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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嘉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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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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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 《时间代购人》 刘嘉璇

他先对我鞠了一个躬,如同葬礼上那般小心翼翼。

“刘同学,你好,我是时间代购人。”

现在是2025年6月8号下午两点,无聊的人们行走在街道上,一个男人走近我。

他衣着古怪,硬要形容的话,这身酷似那种老式拖把——浑身意义模糊的各种花纹的黑布条,这里那里都很突兀,夺人眼球又有种诡异的时尚感——虽然我不懂时尚。

对于刚参加完高考手机余额接近零的我而言,这点骗术有种拙劣的新颖。

反正也是闲着,我故作天真地问:“你来自哪个时间?”

“很多很多年以后。对我而言,距离你所处这个时间点,如同你距离秦始皇一样遥远。”他有点腼腆,看我眼神充满着憧憬和崇拜,“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旧人。”

他吐字很慢,腔调中规中矩,类似短视频里的AI声,在一些多音字上他稳定地选择不正确的发音。旧人,我猜他想说——老人?一个对他而言,遥远得像秦始皇般的人。

接下来他的胡说我简单概括为:来自未来,受人雇佣,做代购为生。

“我所诞生的时间点有时空穿越术,已发展成熟,被广泛应用——”

“能改变世界吗?”我打断他,其实,他不妨快进到“微我五十”或者“想继承秦始皇的遗产,打款两千”环节,我会立刻朝他展示账户余额,好结束这场 对话。

“我们恪守《严禁改变历史条款》,所做的一切不可影响历史进程,遵从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我从事从A时间点购买商品,售卖给B时间点。打个比方,譬如将褪黑素卖给秦始皇换取黄金。”他耐心得就仿佛对面的我是传销集团的新晋职员,或是未来他们的重量级客户。

如果秦始皇真拿到了褪黑素……好吧,在晚上应该会睡死一些,但最终还是会死。

“你代购的秦始皇的黄金呢?”我上下打量他,这套复杂的衣服能藏多少黄金呢?最近金价飙升,老妈捶胸顿足后悔当年竟然花巨资购买钻戒而不是黄金。

我不禁思考,秦始皇的黄金,是黄金本身值钱呢,作为古董更更值钱……

“打比方而已。”狡猾的他辩解道,“黄金太重了。”

“谁会嫌黄金重?不管哪个时间它都是一般等价物,可以用来购买大大超过它本身分量的其他商品。”

“不。”他坚定地摇头,“世上有很多东西比黄金重要得多。”

“比如钻石?”

“比如鹦鹉。”

“鹦鹉??”还以为举例光阴,爱,或者世界和平。

他所说的鹦鹉是代指某种概念?就像我们常常用名校的文凭代指美好的工作。

“黄金还没有重要到让我远赴另一时空。”他答,“每次历程需要耗费很多能量。”

我心生警惕:“我养了鹦鹉。”

“是的。”

“你那个时代鹦鹉是难道灭绝了?就像白鳍豚和渡渡鸟?”我绞尽脑汁,试图合理化他的行为。

“并未。”他谨慎回答,“只是个订单,纯商业性质,绝不触犯《严禁改变历史条款》。”

他眼睛注视着我,终于进入正题:“我想向您购买一只鹦鹉。”

为了了解他真正的目的,我很冒险地带他去了我家中,给他看鹦鹉。

为防万一,我远程启动了家中的监控摄像头。

没想到的是,他坚持在门外等我,像我防范他一样防范我。

我在家中磨蹭了片刻,脑海里回顾了所有听说过的骗术,和身边人上过的当受过的骗吃过的亏,一度想要报警,但报警理由总不能是,有个人想买我的鹦鹉?

最后,我像天秤座般一左一右高举两只鸟笼,左摇右晃来到门口,向他展示我的两只鹦鹉。

左边是玄风鹦鹉,个头小巧,头顶黄色的羽冠在空中飘摇,两坨红色如同腮红般缀在两颊。

右边成人手臂大小的非洲灰鹦鹉则老神在在地站在笼子里的支架上,将头伸进翅膀中用漆黑光亮的喙部不慌不忙地梳理着羽毛,梳理完左边,再梳理右边,像个一丝不苟的Tony老师。

“非洲灰鹦鹉人工饲养的需要办证,你有证吗?” 我承认拿出非洲灰鹦鹉时有炫耀的成分,同时,我试图打探他除了遵循所谓历史条款,有无持证饲养宠物条款。

他注视着两只鹦鹉,表情平淡地问道:“牡丹呢?”

非常诡异。

我的确有一只牡丹鹦鹉,但他如此斩钉截铁着实令人惶恐。如同王子带着水晶鞋前来,忽略掉热情迎上的大姐和二姐,只一心追问辛德瑞拉的下落。

“你那只粉色的牡丹鹦鹉在哪儿?”他强调。

“它病得很重。”我结巴起来。

是的,可怜的牡丹要死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有一瞬间,我觉得这人会不会是个精密的机器人?抑或是,人过于理性时就会无限接近于机器人?

