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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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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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枸杞红了

六月初,火球似的太阳炽烤着大地,天空耀眼的煞白,大片白云悬浮在空中,被阳光蒸发的没有了水分。车正在西北腹地一路向西飞驰,目的地在最西端果木县所辖八里镇。

抵达目的地时已近晌午,车在镇政府门口“嘎”一声停住后,江河从车上跳下来。镇委大院坐北朝南,阳光照射在石门柱子上,两棵杨树给门前投下了两大片阴影。江河在阴凉下稍做调整后向镇政府办公楼走去。

刚下会场的镇党委书记秦天明看到前来报到的江河十分高兴。一阵寒暄后,他叫来组织科小王让带江河去办理手续。从组织科出来,小王又带江河来到宿舍。宿舍安排在镇水管所一间空置房间内,江河放下行李,环视了一圈,房子不大,差不多20来个平米,里面放置着两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柜,两张桌子,卫生间在走廊东头,没有洗澡间。小王说这里还住着小湾村的一名村干部,中午不回来,晚上回来住。

收拾好行李,江河闭上眼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下午两点多,江河又赶到三里屯村委会报到上班。正赶上村支书常军要去几个群众家入户,正好带上他去认认门儿。

常军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瘦高个儿,长条儿脸,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一对深褐色的眼睛说话时透着一股熠熠生辉的光泽。他说话声音短促有力,不带拖音,口齿利索,思路清晰,让人听一遍就记忆深刻。他们去的第一家是田建军家。常军边走边给江河介绍田建军家的情况。田建军62岁了,年轻时在部队当兵,31岁那年,妻子生产时遇上难产,孩子保住了,但大人没了,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和精神垮塌的岳父岳母,他从部队退役,带着两个孩子和岳父母生活在一起,扛起了半个儿子的担子,一扛就是30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先后成家,田建军依然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

田建军家在村子的最东头,门漆已掉落很多,门板呈灰白色,常年雨水浸刷,有些腐朽,似两个孤单年迈的老人,安静地守望着。门是敞开的,一进门看到的是堂屋前立着的那一架子葡萄树,绿油油的,像一袭瀑布从房沿泄下来。堂屋右侧放置着一张约一米来宽的小床,上面铺着简单的铺盖,是给老人家放置的。田建军85岁的老岳父正躺在床上午休,他们的到来并没有惊扰到他,呼噜声均匀地从屋里传出。倒是岳母听到了响动,赶紧从堂屋走了出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看到来人便热情地招呼,并冲着西屋喊道:“建军,常支记来了。”话音刚落,一位60多岁,皮肤黝黑、身板削瘦的男子从西屋走了出来。田建军的个子头中等,人很瘦,但还算结实,差不多已经半白的头发依旧浓密,汗津津地黏在头皮上。

“这是村里新来的大学生村官干部,小河书记,带他过来认个门儿。”常支书介绍道。

江河赶紧伸手和田建军握了握,交交谈了起来。从交谈中得知,田建军的岳父年前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床上卧着。岳母有风湿性关节炎的毛病,平时也还能给家里做两顿饭。田建军笑道:“庄稼人苦惯了,闲不住。”

常军告诉田建军他们一家二级低保申请通过了,顺利的话下个月应该就能领到钱了。

从田建军家出来,已是4点多,太阳聚拢后的光热在天空回旋,像一团火在头顶燃烧,两人很快就热得满头大汗。农村最好的遮阳伞就是树荫了。6月初,所有的树木已绽放到了极致,每一个枝枝叶叶都无比舒展,像沐浴过的毛孔,四通八达地打开了。他们快步钻到大树底下,一缕缕的小风将头上的汗珠子瞬间吹破,舒袒极了。

两人又来到蔡大爷家。蔡大爷快70岁了,儿子难产缺氧,大脑受损,成了一个脑瘫儿,已经40多岁了。前年老伴儿也去世了,照顾儿子的担子落在了蔡大爷一个人身上。常军说,村里已经给蔡大爷和儿子申请了低保,蔡大爷自己还种着几亩枸杞,经济上压力不是太大,主要是精神上。

蔡大爷不在家,应该是上地去了,傻儿子坐在院子里的席毡上,看到来人,支棱着两只手臂想要站起来。常支书问道:“成娃子,你爹呢?”

