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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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 担
父亲年轻时把自己的扁担
做得跟自己身高一样长
两头的箩筐
常常一头挑着农具肥料
一头挑着顽皮的我
晃晃悠悠
翻山越岭
我枕着父亲的扁担
我枕着吱呀吱呀的秋千
欢乐无忧中慢慢长大
父亲的扁担
简单粗糙
日晒雨淋下
浸染着父亲的血汗
磨砺着父亲的肩骨
青黄的竹面日益溜光发亮
挑水挑粪
挑谷挑薯
肩负全家生活的重量
肩负春秋学费的希望
父亲的扁担
是母亲的依靠
父亲的扁担
撑起全家的蓝天
父亲的扁担
与父亲形影不离
常常一身汗水一身泥
干了又湿湿了再干
父亲的扁担
是我家最珍贵的家当
我不争气的时候
父亲的扁担也会生气
有一次我考试不及格
父亲用自己最心爱的扁担
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我看到了扁担的威严
我屁股从此痛恨父亲的扁担
在扁担的监视下我一天天进步
我再也不敢在枯燥的学习中偷懒
我再也不敢辜负父亲心爱的扁担
年深日久
父亲的扁担
慢慢变弯了
父亲的身板
慢慢变弯了
我渐渐发觉
父亲的身高比扁担矮了一截
我的心很沉很沉
我害怕我进步我成长的速度
赶不上父亲老去的速度
前些天八十岁的父亲
情不自禁的摸着扁担
愧疚地问我屁股还疼么
我含泪的说早不疼了
我想请您举起扁担再打打我
父亲含泪的摆摆手
泣不成声
我亦泣不成声
我深深明白没有父亲的扁担
便没有我的现在过去和未来
蓑 衣
江南的这个初夏
阴雨绵绵不断
缠皱了八旬父亲的眉头
想起前些年箫萧风雨里
在后山种下的几株杨梅
父亲很想去看看是否开花结果
迫不及待从仓库翻出蓑衣
左绑右捆终于穿上
竟然尚未行走便大汗淋漓
竟然挪动双脚也异常艰难
原来棕叶棕绳千丝万缕
层层裹在年迈父亲身上
如同披甲戴盔笨重难行
江南的这个初夏
大地这样的潮湿
父亲的蓑衣这样的沉重
太多的风风雨雨
沉淀湮没在父亲的蓑衣里
抱着沉甸甸的蓑衣
如抱数十年相依为命的老伴
父亲与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回想当年行如大侠
一身蓑笠风雨无阻
昼出夜归伸腰探头之间
抖落风雨如同抖落缕缕繁星
何等豪迈何等潇洒
江南的多少个初夏
狂风暴雨中
父亲的血汗泡壮了蓑衣
蓑衣强悍地活在父亲的生命里
蓑衣里的父亲与风浪泥水搏斗一生
拼尽力气含辛茹苦养活一家老小
从贫瘠的田地里
卑微而骄傲地
收获着勉强糊口的粗粮
如今父亲渐渐老去
同甘共苦的蓑衣依然不锈不朽
似一尊雄风犹在的生命
似一块永不腐烂的丰碑
纳 鞋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农村的日子过得艰难
我常常光着小脚去上学
有时小尖石或小木刺
扎进了我小小的脚板
母亲心疼不已
用细针轻轻的
帮我把小尖石或小木刺挑出
我不觉得怎么痛
母亲的心
却痛得泪眼汪汪
母亲白天忙着生产队出工干活
晚上点燃一盏煤油灯
把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大木箱
仔仔细细翻了个底朝天
家里所有的旧衣烂布
一点不剩翻了出来
母亲不紧不慢
一块一块拉平理直
一块一块沾上米浆糊
用砧板压实一二天
烘干晾晒三五天
鞋板材料终于成形
母亲取来大剪
照我脚印剪出鞋底
一针一线的纳起鞋来
左手握鞋底
右手捏针扎
使狠劲
拼尽力
直扎得母亲额头冒出串串汗珠
麻线从母亲腿边
有节奏地直往鞋底钻
娴熟优美
有条不紊
……
期待多日
一双新鞋终于纳成
样式新做工细
柔软舒适
穿上
走到哪里
都会引来令人羡慕的眼光
每每想起
母亲纳鞋的情景
我情不自禁
感慨万千
岁月无情流逝
作别了过去
作别了母亲
却带不走
母亲千辛万苦纳鞋的风采
母亲纳鞋的针线
针针永久地扎着我的心
收 成
一日复一日
母亲艰难的
挥锄平整着
属于自己的一小方地球
额头的汗珠
尝尽了人间辛酸苦辣
田地里的菜苗
情意绵绵地生长
母亲亮晶晶的血泪
染红了太阳火热的笑脸
面对神奇莫测的大地
母亲兴奋地
盘算着每年每月的收成
一月又一月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
母亲年轻挺拔的背影
历经沧桑历经雪雨
渐渐瘦小
慢慢驼了下去
母亲仍骄傲地
昂起不屈的眼神
满脸笑靥
望眼四方
一步之内必有青菜
十步之内必有鲜花
百步之外必成风景
一年又一年
无数野花野草遮挡了
母亲汗湿了的面庞
母亲的庄稼
美丽了静静的山村
温暖了来往的人流
绚烂了快乐的人生
矮小的我无数次
悄然站立在母亲身后
勇敢地加以呵护
我不忍母亲单薄的身影
在此起彼伏的绿海中
凄凉孤独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