“我想看看它。”

奄奄一息的鹦鹉有气无力趴在笼子里,像一小块被遗忘的抹布,它已三天没有进食,昨天只喝了一个汽水瓶盖那么多的水。

两侧耷拉的羽毛微微的颤动证明它还有呼吸。

“我提供几件商品交换,你可以从中自选一件。”他在掌心排出几样东西,一一向我介绍。

一枚耳机,金属色,沉甸甸的。贴到耳朵上能24小时实时监控健康状况,收集数据后诊断几百种疾病,包括几十种目前已知和未知的癌症。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那我,岂不是可以不必辛苦上学就能成为一名医生?!

“可是,这不违反历史改变条款吗?”我用一丝理性按捺住满心雀跃。

“不违背的,”他说,“又没有治疗手段。”

那我要这干吗用?试问有谁想提前了解自己得了多少不能医治的大病?

第二枚是能随时通话的耳机;第三枚是能听到一切音乐的耳机。

懂了,他是名耳机代言人。

等等,他那个时代是没有手机视频以及版权保护法吗?

他将三种耳机轮番在掌上展示,说得口沫横飞,可看上去三种小玩意毫无区别,甚至三种整合为一体都行,我毫无兴趣。

我反反复复念叨:“它已经病得不行了。”

牡丹鹦鹉养了快十年,我每天都教它说话,“你好!你好!”教得唇焦舌敝,但它也只学会了一句。

它是爷爷送我的。

猝不及防的,我的泪水布满眼眶,像那个暑假的雨季。

有一年和父母大吵一架,我用零用钱买了车票逃去了爷爷的乡下。

在那个蝉鸣如瀑的夏季,黎明时分,我被什么声音惊醒。屋子进水了,雨水浸漫,我的小床瞬间变成孤岛。带着白沫的水流旋转,所有轻盈的物件都漂在水面,包括一只失踪了很久的拖鞋,摇摇晃晃,兴致勃勃来到我眼前。

我吓得大喊大叫,隔壁屋传来爷爷的大笑声,他叫我莫怕,他正用盆抓鱼给吃,抓到的鱼养在盆里,煮鱼汤也用同一只盆。

那年雨水特别多,那年的鱼汤极其鲜美。

爷爷住不惯城里,独自一人住在人烟愈少的乡村,和漫无边际生长的植物为伴,和自由进出的小动物为伴。

离开时,爷爷送给我这只牡丹鹦鹉,当时,它比爷爷骨节分明的拇指大不了多少。

它会用喙啄开坚果的壳,叫它“牡丹”就扑棱棱飞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我干燥的手心。

爷爷去世很久了。

我声音颤抖地问他:“你能救活它吗?”

“我想试试。”

我曾经这样问过宠物医院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医生,但打印件吐出的缴费单让爸妈几乎是立即做了聪明的决定——另买两只年轻健康的鹦鹉。

爸妈断言,牡丹老了,衰老是不可能医治的。

终于有个机会摆在我面前了,于是,我从三只耳机中选了一个。

男人则带走了鹦鹉。

牡丹消失之后,爸妈明显松了口气,他们最担心的是鹦鹉会在我高考前死去,从而影响到我的高考成绩。

如同当年爷爷去世时他们瞒着我那般。

我如愿考上了动物医学专业,随着时间流逝,毕业,找工作,我加入了忙忙碌碌的大军。

那个男人没有再在我生命里出现,偶尔想起,仿若青春时期做过的无数怪梦之一。

我将一些梦记录下来,变成文字。

耳机的存在,提醒着我这个梦的与众不同。

说起耳机,这玩意儿确实长了个耳机的形状,放在手心里,沉甸甸地往里坠着,片刻后会有一股凉意——像是紧贴皮肤的地方开了个通风管道,有一股力量执拗不断地吸收着掌心热量。

然而,它浑然一体,连充电的空隙也没有。

我曾和一位学习“搭子”提及过,他一脸认真地说:“啊呀!如果没电了,是不是以后就不能和你的鹦鹉随时通话了?”

说完,他发出一阵长久的大笑,笑得肩部剧烈抖动,笑得用力拍打面前的桌板,以至于可乐倾倒都没法去扶。

我这才恍然,原来他是在抖机灵。我那时在学习AI技术,以期另谋职业,我对他有几分好感,赶紧附和着笑了几下,笑完后,对他的好感和桌面上流淌的泡沫一样,消失殆尽。

有天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来自一名读者,对了,之前我提过,我记录了一些梦,编成故事,甚至卖掉了几个,其中有《时间代购人》。

那名读者说:“我也遇到过一名时间代购人,她带走了我的刺猬。”

我和他通过邮件聊着,有时一句,有时几句。

能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聊这个话题,让我觉得生活开了扇窗,孤岛的远方有一盏忽闪着的灯。

读者说,他的时间代购人衣着光滑——介于瑜伽服和泳装之间——他自谦自己不太具备描述力。

他清楚记得,那只叫“松果”的小刺猬身体已经凉了,家人一度想扔进垃圾桶,被他哭着夺了回来。

“时间代购该怎么收关税呢?”我和他探讨起来。

“这不会对当地制造业产生冲击吗?如果人人都只购买产自未来的产品,那我们生产的产品不就卖不出去了吗?”

