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棉花地走来
文/李金华
“外公,棉花地长啥样?一定很美吧!”我刚在键盘上敲出题目的这几个字,一旁的小外孙女天真地问道。
是的,莫说城市小学生,即使今天圩乡出生的大学生,对棉花地也非常陌生了。但是,对我这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回乡的中学生,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一九八零年我18岁高中毕业高考落榜,之后命运安排22岁走上三尺讲台。我把这中间的五年青春时光,洒在了疲惫不堪的棉花地里,留在了筋疲力尽的稻田中,丢在了稻棉两地相隔的那条回环往复的水路上。可以说庄稼地于我是一种本能的记忆。春去秋来暑来寒往,我家那几亩稻田棉地的田边地角无不留下我青涩的脚印、青春的汗水。
一直以来,棉花是圩乡最主要的经济作物。小外孙女说的没错,小时候的棉花地确实很美。记得人民公社时期,我们上下学总是在花红叶绿的棉田小路上嬉笑打闹。风吹过两边的田野,棉叶轻柔的沙沙声拂过我们快乐的童年,每一个欢笑都飘进了夏日的棉地里。有时,一声声“学大寨赶先进,力争粮棉双超纲”的高音喇叭又捂住我们的笑声,实在令人生厌。就像“一切副业都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统统割掉”的口号,让农民生厌一样。所以,那时生产队的经济来源主要就是棉花。可以这么说,一个生产队的棉花好坏直接决定每个家庭的幸福指数。当时流行着这样一个顺口溜:棉花白棉花暖,唯有棉花变银钱。棉花软棉花贵,丰收能娶老婆回。
可是,白暖软贵的棉花种植起来有多么不易啊!
圩乡有句俗语:“饭好吃粥烫人,哪样庄稼不累人。”中国人都会诵背《悯农》诗,就连咿呀学语的幼童也能嗲出两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我想这是唐代还没有植种棉花的缘故吧!不然李绅定然也能留下一组千古传诵的种棉诗。先不说在烈日下的棉田里锄地的辛劳,也不说在闷热的棉林中喷药的味道,更不必说棉花田间管理的复杂与繁琐。单说棉花超长的生长周期就令你瞠目。清代马苏臣有诗云:“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而这仨月不过是整个棉花季的一小段。
责任制时圩乡已经引入科学的稻棉轮作法,大幅提高了稻棉单产,自然给农民带来了更多收益。“一年棉花一年稻,不孬于做强盗”,可见农民对这种耕作方式的极大认可。我家的八亩责任田搭配在两个垾子,自然是四亩稻子四亩棉,优质田冷浆田各半。之间是一条长沟,来去离不开船。优质田当然是好田:两头挂沟好沥水,起苗早生长快产量高。所谓冷浆田就是田长地深,常年积渍,天长日久土质粘、酸性重。禾苗发棵迟成熟晚产量低。我回乡的第二年,因为根本不懂什么是冷浆田,自作聪明选了一个高产晚熟的粳稻品种。这倒好,起发晚的孬田插上成熟晚的稻种,晚上加晚。屋漏偏逢连阴雨,那年寒露风来得特别早,别人家的谷穗早早垂头躲进稻叶丛里,只有我家那四亩秕穗不畏寒风翘首向天。要不是另四亩的棉花收成好,我都不知道当年那个寒冬全家怎么熬。
失败乃成功之母。辛勤的汗水换来一季稻草之后,我下决心要让这块冷漠无情的冷浆田绽放出温暖柔情的棉花来。但对我这个嫩头青的小农民来说,涝田种棉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时棉花营养钵技术已经成熟。它直接颠覆了传统的在油菜地里套种棉花的历史。而且,比油菜晚收的小麦地亦可从容不迫地种植棉花了。这就给了农民一个大大的自由选择的种植空间,既减少了人为对即将成熟的油菜的伤害,也为棉花的稳产高产创造了难得的条件。
