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

路过老街解放路，下意识向右一拐，便踏进了这座老院子。才惊觉，二十多年的光阴，竟已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院子还是从前的院子，落叶依旧簌簌地落，楼也仍是那几栋楼，只是墙面被重新粉刷过。新漆遮不住旧日的轮廓，就像再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底悄然流淌的岁月。

这里是九十年代末的邵东县委机关大院。办公楼不过五层，朴素得近乎简陋，很难想象，这儿曾是全国百强县跳动的心脏。一栋小楼里，挤着二十几个办公机构、上百号人，放到今天，简直像个遥远的童话。每间办公室都像精心布置的蜂巢，忙碌，却自有它的秩序。

一切似乎都还在——我们住过的老房子还在，一排挨着一排，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院中那一排排我叫不出名字的矮树，比当年更郁郁葱葱了。机关食堂也还在，仿佛晨光微熹中，那位五十多岁的师傅还会从窗口探出头来，给我们打菜。人少时，你还可以自己走进去，拿起勺子，打饭舀菜，不论多少，老师傅也只是笑着看着，并不多话。那记忆中的味道——萝卜干炒腊肉的香气，似乎还飘在空气里，若有若无。斜对面那栋楼，二楼张兵龙老师住过的老房子，窗台上被新主人摆满了花。楼下的石凳旁，岳父仿佛还在和高绍兴主任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只是人影，早已散去。

广惠兄住过的单身职工宿舍，是两层对开的筒子楼，如今已成了危房。那时他住在二楼，单身宿舍没有厨房，他就在过道上用煤球炉子做饭。我和邵东报社、宣传部的年轻人，偶尔也去蹭过几顿饭。如今铁皮隔离带像绷带般缠绕着老旧的墙体，再没人进去了。我想起去对面楼里申老主任家串门时，他抱着刚出生的霖霖对我们微笑的样子；想起在邵水管理所令宏表姐夫家唱卡拉OK，年轻的歌声穿透夏夜，飘得好远，远到再也寻不回……

再往前想，那一年我在两市镇政府毕业实习，寄住在舅妈家。小勇姐带着我穿过里弄，那些巷子在我眼中曾是走不出的迷宫。后来她移民美国，二十多年间，我们似乎只见过一面。实习期间遇见那么多人，如今还有模糊印象的，只剩下一个叫曹甲喜的镇纪委书记，和一个绰号“板板”的年轻人。他们的模样，像极了褪了色的旧照片。

再后来，我认识了现在的妻。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新录用干部培训班上。她穿着咖啡色的风衣，静静站在那里，像一朵娴静的淡菊花。那个画面，至今仍然清晰。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岁月。我们年轻，对未来满怀憧憬，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如今站在同样的地方，却已老之将至。时光真是个狡黠的魔术师，把青春悄悄换成了回忆，把当下轻轻推成了过往。而我们，都像他手中的扑克牌，被洗牌、发牌，在命运的局中浮沉，身不由己。

有些地方，来过，就永远留在生命里；有些人，见过，就永远住在记忆中。就像那些消失的书报亭，其实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点亮你的归途，也照见那些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2025.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