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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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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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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班牙读博士

5月31号,多云。

西班牙,大加纳利岛,拉斯帕尔马斯大学。

“老师们,早上好,今天我博士论文答的题目是《为YCT考试而建立的语言数据库及其在课堂教学中的应用》……”

“为了更好地理解汉语这门语言,首先我想跟大家展示的是ESPAÑA(西班牙)这个单词,这个单词前三个字母E、S、P无论对西班牙还是西班牙语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对于汉语教学同样如此。因为E代表的单词是escritura,指的是汉字的书写,S代表的是significado,指的是汉字的意义,P代表的是pronunciación,指的是汉字的发音,汉字的音、形、义这三个方面在汉语教学中缺一不可……”

一个半小时后。

“经答辩委员会讨论后一致决定,Lili Wang的博士论文被评定为优秀,并经答辩委员会全体成员匿名投票决定该博士论文获得Cum Laude(拉丁语,‘赞美’”、‘荣耀’之意,西班牙博士学位中的最高荣誉)。”

没有激动,没有眼泪。

鞠躬谢过答辩委员会的老师们后,拿着签好字的文件,我傻傻地走向身后的博士导师Teresa教授, Teresa教授一下子把我紧紧地抱住了。

还记得四年前,我的导师Teresa教授问我:“你的论文打算用英语写还是用西班牙语写?”我说:“用西班牙语写。”而那时我基本不会说西班牙语,可是我很清楚,我的导师是西班牙语方面的专家,要想得到她的指导,我必须符合她的要求,她能招收我为汉语语料库研究方向的博士生,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语言不会,我可以学习;得不到她的指导,我的博士学习就会泡汤。而在这之前, Teresa教授跟我就博士论文的研究课题及研究思路进行过一次探讨,对于我的想法,她非常认可,这也让我下定决心用西班牙语写论文——思路问题解决了,语言问题就好解决了。

当年我们语言学专业一共招收了十五名博士生,大多来自欧洲和非洲,我是唯一的一个亚洲人——也是唯一不会说西班牙语的学生,而我们的课程全部是西班牙语授课,难度可想而知。

那时候,我白天要上班——声嘶力竭般地,下午五点才能下班回到市里,来不及休息就开始上博士课程,从六点到九点。刚开始,我根本听不懂教授们在说什么,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地听,努力地记笔记。

三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我跑到Las Canteras海边,灯火阑珊中,漫步在十里长堤上,呼吸一下清新空气,感受一下大西洋的海风习习、海浪滔滔——我每天必须保持一定量的运动及放松,以保证我的身心可以承受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

回到住处后,继续挑灯夜战,查阅资料、学习新单词、新用法。有几次,当天上完课后,教授要求第二天就交作业,我连夜就得写,第二天在我的西班牙语课上让老师帮我修改句法错误,然后再提交给教授。

周末跟假期,我泡在网上学习各种西班牙语课程,别问我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此这般,一个学期下来,我的博士课程全部通过,并获得优秀及良好,而我的同学当中已经有人挂科了。

第一年博士课程结束后,我们需要提交一份跟博士论文研究相关的字数为7000字的小论文,小论文经过两位教授的鉴定通过后,方可进入到正式的博士论文研究及写作中。我的小论文最后成绩为7分(西班牙成绩为十分制,5分为及格线,5-6分为通过,7-8分为良好,9-10分为优秀)。在各分项评分中,我的研究课题得了8分,其他各项均得7分,而文献引用只得了6分,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文献引用部分得了这么低的分数。

读博第二年,我开始查阅文献资料,各类书籍、刊物、论文、网站,包括中文的、英文的、西班牙文的、法文的,并整理了很多笔记,同时开始着手建立YCT语言数据库,文本创作、语料录入、汉语分词、词性标注、数据分析等等,等前期工作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决定开始写论文——一口气写完。

从开始动笔写到完成论文初稿,我用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在这四个月里,我没日没夜地写作,没有周末,没有圣诞节,没有春节——什么?年夜饭?——别浪费我时间——全世界都别打扰我。

写东西对我来说并非一件痛苦的事情,然而,痛苦的是不——能——睡——觉,这对于天生就属贪睡体质、冬天还想“冬眠”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支撑我的是每天晚上喝一杯咖啡,写到凌晨三四点、四五点,六点半起床后再喝一杯咖啡去上班。

