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母亲是一位很会包饺子的村妇。记得小时候我从六岁起就跟她学习包饺子。有一年春节,我看她把白面从布袋子里用碗擓出来,倒进瓦盆里,再用葫芦瓢舀水、均匀地倒进白面里,开始和面。她的一只手先伸进面盆里,把面嘟噜(面块儿)一点点用手团成团,最后把面团放进面盆里行上。在做这道工序之前,妈妈已经把猪肉馅切好装入馅子盆,她还把酸菜切碎两棵焯水、攥干备用。那时候,我家很穷,能够吃妈妈包的酸菜馅饺子就不错了。因为吃这样一顿饺子,花钱成本不高。面是自家种的麦子磨的、馅子是自家大缸里面腌制的酸菜和自家喂养猪肉切的。
但是,像吃这样的中国美食,只有在春节我们才能吃到,平时吃细粮的机会很少。
尤其在东北农村的60年代,我们分到的责任田只有2/10亩,种小麦也只是一小片(因为小麦产量低,播种面积就小。)。然后,通过播种、薅麦子地里的大草,秀穗、灌浆、收割、晾晒麦捆,待到小麦长到100至120天就可以收割。而收割的麦子,脱粒、磨面后,仅够过年过节吃饺子用。
妈妈这年春节在带领我们包饺子时,她夸奖我姐姐包的饺子能填进馅子,说我包的不行。她是这样说:“小清包的饺子会香、馅子大。小华包的饺子馅子太小,扁得像‘面片’。”我当时有一点不会用扁匙子往饺皮里面填馅子。再说,由于我们都岁数小,算父母两个大人,才五口人。吃的数量也少,只包一大盖帘子就够吃。
然而,在包饺子过程中,妈妈不断地灌输给我们不要把面粉弄糟净了,哪怕是攉弄剂子的一小捏面粉也不要用袖子抹去,一个麦穗经过几道工序才会磨成一小捏面。她率先垂范,手把手教我和姐姐正确的包饺子功夫。在妈妈的耐心细致帮扶下,我和姐姐围坐在炕上的面板前,聚精会神地包饺子,我们包的饺子比核桃大,比蒸饺小;还包了几个麦穗和葵花盘形状的饺子。妈妈一人既擀面皮子、包饺子,还往盖帘上面摆饺子。像我们娘三个包的这一顿饺子,也就百十来个。在盆里的面和馅子分别剩不多时,妈妈告诉姐姐说:“小清,你包完饺子可不要早睡觉啊,要挺到吃接神饺子哦。”姐姐不吭声,我替她说:“妈妈,她听见了。”这次,妈妈包完了最后一个饺子,丢下面板待我和姐姐收拾;她到外屋地生火开始煮饺子。爸爸带着大弟正坐在炕上玩打扑克——拉车,他看见妈妈去外屋地煮饺子,就把小弟托付给我和姐姐照看,他去帮助妈妈煮饺子——在灶坑里烧火。
妈妈和面、包的饺子可扛煮了,即便是烧的木头柴火,翻了无数遍水花,大锅里也没有煮破一个饺子皮儿。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姐姐还真的躺在炕上假装睡着了。爸爸看桌子已经摆好饺子盘、筷子、碟子,就轻轻用手摇姐姐的一只胳膊,说:“小清,起来吃‘接神’饺子。”姐姐说:“我不吃,我嫌有味儿。”爸爸爆粗口说:“起来,不要耍赖。”妈妈温情地说:“小清,起来吃一个麦穗饺子,你会更聪明的。”姐姐一听,翻身坐起,跟我和妈妈、爸爸、弟弟围坐在炕桌前,一起吃了一顿“接神”饺子。妈妈把剩下煮熟的饺子抬起来放在碗架子高处,留给小弟饿了吃。
二、1993年春节,我和姐姐、弟弟都成家了。这时候,爸爸是承包人参场的大老板。一次买五袋子小麦面,一大半子猪肉,虾仁二斤。这给妈妈包饺子添加了上等食材,也提高了饺子的质量。这时,妈妈把瘦肉、虾仁剁碎,放在瓷盆里,然后把剁碎的葱花沫儿,各种调料和豆油搅拌均匀后,再添进焯好、切碎、攥净水分的芹菜,再添点煮肉的老汤;一攉弄,味道美极了。
我们母女三人又坐在一起包饺子。妈妈一人擀面皮供我们姐俩包饺子。我们一边包饺子,一边跟母亲拉家常。妈妈说:“小清、小华,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好了,包饺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色儿吃酸菜馅了,冬天也照样包芹菜馅饺子啦。”
“是呀、是呀,面白还更劲道。我们这回还多了三分之二吃饺子的人呢。”姐姐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说。
妈妈接过我的话茬说:“三十年前吃细粮——白面像吃油盐似的至难,如今吃粗粮比吃细粮还贵。
“妈妈,我还记得我们家种麦子的事。播种机播完麦子,还得压滚子,薅几次小麦苗里的大草,一到割麦子的时候就下雨,还有麦子被风刮絮窝的时候,好歹过去的旧事已过,这回买山东精粉、北京古船、辽宁精粉也不贵。责任田种玉米大豆多省心啊。”我说完话,就立刻用妈妈擀的面皮子包起了饺子。姐姐说:“别光顾着说话了,我们快点包完饺子还要看‘春晚’呢。”
我说:“看!今朝的大面板足有一掏长,半掏宽。照三十年前比,三个大人包了三大盖帘饺子零一面板。可供15个大人、孩子吃。无论是饺子的里、外面儿都比从前质量好。吃起来瞧好香吧。”我忽然感慨地说。
“但是,我还是怀念小时候的田园生活,老人孩子没有现在的精神压力。吃的酸菜馅饺子也是绿色食品。”姐姐严肃地说。
“小清、小华,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同样是过年吃饺子,为什么现在吃的饺子就香?过去油高的少,也吃挺香,就是因为过去农村人‘挠啃’的,不像现在人吃的好,会品尝。“妈妈说。
“过去我们好像是在《鲁滨逊漂流记》时代,现在我们是进入了’二十一世纪的快车道’。所以,煮饺子也用燃气烧开水,而不是用干柴烧开水煮饺子了。”我最后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