成娃子似懂非懂地指着门外,像是告诉他们,爹出去了。他憨憨地笑着,将肉肉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吸。常军对江河说,平时蔡大爷上地的时候,就把儿子拴在家里,怕他乱跑。七八年前跑出去过一回,在外流浪了大半个月,差点冻死,后来被蔡大爷老两口找回来了,从那以后,只要出门,他们都会把他拴起来。

常军把一个粮食补贴的存折压在了桌子上的茶盘底下,对成娃子说:“成娃子,回来给你爹说,我们来过了。”

江河赶回公寓时,刘嫂正在准备晚饭。

看到江河走进厨房,刘嫂笑着说:“支书家的下午专门送来的,养了快一年的大公鸡,瞧这个头,都快赶上一只小羔子了。”刘嫂40多岁,个头不高,身体壮实,浓眉大眼,说起话来又脆又响,她一开口,整个厨房都被她的声音填满了。

江河笑着说:“小时候住在乡下,我妈每年还养十几只鸡呢,几乎每个月会宰一只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每次炖鸡时,整个院子里都飘着肉香味儿,馋的我们兄妹几个不停地窜到厨房问我妈熟了没?后来搬到城里后,再没地方养了。现在市场上的鸡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

刘嫂回应道:“谁说不是呢,我城里的亲戚每次回来都托我给他们带两只乡下养的散鸡,他们说吃着有嚼劲,特别香……”

正说着,一个年轻人头上顶着草帽回来了,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江河猜想应该是小湾村的那位年轻干部吧,两人相互做了自我介绍。正在这时,常军和文书李浩进来了。常军手里拎着两瓶酒:“今天给小江接风,尝尝咱们的三里屯人自酿的枸杞酒。”说着,将酒放在了桌子上。

江河笑道:“常支书,您太客气了,这样我太有压力了。”

常军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说:“千万别有压力,就是吃顿家常饭,再说这个酒也没啥度数,就是热热身子,自个儿家里酿的,过了这个村想喝也没有。”说着坐到了椅子上。

刘嫂将大盘鸡端了上桌,还配了四道凉菜。

四个人坐在桌前,常军打开酒,给每人的杯子里倒了大半杯,举起酒杯说:“咱这地方是个移民村,早13年前,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这些年,赶上了党的好政策,光景一天比一天好,为这好日子,咱碰一个。”说完,他仰起脖子“咕噜”一声将酒饮尽。

其他三人也举起酒杯,仰起头干了。

一连几杯酒下肚,常军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情不自禁地讲述起了自己刚到三里屯村的那段历史。13年前,常军跟随移民筹建工作组一路西行来到戈壁滩。刚来到移民点,条件十分艰苦,茫茫戈壁,风沙肆虐,每当沙暴席卷时,灰头土脸、伸手不见五指……有些人开始后悔了,嚷嚷着要回去。眼看着大伙儿打铺盖卷儿要打道回府了,常军急了,他给大伙儿讲,困难只是暂时的,这里的自然条件比咱那儿一年四季不见雨水靠天吃饭的穷地方要好多了,等安定下来,政府还要给咱修水渠,打水井,家家户户都要引进自来水哩。咱那地方祖祖辈辈穷,不就是因为缺水吗,有水就有希望啊!几句捣心窝子的话说的大家心动了。

人心安定下来后首先要面临建房屋。那段日子,村民们整日在黄沙弥漫中,不分昼夜、挥汗如雨,短短一个月时间在国道南面修建了48间土坯房。虽然房子有些简陋,但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接下来,开荒种地,修渠打坝,村子渐渐有了模样。3年后,机构整编,三里屯村并入了八墩镇,正式设立了村委会,常军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10年。10年间,在政府的扶持下,乡亲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村委会成立后,最开始种植的经济作物是玉米、小麦、西瓜、花生等,都是农户根据各自家的情况琢磨着种点啥,每亩地收益不到两千块钱。6年前,根据土壤特性和灌溉系统的完善,政府经过调研,决定率先在三里屯村引进枸杞种植术,并派市林果中心的技术人员到田间地头为村民讲解土地改良和枸杞栽培技术。

经过这些年国家对新农村建设上的政策倾斜和扶持,三里屯村已经发展成了全县远近闻名的枸杞种植基地。到了夏天,铺天盖地的枸杞像大地泼上的红油漆,乌央乌央,一片璀璨的光芒,成了乡村里一幅绝美的景观。

说到这儿,常军脸上刚刚浮起的笑容又收下去了。他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眼看着大家伙儿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但这两年光景又不太好哩!”