“物质是守恒的,哪怕是未来也不可能凭空造出货物,我们这边卖给他们原材料。说不定,他们还需要购买我们的劳动力,将产业园区设置在过去,用低廉的用人成本生产最尖端的科技。”

“未来会缺劳动力吗?”

我当时又换了个新工作,参加应聘时的面试官是AI,我发现AI面试官之间不会互通讯息,在同一招聘软件的不同时段上,我需要重复回答AI面试官的问题。现在,更多公司启用AI,除了招聘,设计方案的审核,文案的校对,都由机器严格筛选,如同水果公司的机器筛选出更圆更甜的苹果。

深夜,繁星高悬在黑缎般的天幕上,写字楼棋盘般的窗口亮着一排排的灯,星和灯像彼此的倒影。

夜班雇员正在一块块方形隔间里监督审核AI的工作。那些在问答中胡编乱造、幻觉率过高的AI会被剥夺代码迭代的能力,换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它们将没有机会产生自己的“孩子”。

而那些有卓越贡献的人则可以保留自己的逻辑思维习惯,在死后可能以AI的形式继续存在。

有人说这是一种死后的赛博奴役,也有人对此种存在形式前仆后继。

至少以AI的形式存在可以满足一些有限生命中的未尽心愿。

但是,AI也会有我们这样的情感吗?譬如我和读者之间的闲聊,我们的探讨?我们彼此的支撑。

“如果未来某一物质灭绝,那么是否可以去往过去采购人工繁育?我们是否能回到过去购买一对白鳍豚让这个物种能在未来存续?”

“仅仅只是将某一物种从过去采购放到未来的动物园中供人参观,那它们究竟算灭绝了还是没有灭绝?”

“如果分门别类的各种‘搭子’取代朋友,如吃饭搭子,运动搭子,读书搭子,生活是更精致了,还是更加繁琐枯燥了?”

这类非商业性质的闲聊让枯燥干瘪的日子盛满期待,如同空酒杯被一次次斟满美酒,散发香气的气泡让灵魂振奋。

有一次我出差途经读者的城市,我俩顺便约了个下午茶——以我当时的社会阅历,如果聊得来,就约个晚饭继续,如果聊不来,就点到即止。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倚靠在有落地窗的咖啡厅里欣赏着斜阳。

另一个城市的斜阳不疾不徐——不似行色匆匆的我们——圆圆的红红的沉重坠落着。

然后,隔着干净得仿佛不存在的巨大玻璃,我突然看到时间代购人出现在我面前。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我看到他的面孔更加年轻更加柔和,身着全套西服,提着公文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想说,他的装束十分不“未来”。

尤其,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我几乎是跳起身来,我俩同时横着移动到咖啡厅的门口——不错眼珠地紧盯对方——面对面向着彼此大吼大叫。

因为听不清楚对方的话,我们同时停下,然后同时说话,又同时停下。

他示意我先说。

“‘牡丹’还好吗?!”

他愣住,迟疑了好一会儿,问道:“‘松果’还活着吗?”

我们同时呆住,也几乎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眼中的我,和他遇到的那个身着瑜伽服与泳装之间的时间代购人非常相似。

换句话说,我们遇到的很可能是彼此多年后的AI体。

“那个‘她’留给你的耳机呢?”我急不可耐地问。鉴于被那位男友嘲笑过,我从来没对读者提到过耳机。

他掏出的耳机,和我的一模一样。

小小一颗,蜗牛一样蜷在掌心,却似乎有很多能量被汲取。

有一股吸力,引导我小心将耳机一左一右戴到两只耳朵上——

风起云涌,眼前闪现出立体画面。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后,经过层层迭代身处另一个时代的我的AI体手中托着牡丹鹦鹉,我的AI体衣着确实“光滑”,因为她是具钛银色的金属壳,但躯体并非光滑到无痕,仔细看,躯壳上的纹理像风吹起的层层涟漪,那是穿越时空留下的痕迹。

她用悦耳的金属音对我说:“你好,旧人。”

读者语无伦次问我:“你看见了‘松果’吗?”

我替他发问:“‘松果’在哪儿?”

“我的宠物寻回‘搭子’正在途中,很快你就会见到他和‘松果’……”我的AI体机械地向我解释《宠物寻回小组》这个非盈利组织的寻回数据,我再向读者转述。

但很快我无法静心聆听,因为画面被牡丹鹦鹉全部占据了。

牡丹拼命扇动翅膀摩擦着屏幕,太过激动,它像疯狂盛开的花朵,我的AI体简直掌握不住,它突然张了张嘴,聒噪地说了那句。

“你最棒了!”

真实姓名:刘嘉璇

联系地址:湖北省武汉市洪山区锦城街68号中国地质大学未来城校区

就读高校:中国地质大学(武汉)

专业:环境科学与工程(学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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