我把营养钵苗床选在土质干松、通风向阳、排灌方便的地横头。这块风水宝地自晚稻收割后就被我列入高规格的菜地等级,特殊侍弄,翻晒、施肥、拌和,一次又一次。一个冬天的夜冻日晒加上来年初春的风吹雨淋,一床捣碎熟化、松软肥沃的营养土成功出炉。看着看着,仿佛,葱绿的棉苗、茂盛的棉枝、雪白的棉花,一幅幅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的棉花画卷就在眼前。
清明早小满迟,谷雨种棉正当时。当油菜脱去了金黄的上衣,裸露出一串串青绿的菜荚;田埂上的蚕豆凋零了紫色的小花,渐渐隆起淡青色肚皮,棉花便到了播种的时节了。这三五天时间,棉农“啪嗒啪嗒”的打钵脆响、远处“布谷布谷”的杜鹃欢叫,近处秧田里“呱呱呱呱”的青蛙鸣唱,交相呼应,合奏出一曲春天的交响在圩乡上空回荡。
营养钵育苗是个技术活。制钵前须将营养土拌成干不湿状,用锹把床畦铲平后撒上一层草木灰(以防中期翻钵时钵床粘连)。用制钵机打出高低一致、松紧适度的钵体,以苗床边沿为准,三角错开摆放。我和二妹分工协作,各司其职。我用机打钵、铲平床畦,二妹排放钵体、点播棉籽。苗床摆满钵子后乍一看,真像一个长长的大峰窝。待浇足底水洒上一层除菌杀虫的多菌灵、呋喃丹后,再在“蜂窝”上均匀盖上一层薄薄的细土被,藏住棉籽塞住缝隙。最后用竹条弯弓插进苗床两边,形成拱架搭上塑料薄膜,四周下脚拉紧薄膜用土块压实。自此,一个温暖湿润的棉花“育婴所”诞生。棉花一生的旅程就此开启。
之后的一个个晨曦初露、艳阳当空、雨后黄昏,我都会荡起小船沿着那条长沟划向那块希望之地(棉花是全家一年的主要经济来源),透过雾气蒙蒙的薄膜观察棉种是否定根、破土、发芽、长叶,检查棚内温度是否适宜、薄膜下脚是否被风掀动……终于,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发现棚内一片葱绿,株株小苗欣欣然张开两瓣肥嫩的胎叶,挤挤挨挨井然有序地排立在床。薄膜顶上一颗颗珍珠似的蒸汽水滴滴答答落在嫩绿的苗叶上,每一株灵动的小生命都闪烁出晶亮的光芒。整座苗床生机勃勃趣意盎然,让人欢欣鼓舞精神振奋。真没想到,棉籽发芽这么顺畅,棉苗破土如此齐整。
当然,营养钵育苗不顺利出差错也是常有的事。有一年倒春寒,风雨不断持续低温,薄膜棚里浸泡催芽过的棉籽长时间等不来阳光,胚芽像小蜗牛一样缩在壳里不露头,最后尽数胎死腹中。几天的辛苦功亏一篑,只能从头再来。这是天不遂人愿,但也有人为的失误。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完钵后万事大吉,两耳不闻窗外风,两眼不看太阳红。结果,刚破土的嫩芽不是被冻焦,就是被煮熟。所以营养钵育苗又是个精细活,稍一疏忽前功尽弃。此时,老婆的数落、别人的嘲笑、二次的返工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误了育苗的最佳时机,而庄稼都有个坏脾气,你误它一时,它误你一季,减产是免不了的了。
棉苗的两片胎叶脱落后快速长出真叶,很快进入壮苗期。由于苗子过密空间小,极易挤成风吹两面倒的细竿苗。这时就要翻钵让苗打个盹。翻钵时顺手拈掉刚探出脑袋的小草、耷拉着脑袋的弱苗,每钵留一株壮苗。薄膜随天气夜盖日掀,直至慢慢脱离温室环境,让苗既接受阳光雨露的滋养,又经受风吹雨打的考验。这样,棉苗即使移栽到大田这个广阔天地后依然能茁壮成长。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孩子又何尝不是一株棉苗?
