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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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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田梓里的苦难史

日寇铁蹄下的平山

1945年至2025年9月3日,是抗战胜利日。回顾抗战史,14年的浴血奋战,14年的山河破碎、终于在1945年8月15日迎来了最终的胜利!

根据惠东县《平山镇志》记载,1930年,有10名共产党员在平山的惠阳县简易乡村师范学校开始宣传抗日,上街游行,这是地下党在惠东学校中最早的活动。1942年2月,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成立,1943年9月,改称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东江纵队;1945年2月,东纵第七支队成立。

1938年8月17日,日军飞机在平山墟大路口和西门头等处轰炸,并用机枪扫射民众,致30多人死伤。

18日,从大亚湾登陆的一股日本鬼子闯入平山,在平山、青龙潭、大岭一带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惊恐万状的群众在密集的枪林弹雨中如风中残烛般无助倒下,平山的街道上,哀伤与泪水交织。这里记录了日军在惠阳、惠东的三次登陆地点:1938年10月11日,日军第21军主力由司令官古庄干郎率领,满载着3个师团4万兵力的舰船,在第五舰队的护卫下,在大亚湾海面集结。12日凌晨,4万日军分三路:一是鬼子从平海碧甲海岸登陆后,向澳头、东涌、虎头门、平山、稔山、平海、淡水等地进犯,登录后的日军向惠州、广州推进;二是鬼子在稔山盐灶背海岸登陆,日军出动飞机轰炸沿途城乡,飞机炸处,火光冲天,声振寰宇,血流成河。惠东境内的平山、梁化、多祝、稔山、吉隆等多个圩镇遭受日军飞机狂轰滥炸,数不清的无辜民众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了生命,家园被战火摧毁,曾经繁华的平山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狼藉;三是鬼子在西枝江平山墟大桥渡船头登陆,为掩护登录后的日军向惠州、广州推进,日军出动飞机轰炸沿途城乡,大批民众死伤,房屋被毁。

1938年10月11日前几天,稔山阿婆角那片绵延十公里的平川海岸沙滩上,霞涌、鹤咀、船澳、盐灶背等村庄静静地伫立。然而,1938年10月12日,日军及川支队在稔山盐灶背海岸登陆,皮鞋的响声打破了这些村庄的宁静。据当地老人回忆,日军的140架飞机在登陆前的几天内频繁出现在稔平半岛上空。这些飞机如乌鸦般密集地停驻在沙滩上,侵略者在岸边匆忙修建临时跑道,随后,这些飞机便如同死神的使者,在这条简易跑道上轰鸣起飞,对大亚湾一带的海岸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狂轰滥炸。

1941年,日军对平山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洗劫,期间放火烧屋,导致平山的商店、民居等大部分建筑被毁于大火。据史料记载,日军的暴行导致了冲天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从糖街至田梓里的店铺无一幸免,均化为废墟。那年,日本侵略者第三次肆虐平山,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犹如一群贪婪的野兽。

1942年4月大旱,田地龟裂,河水断流,竹子开花枯死,米价昂贵。到了1943年,霍乱疫情如狂风骤雨般席卷平山,加之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平山仿佛被黑暗笼罩,变成了人间地狱。香港沦陷后,大批难民涌入平山,不少外地人饿死街头无人收尸。平山一名14岁少年卢某被流浪汉诱骗至阿雀地生劏而食。加上霍乱大流行,平山死亡2000多人,其中北街胡亚木一家七口,除一人外出,其余六人全部犯病死去;平东街冯亚传一家4人全部犯病死去。

  繁盛商业街田梓里遭受轰炸

1945年春天,德国败局已定,日本鬼子在太平洋战场也节节败退,在中国战场已没有初期那种气势,这是鬼子投降的年份。这年,日本鬼子第四次占领平山,在平山建立维持会,由当地痞子马敖任维持会长。鬼子来到后四处拉夫,为其修筑公路、工事,随军运输军粮、器械和抢到的货物到高潭、海丰等地。

