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村 浇 水
文/坦诚
给庄稼浇水,是农村人一年四季要做的重要农事。疫情前的夏日,我下乡工作,路过水闸口时,看到水渠边有几个农人为浇水而吵架。女人们在一旁跳着骂街助阵,男人们则大打出手。原因只为自家一亩三分地浇水的事儿,甚至成为仇人。眼前的这一幕矛盾纠纷,使我想起孩提时节乡村浇水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给庄稼浇水是件愉快的事儿。
浇水前是要能收的都收了。四月的野菜,五月的韭菜,六月的葫芦,七月才能吃上茄辣西;八月的西瓜,九月的桃。那时候,没有地膜也没有塑料大棚,气候凉产量低,菜的品种也少。各家各户分得的也不多。但吃起来是别样得香。韭菜是一年里吃得最多的蔬菜。只要上足羊粪浇足水,韭菜便一茬一茬地吃不完。因为续根好管理,产量也很高。所以春夏秋三季是掠韭菜、鸡蛋炒韭菜,韭菜饱子、韭菜盒子、韭菜饺子。那时的韭菜没有农药残留,味正口感也地道,所以好吃。一年三季老吃着韭菜,但在我的记忆里也没有吃烦过。到什么季节收什么菜,所收的瓜果蔬菜生产队上是要过秤的,然后平均分给各家各户。所分品种的不同,场地也有所不同:文化室里分大肉,粮库里分米、面、油,在打麦场上分瓜果;冬天在菜窖口分大白菜,红白萝卜,还有数量不多的土豆。队长亲自安排,会计认真记账,统计员操心过秤搭配。分东西的时候很热闹,大人吆喝、孩子跳跃,欢欢喜喜、人人有份。东西是别样地香,人情味异常浓烈。这些温馨的往事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儿了。
浇水前施肥是件重要的事。那时的肥料品种也不多,除了农家肥(牛、羊、猪粪外)。地里多半是磷肥和硝铵,尿素则很少,复合肥还没出世。施肥是一种轻体力劳动,自然妇女优先。每当水来时,妇女们提前半天功夫,端着盆子、哼着歌子慢步在田间。一边说笑、一边将手中的肥料洒向庄稼,仿佛水从脸盆里泼出一样。施肥是有讲究的,只有小麦和成片的谷类作物可以用这种方法。玉米、白菜、葫芦要施到根部见方,土豆要用草木灰,棉花要用底肥和叶面喷肥,西瓜则用农家肥。各种果树则用动物的骨头作肥料最易长,所以那时的瓜果特别甜;多半是农家肥的缘故。施好肥、单等水来。
听到水来是农家人最兴奋的事。从大渠淌到中渠,从中渠淌到小渠,再由小渠缓缓地淌到田间地头。在生产队长的安排下,社员们扛着铁锨,奔赴到各自负责的地块,挖开地口,就听到哗啦啦地流水声,那不紧不慢的河水便流向农田,流向那每一株禾苗。看着清澈的河水满过庄家;蝴蝶在田间翩翩飞舞,三、二只羊在田耕上觅草,和平鸽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地打着胡哨,喜鹊在柳枝上喳喳鸣叫;空气中迷漫着淡淡的草和花的清香,成熟的希望就在眼前。此刻,一种惬意、一种甜然自得的成就感便慢慢地在农人们的心底间自由流淌。在这样倾心的场合中,喜欢抽烟的长者,便坐在树荫婆娑的田埂边,点上一袋老汉烟,面对那长势茂盛的庄稼,情不自禁得笑了。也有年青力壮的劳力,嘴里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儿。那阳光般的心态在劳动中就能体现出来,这便是我孩提时节所见的乡村浇水情节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实行集体所有制。土地归队上集体所有,村民们每天按时出工干农活,成年男劳力每个劳动日可得八公分,女的可得六公分,小孩子暑假放马或拾麦穗可得两分或三分不等。各家各户所挣的公分,到了年末由队上统计宣布,依次作为分钱的依据。一年四季的农活都是由队长亲自来安排。春天耕种,夏秋季节收获:七月的小麦,八月的谷子和麻子,九月的高粱和棉花,到国庆节时就可收玉米了。这中间还夹杂着水果和蔬菜,霜降时节,冰碴响的时候就可挖冬菜了。大白菜、土豆、红白萝卜、菠菜和香菜,都在浇冬水前收获到队上的菜窖里储藏起来。过段时间给各家各户分一些。这些好的收成都必须有充足的水源来滋养。那时水资源还丰沛。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有水可浇地。春有春水,夏有夏水,秋有秋水,冬有冬水。那时候的地下水位还很高,家家户户都有个小押井,水位也就八九米深,所以吃水很方便。春天给小麦浇水,底肥是底肥,但每浇一次水都要施肥一次;所以小麦长势特好,其产量都在六七百斤。玉米和棉花都是耐旱作物,头顶焦阳,冒着酷暑,除草松土一次都不能少。给棉花打尖也是一项重要的农活。待浇过三个河水后就可收获了。棉花亩产在五六百斤,玉米好的亩产可达千斤。所收的粮食除自留口粮外,其余的都上缴国家。