夏日的早晨翠色欲流。沟埂巴茅草上的露珠闪烁着晨曦的微光,雾气氤氲草木清香。塘边沟沿水草丛里不时响起“劈劈啪啪”的鱼打籽,不过已没人注意了。隔壁大伯家铮亮的镰刀已挂在了外墙上。收割油菜的时节到了。
油菜收割之日就是三夏大戏开台之时。三夏就是夏收、夏种、夏管。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收油菜、插早稻、割小麦……回过头来打菜籽、碾麦子、栽棉花、管棉田……农活一项等着一项来,农事一桩催着一桩做。而且,这个节气的老天反复无常,有时冷得让你穿棉袄,有时热得让你打赤膊。是的,翁卷说的没错,大忙时节连老人小孩都要搭把手,哪有闲人?而这些活计中最耗时费力的当属栽棉花、管棉田。在我看来,棉花可比《乡村四月》里的蚕桑难了多了。
稻田种棉最大的利好是能防止棉花早衰,减少病害,高产优质。但劳动量比之老棉田多的不是一星半点。原先的油菜田是上季的粳稻田。虽然油菜和棉花都是旱季作物,但油菜生长在秋冬和上春,雨水少畦沟浅不打紧。而棉花历经四季,尤其夏天雨水多时间久。所以,稻田棉花栽种后清沟沥水最紧要,田越长沟清得越要深。否则,下雨后田尾的水排不出。而棉苗就怕积水,浸渍过的棉苗萎黄僵化病恹恹的,像面黄肌瘦的小孩,一时三刻很难缓过劲来。施再多的肥力、投再大的精力也难使这样的棉苗少年得志,即使大器晚成也只能成点秋桃收点秋棉。产量担当的伏桃很少了,更别说梅桃。而只有抓好梅桃、伏桃、秋桃,棉花才谈得上丰产优质。所谓“梅桃入伏,伏桃满腰,秋桃盖顶”说的就是这个理。
我家的那块冷浆田和机耕路并行了一百多米才收住脚,一条沟要耗去我小一天的功夫。也难怪,弯腰俯身赤脚窝在狭窄的畦沟中,每一锹都是气力。使力倒不怕,年轻嘛!最怕的是地深处的黏土粘在锹上,像拔秧时叮在腿肚上的蚂蝗死活不下来,这就有点折磨人的味道了。尽管年轻,几天下来还是腰酸背痛,手上的血泡起了破破了起,最后磨成厚厚的老茧。为什么农民的手和锹柄一样硬、建筑工的手和砖头一样糙呢?原因就在这。
当一条条笔直的深沟将一畦畦棉地托起,畦上的棉苗迎风招展时,机耕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扭过头来,“想不到一个学生伢,还有点苦水子。这么深这么长的沟,一锹一锹不容易啊!”我却装出一副“小事一桩”的神气。他们不知道我正憋着一口气,要在这块烂地一雪去年瘪壳稻的前耻呢!
“棉花锄得嫩,抵得上道粪。”、“锄棉要趁黄梅信,锄头落地长三 寸。”……这样的农谚有很多,但中心只有一个:锄棉花的重要性。刚移栽的棉苗嫩弱,争抢养分当然不是杂草的对手;土地板结不透气,雨水渗不进,根系伸展不开,棉苗自然不舒服。所以,锄棉花锄的是地,除的是草,松的是土,调的是水。一句话锄地中耕才能促进棉花健康生长。
当“啪啪”的梿枷在打谷场唱完打菜籽、脱麦子的欢歌时,锄棉花这本重头戏就开场了。
夜来一阵雨正好下一透。清早起来雨过天晴,不干不湿正好下锄。晨光熹微朝露未晞。没有队长的招呼也没有哨子的催叫,家家户户脚步匆匆,荡桨划船直奔棉田。“雨后锄棉莫等闲,草死苗活地发暄”、“雨后勤锄地,花铃不落地”。其实,雨后锄棉花的好处大集体时也懂。但是,一个生产队一个责任制天差地别。记得我上初中时,但凡周日就要帮家里挣一天工分。印象中每次出早工,队长从村头到村尾一只哨子一张嘴,连吹带喊没个四五遍社员出不来。锄地时,少数“老油条”锄三下歇两下,恨不得一下地就太阳落山好收工。头遍地十天半个月锄过来算快的。再看现在的责任田,一家快家家快,你追我赶不甘落后。芒种后的日头够长了,可大家还是嫌不够:“这太阳咋一晃就落了?我这畦地刚锄了个头,唉!”有的人家男女老少一起上阵,三两天就结束战斗。
锄地,其实也不是单单和别人争个快慢输赢,重要的是抢在下一场雨前锄完,再马不停蹄趁天晴浇一遍水粪或化肥。有时候白天刚好浇完地,夜里就来了一场及时雨,心里那个甜呀,像喝了蜜水。第二天一大早,没赶上这一拨天时的人,被老婆催骂着光脚跑去田里。一看不对,揉揉眼睛再看——本来和邻田一般高的棉花“唰”矮了一大截。他心里那个酸呀,就像咬了一口沟埂桃树上半生不熟的野桃。没办法,谁叫你生产队时吊儿郎当惯了,锄地不带点紧,这是老天帮勤奋努力的人拔苗助长。
如果这场雨只是走个过场,问题不是很大,就怕赖着不走。人家的地是草死苗长,而你家是苗小草长。几天下来是草地还是棉地就不好说了。等天晴再锄这块地怕是要咒天骂娘了。其实,不仅仅是地,人也会在拖沓中荒芜的。
每次锄完地浇完肥,我都要比人家多干一件事:用光滑的铲锹插起掉落深沟的土块,疏通畦沟。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波活锄地浇肥是当务之急。诸多农事都有个轻重缓急,顺天时而为,尽人力做事。锄地浇肥须抢在晴天,清土疏沟随时可做。都说商人算盘顶在头上打,农人又何尝不是?