日本鬼子几十人驻扎在平山城北西枝江二渡头的杉厂一带。

杉厂即二渡头,往上走,便是我父亲在田梓里的家。

民国时期的平山,是粤东历史上的重镇,是广东省核定的中心镇。它“肇始隋唐,肆成两宋,商盛明清”,素有“头平(平山)二淡(淡水)三多祝”之称。

那时,平山墟的田梓里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商贸发达。田梓里是平山镇一条较为繁盛的商业街,它位于平山城北面江边,在正渡头和二渡头的中间,处于西枝江的中部。

民国时期,西枝江水深河阔,航运处于鼎盛时期。沿岸的农产品、水产,代运的山货,以及经平山运销至惠州、广州、香港的杂货,都把平山当作中转站,货运在江边堆积如山。田梓里当时被誉为平山的经济命脉,得益于其临江,山区多祝、高潭、新庵、安墩等的木材和山货,经水路汇集于二渡头,再借西枝江之力,转运至东江沿岸的惠州、广州,繁华景象可见一斑。

杉厂水上人家歪嘴进一家,被鬼子机关枪打死两人,只剩歪嘴进和他年逾古稀的老母亲,母子俩相依为命。老母亲眼中总是满含期待,盼着儿子快点结婚;心中却又时刻担忧,生怕哪天鬼子闯进家门,将她儿子抓走或杀害。那次,歪嘴进将捕获的鱼带到田梓里卖,不料,日军的飞机突然来袭,紧接着便是猛烈的轰炸,随后是抢劫、屠杀。歪嘴进来不及躲避,不幸被鬼子抓住。火烧火燎的青年心中的仇恨在燃烧。他怒视远方,心跳如鼓。他深知一旦被抓,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家中七旬老母又该如何是好?他瞅准日军一个疏忽的瞬间,猛地蹲下身子,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迎面撞上了巡逻的日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牢牢抓住。鬼子怒吼一声:“八格牙噜!”,将他擒住。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鬼子将歪嘴进捆绑起来,然后把他推到河边,扬起钢刀向歪嘴进的脖子砍去。歪嘴进的头颅直滚落到河里,河中顿时溅起一片红色的水花,没有头的身子在岸上翻来覆去,令人惨不忍睹,日本鬼子看到在岸上痛苦挣扎、翻滚的无头身躯,脸上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岸上被抓的群众被吓得瑟瑟发抖。

鬼子一路抢劫、一路杀人,企图从多祝古道经高潭等地向海丰撤退。日军侵入平山后,如同野兽般肆虐,见人就杀,见物就抢,对女性更是肆无忌惮地施暴。他们将女性称为“花姑娘”,一旦反抗,便用尖刀残忍地刺向她们的下身。我外婆曾含泪向我讲述二渡头的惨状:日寇肆意屠杀、掠夺,路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西枝江被血水染红,哀鸿遍野。日军的暴行让这里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1945年5月,东江纵队第七支队和第六支队协同作战,先后在海丰县赤石、热水洞击退顽军陆如均部的进攻,并收复赤石墟,歼敌两个排。

   落难的父亲

我祖父母1921年从梁化逃难到平山, 在安顺搭草寮居住,见田梓里店铺林立,商贾云集,祖父母便在此典当地皮,搭草寮居住。祖父靠摆卖咸酸赚点小钱,祖母照料家务,闲时做洗锅扫的活儿赚点小钱,每日不停地为生计而奔波。我父亲决定改变家庭的贫困境状况,16岁时他拜木匠师傅刻苦学艺,三年后终于学成木匠手艺,在田梓里开了一间小木匠铺,日子这才渐渐有了起色,生活也慢慢趋于平稳。

1945年,我父亲24岁,结婚还不到三个月。

我祖母生了五个孩子,其中大的是两个姐姐。因家境贫寒,祖父母含泪忍痛将年仅十二岁的大女儿许配给了渡船头一位朴实的农民,又将出生仅八个月、尚在襁褓中的二女儿送给平潭新圩一户人家当童养媳。父亲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三弟过继给宗叔当儿子,他二弟刚满十六岁,在家里跟我父亲学木工手艺。我父亲有许多伙伴参加了东江游击队,二弟也吵着要参加东江游击队,祖父母说他年龄小,人没枪高,不让他去。

