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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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夜没有要醒的意思，北风卷着冰碴，割得人脸生疼。一片漆黑中，“门诊楼”几个大字泛出冷调白光，格外显眼。
又一阵寒气灌入肺腔，老王下意识裹紧破棉袄，身体缩了缩，却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许是老王动静太大，又或许是夜过于寂静，门卫终于发现了他。“大爷，您怎么站那啊！这离医院开门还早着呢，您过两个小时再来吧。”
怨不得门卫没看见。老王年过七十，又干又瘦，背驼得厉害，衣服颜色也不鲜亮，像蒙着一层灰，周身与暮色融为一体，不是这两声咳嗽压根发现不了。老王摆摆手，谢绝了门卫的提议。他必须站在这，成为队伍里的第一个，这样才能抢先到达挂号处，给老伴儿挂上一个号。
想到老伴儿的病，他就一阵心慌。起先只是没什么食欲，两人也没在意，人到一定年龄确实就没什么想吃的。但后来，老伴儿一天比一天消瘦，去医院一查，竟是食道癌。
老王不信邪，觉得一定是县里小医院弄错了，老伴儿虽上了年纪，但身体硬朗、耳聪目明，是村里好多老头老太太羡慕的对象，只是这几天有些吃不下饭，怎么就诊断是癌症呢？
他翻出压在箱底的小布包，掏出全部旧钞票，来来回回点上三遍，决定带老伴儿去大城市再查一次。只是没想到大城市的医院这么不好挂号，连续两天都没挂上，今天是第三天，他们剩的钱不多了。老王一宿没睡好，半夜就起来排队。
六点半，天蒙蒙亮，医院门口又陆续排了些人，老王觉得身体没那么冷了，他庆幸自己来得够早，抢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七点半，玻璃大门缓缓打开，人群轰地涌入，老王也被推搡着向前，只是紧赶慢赶的步伐，在一众人群间倍显凌乱。当年在工地能一口气拉十车煤的壮实青年，在漫长岁月里熬成了步履蹒跚的老头。
很快有人超过了他。老王心中一紧，更努力地迈开腿，终于气喘吁吁赶到挂号处。还行，也算靠前，今天肯定能给老伴儿挂上号。
在老王的想象中，他一会定要举着那张珍贵的小白票，给老伴儿打去电话，自豪地说“你现在过来吧！”然后，在技术发达的大医院里，听见医生肯定地答复“你老伴儿只是食欲不振，吃点儿药就没事了。”
老王心情放松些许，没多久就排到了他。“医生，给俺老伴儿挂号，俺老伴儿这不舒服，吃不下饭。”老王一边递过老伴儿的身份证，一边用手从脖颈比划到前胸。医生在键盘上敲打几下“挂消化内科，不过今天没号，您改天再来吧。”
老王脑袋轰地一声，难以置信道“这...这咋可能，俺来得这么早，咋就没号了？”医生似乎有点不耐烦“不是您来得早就有号，这个科室的号已经五天前就线上放完了。”老王费力地理解着医生的话“啥叫线上放完了？”“就是在我们医院的公众号、小程序、APP等网络平台，号已经都被挂走了，现在没号。”
老王急了，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利索“医生，医生，俺老伴儿之前在家那边查过，说...可能是癌症，所以想来大医院复查一下。您...您就给我一个号吧。”老王一辈子没求过人，此刻脸色涨红，膝盖打颤，几欲跪下。
医生惊恐地看着老王，高声叫道“小李！快照看下这位大爷！”一旁的导诊员疾步走来，模样颇为年轻，像实习的大学生。他一把扶起老王，紧紧架住他。医生又在键盘上灵活地敲打几下，声音放缓“您家人这个情况也可以挂普外科或胸外科，但是目前也没号了，现在医院基本都是线上放号，这个我们也没办法。”
导诊员拿来大屏手机，给老王演示，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画面不断跳转，终于停在一个界面。“我们医院放号是很公平的。您看这是我们医院的小程序，每天下午三点放五天后的号，您就点开这个页面，看见这个绿色小框了吗？点上就行。不过像消化内科这种热门科室，您得手速快点儿。”
老王苦笑一声，他眼早就花了，字也不认得多少，反应更是慢上许多，怎么跟一众年轻人抢号呢。
年轻的导诊员不知道老王在想什么，他时常感叹科技造福生活，就像现在，很多事情点几下手机就能完成，又简单又便捷。“也可以让您孩子帮忙。”末了，导诊员加上一句。
老王没孩子，之前有，后来一场煤矿坍塌，把儿子带走了。从此老王就对煤矿有心理阴影，但矿长劝他，说他们采的矿能发电、能炼钢，对这个社会有用，他便又回来了。
他把一生都献给这个时代，此时却觉得被遗忘在时代之外。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频频有人侧头看他，好像在责备他闹事。老王感到无地自容，他一生老实本分、自食其力，从没受到过这种眼神。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羞愧地低着头，握紧裤兜里的按键手机和已经湿黏的纸钞，走了。
回宾馆的路有二十多里，老王没坐公车，就在街上慢慢地走。
他看见买水果的中年女人，用手机扫一个黑白方块付款；看见景区门口的年轻人，往闸机上刷电子票；看见刚放学的小学生，用一个手表跟爸爸通电话...他看见很多很多，都与他无关。
老王带着老伴儿来到火车站时，只剩零点的硬座票了。老伴儿没说什么，她有些累，枕在老王肩上，沉沉睡去。
火车驶向更冷的北方，窗外寒风呜咽，似老王心声。
个人信息
姓名：李佳钰
地址：北京市昌平区沙河高教园中央财经大学沙河校区
就读高校：中央财经大学
专业：精算学
手机号：13051213835
身份证号：2101022002092353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