四个多月的废寝忘食,我终于完成了论文初稿,那个周五的晚上,我郑重地把五百页的初稿发给了导师。

那天正好是加纳利狂欢节的全城大游行,可以想象,当天晚上,拉斯倾城出动,无论男女,浓妆艳抹,花样百出,身着变装,群体舞动在震天响的音乐里,整个León y Castillo大街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而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下午,我收到了导师的回复:我今天一天从早到晚都在看你的论文,写得不错,我很满意。此时,距我开始读博两年又三个月。

我并没有觉得写博士论文有多难,虽然也非常不容易——难的是发表文章,发表不了核心文章,论文写得再好都无法进入答辩。

博士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我先后准备了两篇文章投稿,结果都被拒。退稿信上都有一条,说文章主题不符合他们的刊物要求。必须承认,在西班牙语学界里,国际汉语教学的研究少之又少,能发表的文章更是凤毛麟角。博士三年级的时候,在仔细研读了各语言学刊物的投稿要求后,我把其中的一篇文章稍作修改,又重新构思了一篇,再次投稿——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就在这时,由于各种原因我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当地学校,接下来,我必须要处理一系列的“后事”。

首先是如何面对我的那些已经教了四年多、爱我有加的大加纳利英西学校的学生。

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托他们的新老师带去了我写给他们的一首诗:

你和我

献给3A和3B:

2002年,你出生的那一年,我在山东老家。

2003年,你一岁的时候,我离开老家去了上海。

2005年,你三岁的时候,我开始在华东师范大学读书。

2010年,你八岁的时候,我开始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大学学习。

2011年,你九岁的时候,我来到大加纳利岛的拉斯帕尔马斯。

2012年,你十岁的时候,我们相识在牛顿校区。

2013年,你十一岁的时候,你第一次亲了我,那年我也开始在拉斯大学读博士。

2014年,你小学毕业了,我也第一次亲了你们。

2015年,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没日没夜地写书,还有写论文。

2016年,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是你给予了我无尽的爱和力量。

多少次,我问自己,我花了十年时间,不远万里从中国来到西班牙,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来答案就是你。

2017年,你十五岁的时候,我们分开了……

上帝知道,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

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到你身边,陪伴着你,接下来你要自己继续努力奋斗……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把所有的爱和痛苦化作力量来学习、写作,还有想你……

我相信,有一天,我会为你呈上西班牙国王签发的博士学位证书,还有出版关于我们故事的那本书……

我相信,有一天,中国、西班牙,还有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之间美丽的故事,还有你纯真的爱……

我也相信,有一天,我和你会再次相逢……

对你的爱,对你们的爱,直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此文作为语料创作已被我收录到我的博士论文中)

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我必须解决我的工作问题。于是,满世界找工作,跑各个部门申请材料、提交材料、等待批复。等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之后,已经是第二年暑假了。

就在那年7月,西班牙出台新的博士论文要求,从内容到格式满满四页纸,我的论文必须重新修改——这比写论文更难。

在认真研读了论文细则后,我开始了论文修改——我又开启了“全世界免打扰模式”——导师除外。

就在这个时候,我之前投稿的两篇文章先后被接收并发表,加上前几年我参加的各类国际学术会议、各种培训、海外实习等十几项学术活动,我已超额完成博士学习阶段所有的要求,我必须抓紧修改论文,以便尽快答辩。

一天,导师Teresa教授给我发消息说,根据新的论文细则,我论文正文字数没有达到八万五,而且论文中有很多截图,按照要求,截图应该放在附录里,她担心答辩委员会就此提出质疑。

我又一次仔细研究了论文细则后,跟导师说明虽然正文部分没有达到字数要求,但是页数超过210页,二者有其一即可。另外,论文中的截图都是我自建的汉语数据库的内容,并不是他人的研究成果,所以放在正文里没有问题。此外,这些截图本身包含很多内容及数据,Word并不能显示出字数,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就此,导师的疑虑打消了。

十月份的时候,我开始读西班牙语作为外语教学研究的校硕课程,一边是无比紧张的博士论文修改,一边是无比紧张的硕士课程,我又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日没夜、晨昏颠倒的日子。论文修改跟硕士课程在我脑子里不停地转换,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学习机器人”,坐在书桌前学习成了我的条件反射。