我父亲刚过门的妻子是平山老盐街人,她个子高挑,长相美丽,是独生女。那天,父亲与妻子正在房间说话,外面传来许多急急的脚步声,人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口中不断呼喊:“日本仔来了!快逃啊!”呼喊声、嘈杂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这年,平山成了日军疯狂扫荡的重灾区。“日本仔来了,快走啊!”呼喊声、嘈杂声、脚步声越来越急。我祖父母早已拿着简单物件跨出了家门,每次“走日本”都这样,日本鬼子一来扫荡,就去黄板湖村老乡家里躲避。大家都出了门,慌乱中,父亲猛然回头,发现妻子还未跟上,连忙返回寻找。他焦急地拉住妻子的手,嘴里急切地催促:“快走!快走呀!”但妻子却固执地不愿离开,一再强调在家里安全,她早就听人说日本鬼子快投降了。两人正在拉扯,一队日军凶神恶煞地走过来,望见这两个正在拉扯的青年男女,不容分说就将父亲抓走了。本来要抓他妻子,见他妻子在呕吐,鬼子捂着鼻子走了。当天被抓的还有杉厂的阿兴、阿星、尿缸桁等十几个后生。

一大队男子被鬼子押着,父亲的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亚桁、亚星他们都把牙咬得咯咯响。日军边走边肆意搜寻,所经之地,家禽惊飞四散,狗吠声此起彼伏,居民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小木匠亚兴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埋怨自己倒霉,不该一大早就来二渡头。阿兴是在河边被抓到的,他昨天刚结婚,媳妇长什么样还没看清,自己今天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家里的父母、弟妹、妻子都不知能否再见。

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在惠东、海丰地区实施了残酷的暴行。据历史记载,他们将数十名男子驱赶到大路口,强迫他们当挑夫,从平山往海丰。父亲和伙伴们也做好了逃走的准备。第三天晚上,他们千辛万苦来到赤石。这座矮山坡长满了红绒草,右边有条小路通往赤石。那时没有公路,从惠州到平山、海陆丰的生意人都走这条路。

沉重的担子像巨石般压在他们肩上,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而日军非但不提供食物,反而用枪托撞击、鞭打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挑夫。晚上露营时,有的人趁鬼子睡着,半夜偷偷逃走了。阿兴的目光不时掠过那正在打盹的放哨鬼子,耳畔清晰地回响着鬼子震耳欲聋的粗重呼噜声,以及远处仿佛幽灵般低吟的狼嚎声。黑暗中,这些挑夫们小心翼翼地走,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暗号。阿兴用力撞了撞我父亲的肩膀,我父亲立刻警觉起来。他们弯腰慢走,看已经离开很远了,就大步跑起来,父亲随着人群没命地跑。天太黑,看不见路。父亲感觉看不到晃动的人头,心想:“糟糕,不见阿兴他们了,难道与他们走散了?”不知跑了多远,后面已听得见日本鬼子的枪声了。父亲突然一脚踩空,咕咚一声跌到山坑不省人事。

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父亲想站起来,但他站不起来,原来脚骨跌断了。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鬼子走了没有,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地躺在原地。经过漫长的三天三夜,父亲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肚子空空,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了黑暗的角落。他连喊的力气也没了,这次是死定了,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也许他命不该绝,就在第三天下午,两个赤石人在此经过,父亲没有力气喊,就连挥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父亲获救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死寂。他想坐起来,脚不听使唤,而且钻心痛。父亲盼望到第三天,还没见有人路过,饥饿、疼痛、恐惧,我的父亲被这三种痛苦折磨着,他跑不动,不敢喊不敢叫不敢睡着,就这样躺在地上三天三夜,再这样下去,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了。父亲又是一阵伤心。