“怎么说?”江河问道。

“枸杞快到成熟的季节了,以前合作的那几家经销商迟迟不愿签合同,说现在市场饱和度太高,以前的价格不能收购了,他们一开口就压下去了三成呐,这样一折算,收入少了近一半呢,这让辛辛苦苦忙活了近半年的农民兄弟们怎么能甘心呢?”说完,端起酒杯一口饮了下去。

四个人就着枸杞酒,一句接一句地聊着,越聊越深入,三里屯村短暂的前世今生在常军的描述下,像放电影一样在江河的大脑汇成了一幅幅场景,画面深刻而流畅,自己犹如画中人一样,久久不能抽身。

夜深了,如水的月光,犹如夜的眼睛,将这乡村凝成一幅画,映在它的眸子里。

回到房间,江河翻来覆去睡不着,常军的话一遍遍在他脑海中翻来滚去。三里屯村目前有一百多户人家,村子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发展,区域面积80平方公里,很多土地之前都是戈壁滩,移民村搬迁来以后,一年年开垦成良田。其实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良田,但10年时间,再孬的地也一点点给扳正过来了。如今地里不再有石头瓦片,不再杂草丛生,不再夹杂着数不尽的砂砾了。有的只是一茬茬绿云飞卷的植被、一年年成长起来的色彩斑斓的经济作物,还有那像海水一样铺展在田野上的火艳艳的枸杞。以现在的状况,农民们混个肚子饱是没问题,但党的政策是让农民富起来,要将美好的新农村建设发展起来,这当然也是农民们的心愿。目前,三里屯村枸杞种植总面积是500多亩。不仅三里屯村种植枸杞,周边的村子也都跟着种起了枸杞,几年时间,枸杞已成为了八里镇经济产业发展的重头戏,这也意味着,三里屯的枸杞已经不是独树一帜,独占鳌头了。也正是物以少为贵,多则贱的规律,近两年枸杞数量多了,价值也下来了,去年的价格比前年就缩水了百分之二十,今年的形势更不容乐观。目前,当务之急就保障枸杞销售价格,如果能形成一条完整而又稳定的产业链就最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河吃完早饭就往村委会赶,他找到常军说出自己想了一夜的想法:“我昨天晚上想了想,还是要自产自销,自己搭台自己唱戏,要形成一套完整的产业链,这样就不怕枸杞销售不了,而且可以一劳永逸。”

“我也这么琢磨过,但我们庄稼人,没什么门道,也不知道从哪儿入手?”常军说。

“我们赶紧商量出一个方案来,眼看到枸杞成熟的季节了,不能让老百姓的枸杞烂在地里,也不能压低价格出售,否则一年真的白辛苦了。”

“好,我立即召集村委会,现在就商量对策。”常军说。

在村委会上,江河正式将自己想了几个晚上的销售方案提了出来:一是通过招商,成立枸杞种植合作社,建立食品工厂,根据市场需求,将新鲜枸杞加工成枸杞原浆,剩余的那部分加工成枸杞干;二是扩大零售渠道,成立销售团队进驻周边各大县市,进军药店、商场、超市等零售市场;三是启动电商平台,注册自己的电商APP,完善销售机制,顾客可以通过APP远程下单、退货、赔付等一系列操作程序。另一方面同步在各大主流短视频社交平台注册店铺,创建直播室,由自己亲自推销。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江河向镇党委汇报情况,又同商务局的同学电话碰头说明实际情况及村委会意见。经上报后,商务局研究决定通过招商引进的方式引进投入项目。由于情况紧急,给予了特事特办的批示。通告发布后,有6家公司对此项目感兴趣,经过初选及招标程序,最终华夏科技生物有限公司中标。

