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之“甜”

有一个双休日，我女儿女婿携带一双儿女游览京郊。午时，餐桌上有一盘苦瓜炒肉丝。此道菜是点要了，但因为苦瓜这种蔬菜，在《本草纲目》中有这么一句话：苦以味名，因此得名苦瓜。顾名思义，苦瓜无疑有其苦味，或许是这个原因，此道菜直到午餐结束了还剩下一多半。这个时候，六岁多的外孙女不无挽惜地说：如果姥爷没有回福州，这盘苦瓜就光盘了。

这个时候，知道姥爷喜爱这道菜的外孙女孝心满满地大声说道：等我长大后天天给姥爷买苦瓜。四岁多的小外孙岂甘落后？以高八度的音量承诺：我要买一卡车的苦瓜给姥爷。此时就围绕给姥爷买苦瓜一事，他们姐弟俩展开了一场特别的辩论赛。外孙说买一卡车，外孙女就说她决定买几十节车厢连起来的一大火车；外孙不愿认输，就说那他买一亿斤得了，外孙女说她要买十亿吨……数量的不断攀升，似乎谁也赢不了谁。获胜心超强的姐弟俩最后双双吼出了“一兆吨”。为了给姥爷买苦瓜，姐弟俩这场辩论赛只有“正方”，没有“反方”。成了他们姐弟俩相当有亮度的童年语言游戏，因为在他们童言童心中充满了孝道。

这格外有趣味性的“辩论赛”，是他们的妈妈事后在电话中告诉我的。当时我笑了，但笑着笑着，却让感动的热泪无声地盈满眼眶。此泪当然是因为俩娃从小有此好意欣悦而盈，但也因为苦瓜这种植物，让我勾忆起自己的童年时代那不一样的岁月……

六十年代初期的困难时日，那时我十岁，正是少年长身体之时，食物的缺乏，让我备受饥肠辘辘的煎熬。有一个月末，家中已没有了粮食、包括可以充当口粮的地瓜等一应食物均告罄。原本可以去离家十里开外的乡下，向这村子中的一家远房亲戚借几斤粮食的。但上回借的五斤米还没还，不好意思再去。无奈，母亲只好在米箱的边边角角清扫出小几两米，当然不够，那怕煮成“浪打浪”的粥汤，也难以一家老小果腹。于是到自己开荒的菜地里摘了一大蓝子芥菜和苦瓜，这种“瓜菜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母亲用那点米加了不少水开锅煮了，半熟后切入了芥菜，又将苦瓜炒了一大盆充作午餐。平日里，在兄弟姐妹中，母亲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伺候”好苦瓜地。经常的浇水上肥，我与苦瓜也就有了不浅的“交情”。或许因为实在是饿，感觉那天的苦瓜味道奇好，不觉得有什么苦。每每吃上一口，口齿间还留有丝丝缕缕的甜味，那种清雅的甜，味道好极了。很快，一人一小碗的菜粥和苦瓜都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记得最后一筷子苦瓜是让我得到的，感觉仍然是苦苦甜甜，其味独特，很有诱惑力。从此，我与苦瓜这道菜便结下了特别的缘分。每年春节后不太久，母亲就要松土，一般在阳春三月下种长苗。一旦出苗了，就朝朝夕夕守护着这不无柔弱的草本植物。每当见它抽丝攀援了，就知道离开花结果不远了。但凡到了上市的季节，餐桌上无此菜就胃口大减。亲友们设饭局，但凡礼貌地请我点几道菜，我总会脱口而出：苦瓜！

我嗜好苦瓜的脾性让外孙女外孙知晓后，就当成俩娃孝敬姥爷的一道菜肴，也就有了他们俩姐弟的“一兆吨”。后来，我专就“兆”字考了考俩娃。问他们一兆有多少，姐弟俩会同时仰头回答“很多很多”。再补充一句：妈妈说的，至少比“亿”还多。因此姐弟俩争抢着要买“一兆吨”苦瓜给姥爷，认为只有买个无限多，对姥爷才够意思。

后来有一天，姐弟俩在我的隔壁屋玩耍，童音童趣悦耳，让我在电脑前思路流畅。然而，俩娃说着说着怎么又说到了姥爷喜欢的苦瓜。听到姐姐说：“等我们长大了，姥爷肯定更老了，一兆吨苦瓜吃得了吗？”因为此时话声有停顿顷刻，一定是她弟弟在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只要姥爷永远不去世就吃得完。”我在隔壁屋听得真切，当四岁多的外孙说出“去世”这句话时，我虽然内心淡然，对此并无恐惧感，却对小外孙是否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又产生了兴趣。

当天，女儿下班回到家后，我说起了俩娃因为担心姥爷去世吃不了他们孝敬的那么多苦瓜一事。询问女儿说：他们姐弟俩还如此幼小，是如何知道“去世”这个词语含义的。女儿听了小有思索，蓦地回想起这么一件事：一天，当她从幼儿园接回一对儿女后，路遇一位邻居，关切地询问她罹患疾病的母亲病情是否好转？当这位邻居回答“去世了”这句话后，眼眶一红便落下泪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那时俩娃就在旁边，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他们姐弟俩隐约知道去世就是人没了，见不着了，是很伤心的事。我听后，再次觉得这俩娃的灵性和悟性真是了得。同时也因为俩娃对自己的孝心可鉴，能当上他们的姥爷真是一种福分。

尚在年幼的外孙女外孙尽管不那么完整地理解“去世”这个词语，但他们明白姥爷一旦去世，倘若买了一兆吨的苦瓜就没有作用的担心肯定是存在的。他们姐弟俩尽管童言无忌，但说出的话虽稚嫩却充满感情和孝心，他们这份宝贵的童真是必须要守护好的。如何才能最有效的守护呢？这道课题是他们姐弟俩出的，我必须认真作答。答题其实不难：在“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的大原则下，防患于未然。与此同时，有意识地在外孙女外孙的童真童趣中获取亲情与愉悦，让单纯为自己的心灵洗礼。有智者如是说：老人若能保留着最纯洁的童真，会让亲友们心暖，让老人之世界增添一抹亮色。若是童心未泯，让自得其乐的阳光时常在内心闪烁，何来早早去世之忧？！

苦瓜自古以“苦”字当头，然而，它却“不传己苦与他物”（即自忍其苦、不嫁苦于烹饪于一起的其他食材），有着“君子菜”的美誉。在饥馑年代我食用苦瓜时觉苦中有甜、“先苦后甜”的印象十分深刻。最是如今，外孙女外孙这“隔代”之孝，苦瓜不仅不苦，且还有别一种亲情融入，吃起来就特别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