正在父亲绝望的时候,小路上来了两个赤石人。他们见这个白白净净的后生躺在地上,认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便上前察看。

父亲告诉来人,他是平山人,在田梓里开木匠铺,不幸被敌军掳来挑担,趁夜色逃脱时与同伴走散,已在这荒野中躺了三天三夜。来人安慰了他,并叫他到他们家里暂时养病。我父亲点了点头又昏过去。赤石人便将我父亲背回家。

我父亲吃过稀饭又再睡了一觉,晚上醒来时,已经能讲话了。父亲向两个老人及其他乡亲讲了自己的遭遇和不幸,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父亲当即写了一封家书,请求帮他带信到平山,让他父亲来接自己。大爷慈祥地安慰道:“不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调养身体。你的右腿受了重伤,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我叫村里驳骨医生为你敷草药。我父亲感激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难以言表。他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地方,竟能遇上如此善良的好心人,让他得以死里逃生。

我父亲在赤石墟安心住下,老夫妻俩帮他调理治疗。大爷每日细心地为父亲敷上青草药,轻柔地擦拭跌打药酒。又过了三日,父亲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原来,救他那两人是大爷的儿子,那天他们去办事,看见有个人躺在路上,便把他背回来了。他们通常多不在家,偶尔回来,还会向家里人讲述海丰的抗日战争中的事,东江纵队如何英勇抵抗日军的故事。我父亲听明白了,他们口中的游击队,正是在华南敌后战场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东纵(东江纵队)”。

这天,平山田梓里父亲的木匠铺子来了一个海丰赤石人,他带来了父亲的一封亲笔家书。全家人喜之往外。我祖父母满怀感激之情,立刻跪下向来人表达谢意,被年轻人及时搀扶起来。年轻人告诉我祖父母,阿宽哥(我父亲的名字)逃走时右脚跌断了,现在赤石墟治疗,还没完全康复,你们要带他回来治疗。祖母热情招待了来人用餐,祖父和二叔便随着赤石人匆匆出门了。

父亲获救回到家,一家人相见欣喜若狂,父亲见到他的父母亲,三人眼里流出了泪水,这泪水含着欢喜和悲痛。父亲发现他妻子不在,就问祖母。祖母顿时泪如雨下,一边抽泣一边将媳妇的遭遇说与儿子听。父亲心如刀绞,他低下头,只觉头痛欲裂,他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咬紧牙关,喉咙发出阵阵低沉的哀鸣。

  苦命的女人

我父亲的妻子是个苦命的女人,父亲与她结婚还不到三个月。父亲很喜欢她,她也满意丈夫。她闺蜜和亲戚都说她命好,嫁了个木匠,又英俊又有手艺,而且丈夫很疼她。日本鬼子来了,这一切都改变了。

日本鬼子第四次侵犯平山时就去黄板湖村躲避,俩老人“走日本”回来后,才知道他们的儿子被日本鬼子抓走了。媳妇含着眼泪对着老人默默无言。祖母呼天抢地号哭,泪水与鼻涕交织在一起。我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家里的生活都指望他。我祖母边抹泪边哽咽着对新娘说:要是当时你随我们一起走,就避过这场灾难了!天啊,被日本鬼子抓走还有命回来吗?她难过地说不下去。我父亲的妻子就号哭起来。

我祖母天天点香拜神,祈望祖宗保佑。父亲的妻子天天哭,还去大路口、二渡头“水仙爷”庙等地张望、祭拜。她心里很清楚,被日本鬼子抓去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但她仍抱着一线希望,盼望丈夫回来。

过了七八天,被日本鬼子抓去的阿兴阿桁及其他几个人都逃回来了。祖母见儿子没回,顿时天就塌下来了,祖母更是眼泪鼻涕一大把。父亲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现在他就是家里的长子,家里的生活都指望他。祖母强忍悲痛,老天保佑啊!我祖母高叫。我们怎么办啊!父亲的妻子听见家婆这样,虽无抱怨,但似万箭穿心。