双方正式见面,就合作事宜进行了沟通,华夏科技表示他已经做过调研,大概行情也掌握了,会尽可能地保证将农户的损失降到最低,价格上不受影响,条件是要在三里屯村成立农村经济合作社,并建立生产加工车间,对收购的枸杞进行制作加工。很显然,对方不仅仅是要收购鲜枸杞,后期还有一系列加工生产一条龙的计划运作,而这也是江河正在考虑的。

江河、常军、秦天明一起参加了座谈。他们前期做了意见交流,认可农村经济合作社的创建,这对当地农村经济发展也有着一定积极助推作用,至少可以保证农户的枸杞能得到及时收购,而且少了中间环节,降低了成本,农户的利润自然也就多了。他们把这些有利用农户经济收益的条件都提了出来,对镇党委及村委会在政策上给予的支持也进行了阐释。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双方当即敲定合作意向,并正式签署了合同书。

村委会决定将村里搁置了多年的旧纸箱厂租给华夏生物做办公场所。纸箱厂经大幅改造装修,里里外外粉刷一番后,面貌焕然一新,藏青色的顶帽、白色的瓦墙,厂区一溜儿的水泥地面,四周一圈的白杨树像一堵环形的墙给空旷的厂区带来了大片的阴凉。

厂区门口,“华夏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三里屯村经济合作社”几个漆黑方正的大字在鲜艳的红绸衬托下十分亮眼。

枸杞出路有着落了,大家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按照方案,要三步走。另外两步属于小股流,操作起来更容易。江河借鉴最眼下热门的营销模式,打算在枸杞的销售模式上两步走,一是电商卖货,二是直播带货。如果能做好这两大营销模式,乡亲们今年的枸杞肯定会热卖,到时候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这天晌午,小林子来找他,他听说政府鼓励养殖业发展,还有补贴,问问江河能不能申请政府补助和无息贷款。江河知道养殖业是政府正在提倡和扶持的项目,当即答应小林子帮他申请。

在江河前前后后的操办下,手续办得很快,4天时间,7万元无息贷款和3万元的政府补助就申请下来了,小林子用这10万元的启动资金运作起了自己的养殖业,修圈舍,购羊羔,囤饲料,说干就干,不到半个月时间,养殖场有模有样地建设起来了。猪入圈那天,江河和常军也去现场帮忙,50头小猪被分到了不同的圈舍,它们在车上被摇的晕头转向,撒到圈舍中,立即似逃离苦海般四处乱窜,“哼哼哼”的叫声此起彼伏,圈舍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七月中旬,枸杞迎来了成熟的季节。

全村都陷入波澜壮阔的采摘洪流中。早上天刚刚亮,乡亲们像赶集一样开着三轮车、拖拉机“突突突”地冲向自家自留地,车轮下扬起一条条灰褐色的尘土。田间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四面八方的人涌进来,村民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点兵点将般地数好自己雇佣的人马,浩浩荡荡离开了。每年枸杞采收时节,周边各县市的雇工像候鸟一样不约而同地聚集而来。枸杞的采摘期只2—3个月,短时间内剧增的用工量,造成了整个枸杞产业极度的用工荒,也导致了工资直线上涨的恶性循环。但又能怎么样呢?能抢到人就不错了,每天早上,村民都跑到地头去抢人,本家户族间吵得面红耳赤。村民们的生活似乎陷入了颠狂的状态,像上足了发条的钟,弦绷得紧紧的。

江河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每天在田梗间串来串,协调这样那样斗牛式的矛盾,一天下来口干舌燥。这天大清早,江河像往常一样往枸杞地里跑,远远就看见赵建树蹲在田梗上抽烟。问他为什么没有去采摘。赵建树把烟头在手指间一捻,叹口气说道:“昨天晚上说好工钱一斤一块八,今天一大早直接涨到两块钱。这么下去一亩地的收成还不够给人工发工钱啊!”说完,他把撂在地上的草帽往头上一扣,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天下午,赵建树就在炕上病倒了。