那天凌晨四点,我又把修改过的论文发给了导师。

第二天是周一,上午十点半学校开会,导师跟我都得去。

我已经有十天没有出门了。坐在那里等车的时候,我的心思还在论文上,满脑子都是字母。和煦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一下子把我的神思拉回到了人间,我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想:这是街道啊,街道上还有人,远处还有山,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我到学校的时候,导师已经把我几百页的论文给打印出来了!还给我买了一个新的蓝色文件夹和一支粉红色的荧光笔!导师利用开会前的二十分钟跟我讲正文中的引用是如何跟文献部分相对应的。她用荧光笔在给我演示,正文中出现一个引用她就用荧光笔划出来,然后在文献中找到相应之处并划出来,哪里出现遗漏必须要补上——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博士第一年的小论文文献部分只得了6分了。

回来后,我按照导师的要求把所有正文中的文献引用跟最后的参考文献部分用荧光笔一一划出并查漏补缺——一支荧光笔就这样用完了!我又把所有的文献重新查了一遍,以确保没有错误,这中间每改完一次我都发给导师看,导师也帮我审核。终于,在跟导师一起改了差不多二十次后,我跟导师说:“我现在可以确定,文献部分没有问题了。”导师也说:“我也觉得没有问题了。”

论文前前后后改了几个月后,我感觉应该差不多了。一天晚上,导师叫我去她办公室。一进门,我就看到导师在电脑前面忙着,看我进来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眼睛都看花了!”——是啊,导师一定在电脑前面又为我的论文坐了一天。那天,导师又在论文中添加了一些新的内容,让我回去再重新把格式及排版弄好。我的导师一开始并不是做语料库研究的,但是为了我的论文,她同样查阅了大量的语料库研究的资料,因为她是为我论文把关的第一人。

导师还告诉我,她把论文发给了我的主管导师Trini教授及博士生院负责人Gregorio教授之后,他们的回复都说perfecto(完美)。这时,导师看着我,满怀期待地问我:“你对你的论文满意吗?”——有这样的导师夫复何求?

临走的时候,导师问我:“圣诞节你出去玩吗?”我说:“还记得三年前,您给我发邮件说‘Lili,en las Navidades, trabaja, trabaja, trabaja(圣诞节期间,学习学习再学习)’,所以在完成论文答辩前,我是不会出去玩的。”导师看着我笑得很开心。

接下来就是把论文发给答辩委员会。

我的博士论文答辩委员会成员一共有三名,两名来自西班牙拉拉古纳大学研究词汇的语言学家,他们负责审核我论文中的西班牙语部分,一位是拉斯大学孔子学院院长励老师,他负责审核我论文中的中文部分。

很快,答辩委员会的反馈回来了,他们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比如说,对调查问卷的分析,我用的是SPSS的统计分析,答辩委员会提出用Excel列表及皮尔松的相关系数分析。还有,我们必须在三月初完成论文修改,并最终提交给答辩委员会,然后五月份底答辩。

新一轮的疯狂式论文修改又开始了。我晚上改,凌晨发给导师,导师早起帮我改,我晚上再继续改,凌晨再发给导师,导师白天再帮我改——此时此刻,我的人生欲望只有一个:什么时候能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哪怕一觉不醒……

就这样来来回回改了差不多一百遍吧——我的论文修改了多少遍,我的导师就为我审阅了多少遍。在欧洲读博士就是这样,你努力一分,导师会帮你一分,你努力十分,导师会帮你十分。我十分努力,我的导师也十分帮我——这一切取决于你有多努力。

对我来说,论文修改最难的是格式及排版。因为我的论文做的是语言数据库的研究,所以论文中差不多有170幅表格、图表及截图,论文中任何一处修改,我必须把几百页的论文重新看过,以确保所有的图表、表格及截图跟标题处在同一页,并保证它们的页数跟后面的页码列表相一致。另外,因为我导师的电脑里没有中文系统,所以每次她修改或审阅之后,我必须要重新改过中文部分的字体、分词、间距等。如此一来,我一个晚上不知道要反反复复看多少个400页,看到晕、看到吐我也得看。我必须为我论文中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数据、任何一个标点符号负责。

终于,论文按时提交给了答辩委员会,论文答辩的一系列手续也办好了,接下来就是准备答辩了。

年初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PPT了。还记得导师跟我说:“好好准备论文答辩,全世界都在看着你呢!”我说:“是。”

首先是如何选择一张好的PPT背景,我的原则是要体现中西特色。终于在查看了几百幅图片后,我选择了一幅黄底印着吉祥如意图案,合左下角有一朵盛开的大红色牡丹花的图片,红黄两色都是中西两种文化崇尚的颜色。