阿兴叫他们不要哭,他分析说,阿宽哥没回来,八成是被日本鬼子抓回去了,或者给鬼子打死了,呸呸呸!他一定没事。阿兴回忆了当时的情况:在混乱中,他们不幸走散了,其中两人在逃离途中遭到鬼子的枪击。当时日本鬼子吹着哨子要抓他们,但他们人少我们人多,鬼子顾头不顾尾,就用机枪乱扫。大家都自顾自地没命地跑。等他们躲过日本人的追捕后,又往回找,想找到我父亲。但一路返回来都没找到,以为他回平山了。原来他还没回来啊!阿兴安慰我祖母,阿婶不要哭,或许阿宽哥没什么事,你们快往海丰赤石寻找。全家人的心仿佛被猛然揪紧,祖母与父亲的妻子更是痛彻心扉,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当天,我祖父和二叔及其他亲戚扛了副门板,从平山到海丰赤石他们说的地方一路向东找去,一直到了赤石仍没找着,大家分析,已经这么多天了,不是饿死也被野兽吃了。几个人一路悲伤着返回平山。

且说家里只剩下我祖母和我父亲的妻子,两个女人白天默默无语,茶饭不思,背地里,两人都流泪到天明。历经五六日的漫长等待,祖父与二叔等人终于回来了,但人没有回。一家人闻讯,再度陷入悲痛中。

我父亲的新婚妻子独坐房间,望着昏暗的灯光,耳朵里老是回响想着家婆的话,真是心如死水。这次丈夫真的回不来了,自己将永远失去丈夫。他们结婚才两个多月,她这个月的“例假”没来,逃难那天丈夫喊她,“快走快走,日本仔来了”。她正在想呕吐,见丈夫进来她忍住恶心,丈夫不听她解释就拉着她往外走。她用力甩开丈夫的手赶忙在冲凉房呕吐起来。已经走出门外的父亲既挂着妻子,又惦记着出了门的双亲,心里焦急,到回来找妻子。他与妻子还没反应过来,凶神恶煞的鬼子残忍地将丈夫从家中抓走。

她反复问自己,我怎么办?她摸了摸肚子,说不定真的怀孕了。如果没有丈夫我怎么办?在古代中国,女人“三从四德”的观念很强: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在家从父,她已经出嫁了该从夫,夫死了该从子,她所依是谁?几天前她回老盐街看了老父亲,在老父亲面前她不敢哭,她知道父亲老了,她不想让父亲伤心。老父亲安慰她不要想那么多,说不定过几天阿宽就回来了呢。

从一而终,一了百了!她坚定赴死!

她望窗外,夜色迷蒙,早已过三更。她找出娘家陪嫁的新衣服,精致的玉镯与凉帽,她母亲也是被日本鬼子的机枪射死的,阿爸将她抚养大,这些嫁妆是她阿爸舍不得吃穿而为她置办的。穿戴整齐后,她挑起箩筐迈出家门。她担心遇到熟人问去何处,挑着箩筐有理由说去借谷子。跨出门,她悄悄地从集盛街、草街、新城进入沙坝尾,然后沿沙滩缓步前行。来到了江边,她坐在沙滩上,望过着滚滚的西枝江水,她的命今天将在这里结束,她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回忆自己二十岁的光阴,她自认为命好,日本鬼子来了,丈夫没了,我也没了,我们的孩子也没了。小鬼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她静静地凝望着波涛汹涌的西枝江,泪水始终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她在沙滩上跪拜了父母,转身走进江水,滚滚江水淹没了她永远年轻的生命。

田梓里这家人,儿子被鬼子抓走了,新媳妇在沙坝尾投水了,凄凄惨惨的一家人。我祖母的泪早已流干,她躺在床上七天七夜起不来,嘴里不停地咒骂日本鬼子!我祖母天天烧香咒骂日本鬼子,咒骂完就坐在门槛上哭。邻里及路人都陪她哭。抗日战争时期,自从日本鬼子1938年从大亚湾、从阿婆角进犯,不但田梓里、不但平山,广东无处不成为人间地狱。