江河知道这个问题不可小觑了。他想来想去,和常军商量,想从老家联系一下,组织一些妇女过来打两三个月左右的短工,但村里要提供住的地方,毕竟老家离这还是三四百公里路程呢。常军非常赞同,经村委会商议,决定在村委会搭建临时安置点。这一消息立即在老家引起了轰动,第三天,三里屯村呼啦啦来了差不多两截车厢的人,不仅有妇女,还有男人,全是些身体壮实的好劳力。他们一下火车就被江河接到了村委会,村委会前一天组织人手在院子里搭起了帐篷,又放置了床铺等。江河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乡亲们,把你们急急忙忙张罗过来只有一个目的,帮咱们三里屯村的乡亲们摘枸杞。大家也都知道,枸杞的采摘季节只有两三个月,时间紧迫,活又很细,未来的这几个月时间要辛苦各位老乡了。老百姓种点经济作物不容易,大家都是过来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村上给大家安置了住宿的地方,女同志们住在会议室,男同志们住帐篷,条件有点艰苦,克服一下。另外每天三餐两茶由雇主家负责,早七点至晚七点,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工钱按每斤一块六,日结,大家有没有意见?”

看着大伙儿都笑着摇头,江河胳膊一挥:那就这么定了,现在乡亲们按顺序过来选人,按比例,每五亩地枸杞配备三个人,大家相互谦让,不要急不要抢,按年龄顺序,让老人先选。”不到半个小时两百多名雇佣工很快被选完了,到各自雇主家吃完饭后就开始下地采摘了。

三里屯村,沸腾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一番景象啊!人们都沉浸在一种极度的亢奋当中,多日来沉闷的村庄像是在平静的湖面入投入了一块硕大的石头,惊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波圈一层层扩散,整个湖面都在悸动。碧海连天的枸杞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在窜动。人人手提篮子在田梗间流动,来来往往的三轮车在马路上疾驰,成筐的枸杞码得整整齐齐被送到合作社。

江河走近地头,田建军正在忙活着,没有发现站在身边的江河,枝蔓从他手指间划拉,一串串红艳艳的小灯笼羞答答露出了脑袋,用指甲一掐,跌落在了手中。江河问道:“田叔,摘得怎么样了?”

田建军抬头一看是江河,笑着回答道:“还行,5亩地,4个人,每人每天基本能摘个100斤打左右,差不多每天能过一亩地。”

江河伸手在枸杞丛中拨拉了几下:“个头挺大。”

“今年的光景还不错,长势还可以……”

江河笑着点点头:“也是,风调雨顺又一年啊!……”

江河走后,田建军继续低头划拉着枸杞秧,落日的光辉洒在他的脸上,似一副古铜色的油画。

马路两边成片的枸杞像一片绿色的海洋,海面下一串串红色的珍珠熠熠发亮。阳光下,农户们佝偻着腰低着头,在一片翠绿的枝蔓间来回地拨动,犹如搅动着一片海洋,很是壮观。

合作社里也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等着称斤过磅三轮车排起了长龙,一框框刚刚从里头采摘回来的枸杞还冒着水气儿,像涂了色的水泡泡,弹指可破。

合作社的成立不仅解决了三里屯乡亲枸杞收购的难题,还解决了村里年轻人的就业问题。合作社成立后,村里三分之一的年轻人都进入了合作社上班,经过培训,赶在枸杞成熟前全部上岗。整个流水线像当初设想的那样,进展得非常顺利,所有的程序都步入了正轨。

下一步就要实施第二步销售计划了。

江河鼓励村里的年轻人们在网上注册店铺,将自家的枸杞拍照上传,还教授了一些拍照技巧,让拍出来的枸杞更加鲜艳欲滴,色泽诱人。这一方案引起了村民们极大兴趣,村子里掀起了一股“开店”热潮,短短几天,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网上小店,村民个个都成了摄像师,数码相机、手机在红海般的枸杞地里“咔咔咔”响个不停。