按照导师的要求,四十几张PPT都做好了。PPT第一次打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导师一下子就看中了这张背景图片,说:“这张图片不错。”接下来,导师对我的每一张PPT进行审阅并提出她的修改意见。我根据她的要求一项一项的来改,就这样改了几次后,导师对PPT满意了。

接下来就是练习答辩了。

听——说——读——写是人类学习语言的步骤,而我学习西班牙语一开始就是为了写博士论文,所以,我的学习过程基本上就是听——读——写,从而缺少了说的训练。所以,我第一次练习答辩的时候,说得磕磕绊绊,导师明显不满意。

但是,导师有她的办法。她亲自把每张PPT的内容说下来并录音,然后发给我,让我按照她说的去说。我把导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整理成文字,然后开始练习——考验我记忆力的时候到了。

那个时候,我每天在学校里练习八个小时,照着PPT,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练。第三天的时候,我嗓子开始哑了,嘴里含着润喉片继续读,继续练。

导师每周检查我一次,她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周比一周有进步。就这样,我练习了整整一个月,练到十七页纸的内容都可以无意识地说出来了。导师最后一次检查我的时候,她明显地很满意了。

可是,我担心的是,要是答辩委员会的老师提问我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怎么办。之前我也问过导师,导师说简单扼要地回答即可,实在不会就说不会。可这仍不能打消我的疑虑,我也见过博士答辩时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我跟答辩委员会可辩论不起。当我再一次请教导师时,导师说:“全世界谁不知道你是外国人?”这下我笑了。

在这期间,我也完成了我的第二个硕士课程,并且照样有满分进账,我的导师作为本专业的负责人给我发来了成绩单。什么?学位证书上赫然写着:Lili Wang, 出生于中国Shanghai省Shanghai市!——好吧,校长都签字盖章了,我认了。在这里,大家都以为我是上海人——自从我的学生那篇“我是上海人”的演讲在西班牙汉语桥比赛中一炮而红之后,殊不知,这是一个山东人把西班牙人“变成”上海人的故事。

终于,那天我跟导师写邮件:“亲爱的Teresa老师,我是山东人,来自孔子的故乡。”不知道导师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答辩的前一天是5月30号,一年一度的加纳利日。想象得出,整个加纳利群岛,人们身着传统服饰,赶着牛车,拉上粮食和瓜果,走上街头,载歌载舞,欢庆每年的大丰收。而我就躲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思考着、练习着。

答辩的日子到了。

一早导师就给我发来消息:相信结果会很好。我说:虽然很紧张,但我会尽力。我想过,无论是在博士学习阶段、论文写作,还是论文修改及博士答辩准备中,我都做到了自己的最好,任何答辩结果我都接受。

那天,导师穿上了大红色的西装上衣,戴上了明晃晃的钻戒,认识她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得这么隆重——导师也要看心情穿衣服的。

答辩在紧张的进行中。

等我发言完,是导师发言。这时,我发现,导师的言辞中已经明显地掩饰不住她内心的喜悦了。随后,博士生院负责人Gregorio老师也发言,就学院、学科发展及博士培养做了介绍,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博士生答辩会上发言。

接下来是答辩委员会的评审。

答辩委员会的评语里充满着溢美之辞:有价值,有深度,创新,杰出,了不起等等。励老师甚至认为,我的几篇文本创作可以媲美三毛的作品!——三毛一定没有想到,多少年后,一个来自大陆的女人竟然敢在加纳利跟她媲美?

答辩委员会只给我点出来论文中一处引用不够规范——虽然这并不是问题,我跟导师都改了二十几遍,还是没能逃过他们的法眼!难怪导师之前说答辩委员会非常严苛!

我想象中的“华山论剑”并没有出现,答辩委员会只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这一点上,答辩委员会算是放我一马。

说来羞愧,我的论文就是获得了Cum Laude,我也不知道Cum Laude是什么意思。我问导师,导师说:“这是拉丁语,你回去查。”我问励老师,励老师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就好好享受吧。”

答辩完后,按照惯例,我请答辩委员会、导师及学校负责人吃饭,我们一起庆祝这个美好的时刻。

当天下午,拉斯大学网站就贴出来我论文答辩成功的消息,各种祝福也接踵而至。

主管导师Trini教授因为身体抱恙,没能来参加我的答辩。我跟她报告喜讯,并感谢她这么多年以来对我的关照,没有她的关照,我不可能完成学业。她回复我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学生,这是你应得的。