那时,东江纵队正式改编成立,成为华南抗日战场的主力部队之一。我的二叔,深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精神的鼓舞,积极要求加入这一由人民抗日武装发展而来的队伍,参与了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可祖母死活不让他去,祖母边哭边说,你哥嫂都没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万一有个好歹,俩老人也活不成了。现在哥哥回来了,二叔心里有了数。

1943年,在中共中央和广东省临委的共同决策下,东江纵队公开“红色”面目,成为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力量。人们纷纷传颂东江纵队在抗日战争中取得的辉煌胜利,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断传来,预示着日本侵略者的末日即将来临。在平山,许多饱受战火摧残的穷苦青年,满怀激情地投身于抗日游击队的行列,我的二叔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威名赫赫的“东江纵队”第七支队。我祖父母虽然不舍,但也同意二叔去参加抗日游击队。第二天天未亮,我二叔就出门去找抗日游击队的队伍了。

   写在后面的话

我幼儿时,春节期间,我们母亲要带我们去拜访长辈,其中有一位长辈是必定要去的。他住在平山镇老盐街,是个孤寡老人,靠收破烂过日子。见到老人,母亲教我们称呼他为“姐公(外公)”,后来我们稍长大,母亲叫我拿着礼物带妹妹去探望外公。

在我读小学以前,我心里一直纠结着一个问题:我们在白花田屋村不是有一个外公吗?为什么这个也是外公呢?为什么人家都一个外公,而我们是两个外公?我天生犟脾气,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弄明白誓不罢休。于是就到处打听。我问父亲、问母亲,问我阿嫲,他们都没好气地对我说,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我心想,为何非要等到长大?他们越是隐瞒,我的好奇心越强,趁去田屋村探外婆之际,又问亲外公、问舅舅。可我得到的都是沉默,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这使我的好奇心更好奇。有时候我在门口玩,偶遇老盐街那个肩挑收破烂担子的外公路过,我觉得他很可怜,心里很同情,我礼貌地唤他:“姐公”。他会立即放下担子,在装破烂的箱子拿出糖仔给我吃,我趁机又问他:“姐公,为什么我们会有两个姐公啊?”他眼圈红红,用慈爱的眼睛看着我,许久,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听话,快回家。

啊啊!我长大了才明白,外公老年的时候,经常在田梓里街走过,他想念女儿,他的独生女儿在生时,嫁的就是这家人。女婿回来了,女儿却走了,永不回了。十年时间了,他想告诉女儿,日本鬼子投降了,他想叫女儿安息,他想告诉女儿,老爸也快去见她了。

有时候我去外公家做客,刚好他不在家,于是隔壁的叔婆就招呼我们去她家里坐等外公回来。这个叔婆的儿子也是被日本仔的飞机炸死的,仅剩女儿也出嫁了。我听她自言自语地说,博脚都那么亲啊!我当时不知道“博脚”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个厚道人,他脱难以后,当年的中秋节,我父亲与我爷爷走在了平山到赤石的小路上。他们不再害怕被日本鬼子抓捕,日本鬼子投降了。他们要去赤石镇拜访他们的恩人。在这条小路上走着,父亲看到这个曾经让他起死回生的地方,如今红绒草更茂盛,满山的山稔子,再也不怕鬼子的飞机了。以后,父亲每年都挑着礼物从平山镇走路到赤石镇拜访他的救命恩人。1993年,我们姐弟都长大了,父亲还带着我们开车去赤石看望他的恩人。那时他恩人已经去世,但父亲对待恩人的后代仍持感谢之心,临走从内衣掏出一沓钱放在他手里。

今年,我们迎来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在长达14年的浴血奋战中,中国人民不屈不挠,彻底击败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者,捍卫了中华民族5000多年的文明,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铸就了战争史上的奇观和中华民族的壮举。这一伟大胜利,开辟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开启了古老中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新征程。我们永远记住习近平主席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既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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