那她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她的天真和信仰碎了一地。
她心口堵得慌,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见她此状,时厌微停顿了片刻,“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太姥姥的相玉能力强,不然也不会攒下那么高的口碑。我感觉你和我奶奶口中描述的太姥姥很像,都是很厉害的女性。
“时玉说也就前三代铺主真的有实力,从我奶奶这一代开始就不行了。毕竟,一辈子守着玉铺实在枯燥无味,我奶奶被迫这样过了一辈子。我妈妈就很叛逆,本来志不在此,听见那些玉商造谣后直接关门不干了。
时未延深呼一口气,极力保持冷静,“不要再提你家的往事了,我不想听。你的请求是什么?能做的我尽力做。”
台灯的灯罩下好多只小飞蛾在竭力扑光,一晃一晃的,似乎不灭不休。
“嗯……我希望你有一天可以帮忙把时玉说的秘密公之于众。”时厌微从包里拿出一封暗黄的信封,“这是太姥姥遗留的亲笔信,她自嘲一身本事比不上苍白的神玉之说。”
“那又如何?人确实比不了神玉。”
“可神玉不存在!地里挖出的那些也只是好看的石头,永远不会说话。”
“那为什么是我去公布神玉的真相?”
“因为你是时玉说现在的铺主。”
“你妈妈不也是吗,她当初为何不说?”
“你不是我们家的人,说了之后无需愧疚,我妈妈不一样。”
“为什么一定要说呢?”
“因为不想看见人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空洞的传说上,那太疯狂了,也很可悲。”
时未延沉默了。无数人为了求得一块受过神玉点拨的玉石吵着竞价,有的反目成仇,有的大动干戈,魔幻但真实。
可她又何尝不算是一个疯狂而可悲的人呢?神玉根本不存在,如今的她偏偏就是靠着这莫须有的东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相玉大家,而非她的本事。
如果说出真相,时玉说会怎么样?她的以后又会怎么样?
追寻多年的信仰最终反而成了捆绑她一生的枷锁,真可笑,老天待她不薄。
“我不是让你现在就公布,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的!”时厌微补充道。
“好。我答应你。”短短五个字,时未延说得很费力,感觉这句话掏空了她的身体。
时厌微欣喜地抱住了她,“我就知道,你人真的太好了!这封信就留在你这吧。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屋内的钟表声滴答滴答走个不停,吵得时未延头脑刺痛。她眼眸紧闭,双手攥着心口处的“神玉”——那只是她为了应付同行挑衅,随便找的一块普通玉石。
她攥得实在太紧了,仿佛想要留住什么。刚才掌心里掐出的伤痕隐隐作痛,被捂得发热发烫,火辣辣的。
不知不觉,她把头靠在紧握的双拳上。
可没多久,时未延就猝然瞪大了眼,像见了鬼似的。
因为她听到玉石说话了。
“你在心虚。”
真实姓名:李悦
联系地址:西安工业大学未央校区
就读高校:西安工业大学
专业: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