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

一个初夏的傍晚，我信步在故乡的山野。夕阳像支画笔，画出群山的金黄，也画出了故乡的苍茫。我转过一个弯，忽然看见了山坡上的野草莓，如一湖闪烁的星光，一片燃烧的火焰；一场合奏的乐曲，一方飘落的霞锦，差点把我的整个身心熔化在里面。

野草莓从山上洋洋洒洒铺展而下，如瀑布倾泻时的闪烁光影，似绿毯上点缀的一片繁花。不知是晚霞落到了这片山坡，还是这片山坡映红了晚霞？野草莓就这样在晚风夕照中，闪耀着夕阳的光芒，散发出甜蜜的清香，芬芳着这个初夏的晚上。

虽然已是夕阳西下，野草莓仍然闪耀着红宝石般的光芒。有点憔悴的叶片上，黄绿得有些像产后的母亲，但托举着一枚枚似要炸裂的小“太阳”，晶莹、鲜亮、饱满、圆润。它们时而歪着头、仰着脖，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纯洁得像邻家小妹；时而匍匐草丛，俯首低眉，乖巧温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正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时而又像等我多时的故人，欲与我牵衣待话、软语温存，甚至缱绻旖旎、耳鬓厮磨……在这孤寂偏僻的山野，是谁编织出这样一个热烈而浪漫、甜蜜又绚烂的仲夏夜之梦？

这时，一颗颗熟透的野草莓，朝我睒着它那最深情的目光，向我奉献着它那最谦卑的甘甜。我情不自禁地摘下一颗鲜艳欲滴的果子，一股阳光晒过的草木香混和着蜜蜂采集过的蜜糖味，钻进鼻腔直贯心底。我小心地将野草莓送入口中，咬开时几声噗嗤的轻响，那种酸甜、软糯、清香的味道，瞬间在味蕾间炸响。那股香甜，萦绕在舌尖，弥漫在胸腔，经久不散，回味绵长。

野草莓有时要弯腰俯身拨开草丛，才能发现其倩影芳踪。正如梭罗描绘的那样：“好像天意也要珍藏这些宝贝，草莓附近总会有些植物垂下泛红的叶子，如不刻意留心，即是草莓挂了果也很难发现。”也许是它要保留神秘感，不容易被发现？也许是它“生性谦卑”，不愿意抛头露面？

我品尝野草莓的甜香，仿佛品尝着孩童的时光。红果子，麻豆子，咬一口，甜丝丝。童年的我喜欢吃野草莓，喜爱被野草莓熏红的那个季节。“风儿轻轻吹，彩蝶翩翩飞，有位小姑娘，上山摘草莓，一串串哟红草莓，好像那个玛瑙缀，哟喂，哟喂，装满小竹篮，风中飘香味。”稚嫩动听的歌声伴着这初夏的晚风，从遥远的岁月深处随风飘来，飘进我的耳膜，流进记忆的深处，轻轻推开记忆之门……

每年四五月份，草丛中，山坡上，每当野草莓焕发出红艳艳的色彩，我们就会暂时忘了采猪菜拔兔草的任务，欢叫着冲向那片鲜红的野草莓丛，采下后一把把往嘴里胡吃海塞。有时多得实在吃不完，就拔下一根狗尾巴草，把一颗颗野草莓巧妙地串上，一串串别致的“糖葫芦”便大功告成。爱美的女孩还把它小心地挂在胸前，仿佛挂着一串红玛瑙缀成的项链。个别伙伴恶作习地去扯拉她们的“项链”，弄得女孩胸前的衣服红迹斑斑，这时的哭声笑声在山野间飘飞。而我们几个稍大点的伙伴张罗着做“草莓蛋糕”，就是挖块黄泥或白泥，揉搓成长方的蛋糕模样，然后在上面嵌上红红的野草莓，美其名曰草莓蛋糕，惹得其小伙伴们直咽口水。我们玩累了吃饱了，就躺在野草莓地上，仰望着深邃的蓝天，凝视着来去的白云，听着布谷鸟的阵阵歌声……小小的心灵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与往昔相比，而今的野草莓地却如此沉寂。我眼前的这片山坡不算偏僻，却不再有天真孩童寻香而来、因甜痴迷，而是在山间自开自落。暮色归途中，我又发现地头田边，也有大颗大颗的草莓无人问津，一粒粒跌落在灌木草丛。我边走边想，现在的孩子可还识得有种叫野草莓的果子？知道我们那段野草莓般的酸甜岁月？许是如今大棚里的果子太丰盛了吧，让这野草莓显得如此卑微和孤单；许是现在的孩子们都困在作业当中，自由的田野和天空成为一种陌生的奢侈……

岁月匆匆，我们长大了，儿时的玩伴，童年的心境，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知飘向了何方？如今，我虽然早已走出了这片土地，却一直走不出那份美丽。那鲜美多汁的野草莓在岁月中慢慢地沉淀，成为故乡馈赠给我的全部印记。那些曾经灿烂过的笑容，那些伸手就能握住的暖意，终成为回不去童年的一抹抹嫣红。

野草莓依旧年年红，而我们却不再是从前的我们。成长，似乎总是伴随着失去。我们在追求梦想的路上，不经意间丢失了那份简单而纯粹的心境。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我们实在需要保留一片属于自己的“野草莓地”，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滋养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