锄地的好处已说了很多,但说到底就是让棉株尽早把骨架拉起来。人是身大力不亏,庄稼亦然。再大再多的棉桃你得有枝干结、秸秆撑。这一点于轮作的稻田棉尤为重要。因为一般而言,稻田棉发棵肯定要比老棉田晚一些。所以稻田棉更要抓好田间管理。
棉花田间管理比之水稻不知繁琐多少倍。除了清沟锄地浇肥,还有什么打棉条(不结棉铃的空枝)、抹小耳朵(枝杈处的小枝叶形似耳朵)、掐顶(控制棉株的高度)、施当家肥、追期肥、抗旱、防倒伏、喷农药防治病虫害等等多了去了。
打棉条、抹小耳朵伴随棉花生长的整个中后期。棉条不结花铃却长得直。“直”虽然不是个坏词,但有时就是多余。“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所有缀满铃桃的棉枝没有一根是直的。棉枝像妈妈把吸收的养分都供给了花蕾铃桃这些儿女,自己负重前行,自然是曲折的。而棉条是根光棍,除了争吃争喝无所事事。整日举着那直直的空枝在红花绿铃中招摇。浪费养分、遮挡光照。这“直”岂止多余,简直可恶。所以,我每次折断棉条时总是咬牙切齿。小耳朵虽然一副弱弱的腼腆的样子,但它缩在枝杈的腋窝里节节都是,抹掉后趁你不注意又偷偷冒出来,非要杈口夺食,也是个让棉花烦棉农厌的东西。世界上的事物都有共性,棉中有,人中有。
掐顶就有讲究了。掐准时机掐顶不仅能最大限度地实现伏桃满腰,而且能成就秋桃盖顶。掐早了会压制棉株的潜能浪费养分、时节,减少伏桃。掐晚了棉株养分消耗殆尽,无效果枝增多,上枝撑不开,秋桃盖顶便无从谈起。我一般是双抢过后掐第一批大个子,待它们顶枝刚刚平伸时,果断掐断第二批,使它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齐心合力盖成一个大桃顶。当然,边枝顶心也要掐,尤其沟边的便于通风行走。至于少量的补缺株只能听天由命了。
后来出现了什么矮壮素、缩结胺等化学药品,有些怕费事的人完全依赖其整枝、调节。植株变短了,枝秆变粗了,叶色变深了,人也舒服了,但具体效果如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要说吃肥,在所有的农作物中,说棉花第二就不敢说哪个第一。有人说水稻。是,水稻是耗肥,但水稻的生长期能和棉花比吗?棉花从培育营养钵始至秋桃成熟止,各种氮磷钾化肥有机肥几乎接连不断。尤其是中期的当家肥,那叫一个量大质优。进口复合肥和堆积的农家肥再掺和发酵的菜籽饼棉籽饼。我和二妹用千把斤的小船整整装了两趟,一担担挑上挑下,一次次钻出钻进。冒着“小暑”的高温在齐腰高的棉林里来回穿梭,挖沟、抓肥、盖土。发酵后的农家肥饼肥喷出的氨臭味,直钻眼鼻,我们汗涔涔的手沾满肥擦不了抹不得,只能任由眼泪、鼻涕、汗水汇聚成瀑布沿着脸颊倾泻而下,拌着肥料一起洒进棉地。那种憋闷、咸涩、酸苦的味道直到今天刻骨铭心。
和吃肥一样,棉花的病虫害也是农作物中最多的。苗期的真叶一出来,叶子背面就爬满了绿蚜虫、红蜘蛛。别看它们比蚂蚁还小,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两种绿红小“沙子”繁殖特别快,几天就能让棉叶发油发卷、发红发焦,有一副“誓要与你同生死”的邋子相。但棉农眼里岂能容得你红绿沙子,不等它们成气候,一梭子治蚜杀螨的水雾弹让其灰飞烟灭。等它们的魂灵卷土重来时,又是一梭子……
要说对棉花危害性最大的当数棉铃虫。当娇嫩的花蕾棉铃一成形,这个祸害就不知从哪爬出来。它把铃桃当成家,躲在里面吃喝拉撒好不舒坦。吃完一个又钻进另一个。只要受过棉铃虫危害的蕾铃花桃,重则掉落,轻则留疤,吐出的絮发黄发黑,对棉花质量产量都有严重的影响。
棉铃虫防治技术含量高。我们雁翅乡当时有一个农业技术员,非常受欢迎。“棉花有事,找许家志”,许家志就是棉农心中的活菩萨。乡里的广播喇叭,书记乡长的报告可以不听,可若是许技术员关于第几代第几代棉铃虫的防治广播会,即便正在听刘兰芳《岳飞传》中“岳飞大战金兀术”,收音机也得立马关停。