还记得我的一个西班牙朋友问我:“这些年你是不是全部奉献在博士学习上了?”我说:“不全是。一方面,我必须努力工作才能保证我在欧洲高昂的生活及学习费用,另一方面,我必须努力学习才能保证有可能博士毕业。”

到现在,在将近五年的期限内,我们专业当初的十五人中只有三人博士顺利毕业,而且另外两名同学的博士论文也获得了优秀——也就是说,论文达不到优秀,基本没有毕业的可能性。试想一下,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我们这些博士生及我们的导师们,日夜钻研,体力跟精神都遭受到极限考验,到最后却只有极少数的人毕业,这就是欧洲读博士的残酷之处。

我之所以博士能顺利毕业,跟导师Teresa教授对我的莫大帮助不无关系。如何与导师相处与合作是每一个博士生都必须要掌握的一门学问。

首先,我的导师本身就是从那种残酷的博士训练中出来的,并且一直都在“残酷”地培养着一个又一个博士,所以她本身一定是很严苛的。这种严苛不是指的她性格方面的,而是她对学术的追求度上、对规则的执行度上。导师是唯一可以带我登上学术的喜马拉雅的人,她知道在这条高不可攀的路上,哪里是捷径,哪里是死路。在追求真理的这条路上,导师就是规则的执行者,我有任何的不遵守,首先出局的就是我。所以,导师说一,我绝不说二;导师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在真理与规则面前,我永远都是一个虔诚的学习者。

我博士生期间参加的所有的学术活动及论文事宜都是在主管导师Trini教授及论文导师Teresa教授的指导下进行的,尤其是博士论文,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句话,包括标点符号,都经过了导师的指导与审核,所以才最终做到了几近万无一失。

导师Teresa教授的个人特点是喜欢早起工作,所以我经常在凌晨三四点、四五点的时候把修改过的论文发给她,她早上看到后会很快给我回复,我再按照她的要求去改。任何时候,我都是第一时间回复导师的信息,我想得很清楚,导师有等我的五分钟时间,她可以去辅导别的学生了。

而且,我导师特别能干,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有一次,她从早上帮我改论文一直到下午四五点,中间没停过。我跟她说先吃中饭吧,她没有回复我,直到最后全部改好了才休息。

我非常尊重我的导师,我从来都是称呼她“Profesora Teresa”,并且一直使用“您”这个字眼,而且,每次在回复她的邮件或信息时,我一定不忘写上感谢她的话——西班牙有一百个可以不培养我的理由,但只有一个可以培养我的理由。

我一开始并不会说西班牙语,这估计让哪个西班牙导师都头疼。可是,在课题的研究思路及方法上我跟导师始终保持着高度一致,这就是为什么她能指导了我,而我又能跟她学习的原因。要是在思路与方法上跟导师不能保持一致,我的西班牙语再好也没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在博士学习阶段思维比语言更重要的原因,思维可以解决语言的问题,但语言解决不了思维的问题。这好比“渔”和“鱼”的关系,“渔”可以解决“鱼”的问题,但是“鱼”解决不了“渔”的问题。所以,培养如何去思维,远比学习语言本身更重要。

我的导师很喜欢带我参加各种学术活动,她经常跟人说:“她很能干,论文写得不错,刚开始读博士的时候,西班牙语什么都不会。”我还是那句话:“这全靠导师的指导。”

千万别指望跟导师请客送礼搞好关系——在学术的道路上,只需要你的刻苦努力——任何细节的刻苦努力。只要你有着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并且勤奋努力,导师自然就会赏识你,你跟导师的关系也就好了。认识导师七年了,我从来都没有请她吃过饭,除了博士论文答辩完的那一次。对此,我深有自知之明,导师有跟你吃饭的时间她一篇国际刊物的文章都写出来了,我的一顿饭钱可买不起她的劳动成果。

有几次,我也听在西班牙的中国留学生说过“导师不让过”的话,对此我不敢苟同。以博士为例,虽然西班牙博士论文的等级理论上分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但实际上,论文达不到优秀是几乎没有毕业的可能性的。你要是觉得论文差不多能过,甚至还良好的话,那么你还需要努力,你必须要达到优秀。怎么才能确定论文是否能达到优秀呢?当你看了足够多的资料,做了足够多的研究,你就知道你的研究在这一领域里是否处于第一层次,所以,这不是导师的问题。导师负责给你指明前进的道路,但是路得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

博士过不了怎么办?