队上有五六百亩地。全队的社员们一年四季都在忙着农活,而给田里浇水则是头等大事。每个公社都有个水灌所。每次水来的时候,都由水灌所的人提前一天,骑着自行车通知到各大队或生产队。听到水来,队长提前做好安排。社员们都很积极,也很团结。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大家都能认真地浇足每一块田。即便是闸口决堤了,或是水渠管涌了;只要听到吼喊声,社员们便迅速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不怕脏、不怕苦、更不偷懒,在短时间内将决堤的口子修筑好。那种团结一心的精神非同一般。一九七九年夏,敦煌的党河水库决堤,一时间,势不可挡的洪水将敦煌城淹没。紧要关头,政府领导决策将西大桥炸毁,洪水沿着党河一泻而下,将沿途的几个公社和十多个大队的几万亩良田淹没。所幸没有人员伤亡。那年的粮食减产不少。待洪水慢慢退却后,社员们将小麦从洪水地里捞出,随后便长出了嫩芽。那年甜丝丝的芽面包子就是大家的口粮。
一九八一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国家按家庭人口的多少将土地分片到户,牲口农具一应俱全也是如此分配。至此,各家各户种田浇水的积极性就更高了。房前有乘凉树,屋后有自留地和自留树。瓜果蔬菜的品种也日渐丰富,再也没人偷吃了。但浇水的时间是不等人的,排到什么时间就什么时间浇。有一次是夜半三更,水终于轮到我们队上。各家各户都派个主要劳力代表,按照事先约定的秩序浇地,也不争抢;只是来回地在小渠和田埂上巡视。大家自觉的由下游向上游依次浇水。四更时分,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新渠一段开口子了”。听到喊声四周的人们迅速赶到。男的挖土、女的折树枝、找木棒什么的。‘嗨!“张三家的快拿木板过来,呆!李二家的快把树秧抱过来。王老大一不小心将双腿踏进了泥坑,弄的下半身全是泥浆。大家伙哈哈大笑不已。“笑你妈个逼、还不快干,磨磨唧唧的渠口子就收拾不住了,你还浇个锤子地呢!”,王老大一边干活一边骂道 。在场的人也不还嘴,大家连说带笑地继续堵水口子,只个把小时就将问题解决。事后,王老大笑着说:把他家的我还得到大渠里洗个澡。张三家说到:你不洗澡你老婆就不让你上炕,王老大笑着说:不让上炕我就找你去。你想得美!张三家笑着回答。这样的玩笑聊天在农村处处可见。看着水渠里的水继续向下游流去,在场的人都欣慰地笑了。那种团结、互助、乐观友善便是那时的浇水情节了。时光如梭,转眼都几十年过去了,那种温暖欢快的情节早已不复再现。
经过半个世纪的变迁,敦煌地区的地下水位已大幅下降。几十年里,党河水已满足不了基本农田的灌溉需求,更多的是无休止地抽取地下水。近些年来,政府关井压田的举措,对降低地下水位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但人口得增多,耕地得增加(荒地),河水已远远不够用。就得浇井水已缓解旱情。这种举措也是迫不得已。从谈笑风生的田间劳作到土地承包后的互助,再到前些年的反目成仇,这就是利益纷争下的必然结果。但最终是人口地增多,水资源的短缺,以及西北干旱环境日益恶化所导致的浇水矛盾。因此,保护耕地、节约用水已成为全社会义不容辞的责任。
近几年来,国家实行乡村振兴新农村建设,在全国积极开展高标准农田示范项目,敦煌也不例外。曾今的小地块都被流转平整为大块地, 将高处的地亩挖去推平,将低洼处的土地垫高修整,将仡佬拐角的土地一并纳入到平田整地的序列。这样一来,以前各家各户的小地亩,变为如今几十亩或上百亩的大农田。如此一来,即便于土地经营者流转承包,也便于给田地施肥浇水。在上百亩地的水渠边修建蓄水池,将购买来的河水或井水储蓄在水池里,经过太阳照射后的水有消毒杀菌的作用。每次给农作物浇水前,将各种肥料按一定比例溶解到蓄水池中,然后再用水泵滴灌给庄稼浇水,这叫“水肥一体”浇水法。实践证明,这样的方法既科学又省水,庄稼还长得好。 疫情三年好多土地都被搁置荒芜,现在经过土地流转,所有的耕地都被充分利用起来。如今处处可见大片大片的棉田和麦苗,绿油油的苜蓿,还有整块整块的向日葵,金黄金黄地开在“七一建党”节的日子里。农民朋友们每年即可拿到土地流转费 ,也可将腾出来的劳力到城市或外地去打工,依此来增加收入。土地经营者也可更为安心省心地去规模化经营,如此一来,那种乡村浇水吵架、打架的事儿再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