接下来就是江河亲自直播带货了。江河语言组织能力还不错,这是他在大学时锻炼出来的。作为学生会文艺部长,他练出了一身“出镜”的本事,现在这些本事也得到了很好的发挥。由于是首次尝试直播带货,江河提前做了功课,对枸杞“周身”做了一个全面的了解,他将直播间的名字起为“助企惠民乡村振兴——枸杞红了”,并把直播间设在了枸杞地。这里是最好的背影墙,五百亩枸杞,海洋一样荡漾,红红绿绿,波澜壮阔,江河拎着新鲜的枸杞,像是拎了一串串价值连城的玛瑙,自信满满:“各位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助企惠民乡村振兴——枸杞红了’直播间,我是江河,我为家乡产品代言,把最好的产品带给远方的朋友,带去家乡的味道,我代言的是甘肃省金泉市果木县的枸杞。枸杞的功效大家应该知道,泡水喝可以起到滋肾补肝的作用,对于肝肾亏虚导致的腰膝酸软、神疲乏力、失眠多梦、头晕耳鸣等症状有一定的调理效。此外,枸杞泡水喝具有明目的作用……现在正值采摘旺季,想吃新鲜枸杞、喝枸杞原浆就与我们联系吧,为振兴家乡经济,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直播间人气一路飙升,不到半个小时,粉丝量达到3万多,后台下单的讯息一条接一条。两个小时的直播,江河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和粉丝交流也是对答自如,气氛融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直播间每天都热闹非凡,不断有粉丝涌入,发挥也愈加轻松自如,订单量每天都在攀升。

合作社的工艺流程分两条流水线,一步是鲜榨,制成枸杞原浆,另一步是烘制成枸杞干。线上线下齐发力,销售量非常好,每天三班倒24小时不停地运转,后期包装、销售、物流环环相扣,秩序井然。

9月份,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午饭时,文书李浩在村委会的广播室里喊开了:“各村民注意了,各村民注意了,下午3点到村委会开会,给大家发放第一批枸杞销售款。”话音刚落,就听到摩托车“突突”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

小林子的养殖场办得有模有样,政府对养殖业帮扶力度很大,每头猪补贴700元,到冬天,这些圈养了小半年的猪仔子正好可以赶上出栏,那时候不愁没货源。小林子每天不是在猪圈就是在饲料店,忙的不见人影儿。村里一些年轻人也蠢蠢欲动,一时间,又掀起了一阵养殖风,不仅养猪,还养牛、养羊、养鸡,枸杞村又快要变成养殖村了。

不仅养殖业火了,村里其他的副业也开始苏醒。来到八里屯不久,江河就发现,村里老马豆腐又筋道又嫩滑,还带着浓浓的豆香味儿,很有特色,只是一直在家门口的方寸之地发展,有点可惜,便有意让亲友和同学张罗着推荐客户。他告诉老马这么好的豆腐,客户吃了肯定会回头买,要主动打开市场,除了做豆腐,还要做豆干、豆皮、豆浆等豆制品系列,把质量做精,品种做全,规模做大,做出品牌。江河的一席话,使得老马茅塞顿开,向周边乡镇及城里的超市、饭店跑市场。几个多月下来,老马豆腐不仅在各村有了固定客源,更是年前接下了县城很多饭店、超市、集贸市场的订单。两口子每天起早贪黑地制作豆腐,雇人送货,生意越做越好,门脸房又重新扩大装修了一番,干净、卫生,档次提高了不少,但豆腐价格却始终没有变,薄利多销,生意红红火火。

晚饭后,夕阳的余辉慢慢开始消退,天空像一团燃烧的火把,火红的光芒洇红了整个天际。太阳从西山上斜射过来,地面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

江河走出院子,夜色中,一排排亮晶晶的砖瓦房逐渐沉静下来,院子里温暖的灯光溢出来,将门前的街道映衬得安详又明亮。过年了,不少人家早早在窗户上挂起红灯笼,村里的年味儿从小年开始就一开比一天浓,每天都有各种香味儿从庄户里飘出来,油饼味儿、酱肉味儿、炸丸子味儿、烙饼味儿,所有的味儿汇到一起,就成了家乡的味儿。

路灯下,柏油马路像一条黄褐色的飘带,无限延伸……

首发于《北方作家》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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