首先,必须了解,“博士生”跟“博士”是两个概念,不是说你成为了博士生,就意味着你可以拿到博士学位,博士生毕不了业在欧洲是一种常态。我认识的几个西班牙及德国朋友,他们之前也是读博士的,但最后都没能拿到学位,他们照常工作、生活,也没觉得拿不到博士学位会对他们生活的有什么影响,他们健康的心态值得我们学习。

我时常想,我的西班牙导师能在四年半的时间内把我从西班牙语几乎一无所知培养成博士,她一定会感到很自豪吧!还有我的西班牙学生,在他们的中学阶段就遇到一个博士论文拿到Cum Laude的中国老师,他们应该也会感到很骄傲吧——Dani, 你的“希望你的博士论文得100分的”愿望实现了!

2019年1月26日,周六,拉斯帕尔马斯大学一年一度的博士毕业典礼上,在导师Teresa博士的陪伴下,我身着黑底蓝边的博士服来到主席台上,Rafael校长亲手为我戴上了那顶浅蓝色的博士帽——这天,正是我的硕士导师上海外国语大学张老师的生日。

尽管遭遇了很多事情,但是大加纳利岛的汉语教学作为成功案例并“高泽初中九五级二班”等字眼永远留在了西班牙优秀博士论文史上,我为自己的力所能及感到满意。

至此,我的博士学业顺利结束——但远不是圆满。

在我人生的四十多年里,工作是副业,学习才是主业——为了支撑我的学习,从本科到研究生,再到博士,我干了数不清的工作,有人说我“有病”,有人说我“毅力了得”,无论别人怎么说,我从未改变过我自己。

我天生并不擅长学习外语,从事文科也并非我的初衷,但是,只要我去做,任何事情我都会尽力。我时常想,如果提供给我的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足够的话,我想今生从事的一定不是文科,而是数学或者音乐——对数字和音符的敏感生而有之。然而,一点点地被迫放弃我的天性才是我今生最大的痛苦。

我们每个人都是生于天,长于地,恩泽于日月光辉的照耀,江河湖海的滋养,天力地气之所及,我也会力所能及。今生,我只想葆有我的天力,我的记忆力、想象力、专注力、感知力。为此,我一直在努力,希望通过学习知识与技能把它们固化下来,不让它们在我的生命中很快消失——或许这就是别人眼中的 “有病”抑或“毅力了得”吧。

博士学位虽然完成了,但是,学习,我将继续下去。

最后,就将我博士论文的《致谢》部分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感谢拉斯帕尔马斯大学副校长罗莎博士,她是我在西班牙的第一个西班牙语老师,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一遍一遍地教我“Fuerteventura”这个单词的发音;

感谢我的博士论文指导老师Teresa博士,多少次指导我写论文,多少次鼓励我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多少次凌晨3点还在为我的博士论文下载各种资料;

感谢我的博士主管导师Trini博士,是她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给了我最大的关心与帮助,她亲切的笑容和话语将指引我继续前进;

感谢我博士阶段所有的老师们,是你们给我打开了一扇通向学术高峰的大门;

感谢我的西班牙语老师克里斯提娜博士,她从“你好吗”开始教我西班牙语一直到现在,正是她不断的帮助使得我的西班牙语达到现在的水平;

感谢拉斯帕尔马斯大学给我博士学习的机会;感谢拉斯大学某院让我学会了怎样在西班牙做一名优秀的汉语老师(“优秀”一词系导师Teresa教授所加)。

感谢我工作过的英西学校的所有主管和同事们给与我的支持与帮助,特别感谢初中部3A和3B班(2015-2016)所有的43名同学,是他们在过去的四年多的时间里给与了我无限的力量,还有爱。

感谢我的西班牙朋友何瑞和奈尔松这些年给与我的帮助和鼓励;感谢我拉斯孔院的同事田佳莉老师在我论文写作过程中的帮助。

感谢我华东师范大学的古代汉语老师姚美玲博士和我的硕士导师上海外国语大学张艳莉博士,感谢她们在我求学生涯中自始至终的鼓励和帮助。

感谢父母给与我生命。

¡Gracias a España! ¡Gracias a China! ¡Gracias a Dios!

Thanks Spain! Thanks China! Thanks God!

Danke Spanien! Danke China! Danke Gott!

感谢西班牙!感谢中国!感谢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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