前几天刷手机看到了山西大同原市长耿彦波的感人故事。2013年正月初三调离时,当地成千上万百姓沿路下跪送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做官信条在耿市长身上算是正真具象化了。我们的许技术员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他为农民作出的贡献岂是官职大小所能衡量?一直到今天四十多年过去,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怀念他。
那时没有先进的喷雾器,没有什么防护措施,喷药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人站在上风口,正着走倒着退。有时一阵回旋风,农药吸进鼻子、吹入眼睛是免不了的。打农药中毒送医院也是常有的事。但正值虫情泛滥,大敌当前,吊两瓶盐水赶回来继续投入战场。
但有时也给你个意外的小惊喜。夏日的傍晚,暑热退却,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绿的田野上。倏忽间,一阵凉风掠过,喷头的药雾被扬起一大片。眨眼的功夫,一道小小的彩虹奇迹般闪现,如梦如幻。枯燥单调的世界霎时点亮了一抹童话色彩。唉,那时的我多么渴望人生路上那道风雨后的彩虹啊!
累累桃铃缀满枝干时,正是台风季。一夜的狂风暴雨将花铃打得七零八落,把棉株刮得东倒西歪。第二天,世界回归平静。棉农来到棉地默默地一棵一棵扶正棉株,就像搀扶起他们跌倒的孩子。没有抱怨、没有责备、更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呵护、爱抚、怜惜。
棉花的一生就是和病虫害自然灾害抗争的一生,正如坚强的人们和不济的时运多舛的命运抗争一样。
一份付出一分收获。五个多月的辛勤耕耘终于迎来了丰收的硕果。秋高气爽,阳光灿烂,饱满成熟的棉桃再也藏不住肚里的果絮,桃裂花开。坚硬光滑的蓝天映衬着柔软洁白的棉地,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一朵朵白云俯瞰着一簇簇棉花,在田野上空流连、徘徊,仿佛要与这地上的尤物一较高下。
望着这秋天的美景、丰收的画面,多少天在棉地劳作的辛苦一扫而光,收棉花的兴奋和喜悦荡漾在我们的脸上。大家围个大布兜,把白花花软乎乎的棉花一把一把揣进兜里。二妹收棉花左右开弓,风卷残云,一会儿的功夫满满一兜,倒进船舱后围起围兜又钻进棉地……
从采摘第一朵根花到最后一朵顶花,花开花摘三月有余。收完棉花后的秸秆累累空壳、枝枯叶落,像干瘦的老人,为脚下的油菜苗遮挡着风寒。还没来得及拔秆冷不丁一场大雪,将杯子一样的棉花壳杯杯盛满,让人疑心冬天的棉地又盛开一场雪白的棉花。
日出日落,花摘花开。五年青春时光就这样在棉花地里洒落,成为了我人生中一段无可磨灭的特殊印记,像一粒棉籽埋入心底,随时随地冒出芽来。几十年过去,许多事都已淡忘。而每当提及棉花的字眼,哪怕在接送小外孙女时,偶尔听见路边棉花糖的叫卖声,那遥远的棉地劳作画面也会疾驰而来,在脑海浮现。像棉花一样柔软,像棉花一样温暖。没有疲惫劳累,没有咸涩酸苦。我想是因为,每一个汗水浇灌过的日子,都是今天对生活最深刻的理解、对青春最亲切的记忆吧!
此时,在这个秋日的夜晚,我迫切地想给小外孙女讲述棉花的美丽,讲述棉花地的彩虹,讲述和棉花一样坚韧的棉农的辛酸和喜悦,还有,那个从棉花地走来的年轻人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