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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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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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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名碑上那道痕

有这样一块石碑,经过黄河的载浮载沉,老城掩埋地下而它一直保留至今!

有这样一块石碑,经过众人的千年抚摸,碑中某处竟留下了半指深的凹坑!

这就是开封府内的北宋题名记碑!

开封府是北宋都城官吏行政、司法的衙署,被誉为“天下首府”,《开封府题名记》碑则被称为北宋第一题名碑记。碑青石材质,色如墨玉,置于西侧门的一个碑亭内。石碑由碑座与碑身两部分组成。碑座呈梯形,碑身长方形,丰圆额,通高214厘米,面宽96厘米,身厚24厘米。碑身单面刻字,碑额篆书“开封府题名记”,3列6字;碑身楷书,22列,每列字数不等,共计3202字。碑文周边阴线刻缠枝牡丹和蔓草纹饰。

题名记碑,镌刻的是一份名单,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排列着数百个人名。即从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年)至宋徽宗崇宁四年(1105年)的146年里,共计183位开封知府的姓名、官职、上任年月等。这些人名中,有坐上皇位之前在此任职的宋太宗、宋真宗、宋钦宗,也有“自是乾坤扶圣主,可能功业尽莱公”的寇准,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一身藏正气,两䄂重清风”的蔡襄,临终三呼“过河”而卒的宗泽等等。不过,其中最为著名的还数包拯。

包拯于1057年以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虽然任职仅一年零三个月,但他革除弊政,执法如山,受到了人民的爱戴,被称作“包青天”。而我遍寻所有人名,就是不见包拯!“有名的往无名处看!”旁边一位老先生听到我的嘀咕,意味深长地提醒我一句,并指指碑上部的中间位置。我凑前细瞧,只见第三排中间一处凹坑,坑深约5毫米长约60毫米,形似一条小鲸,似欲腾空跃起,“鲸”身光滑自然,尾下是两行小字:“嘉祐二年三月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嘉祐二年三月”是包拯赴任日期,“龙图阁直学士”是宋代官名,“权知”并非“代理”,因为太宗、真宗曾知开封府,加个“权”字是说大臣不敢僭登先王之位。

那包拯的题名!为何变成了一道深痕?我脑海闪过疑问:是碑石辗转迁徙时的磕碰所致,还是他的仇人偷凿以泄私愤?我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位老先生,老先生微微一笑,朗声相告,正因包拯的一世清名,才让后人怀念不尽。观看时不免要去摸一摸他的题名,对他的事迹指点评说一番,时间越久,摸痕越深,就留下这半指深的印坑。

我再次仔细端详,还能依稀辨析“包”字横折弯的一角,隐约看见“拯”字末梢的一捺……我不禁暗自感叹,在坚硬如铁的石碑上,需要多少手指经过多少次抚摸,才能将其磨成深坑?!

其实,关于碑上抚痕,宋时就有记载。南宋周密在《癸辛杂识》中写道:“开封府尹题名,起于建隆元年居润……独包孝肃(包拯64岁卒后,朝廷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公姓名为人所指,指痕甚深。”也就是说,宋时人们就非常仰慕包拯,常用手指在碑上指点包拯姓名,天长日久便磨出了一道很深的指痕。历经元明清民国,指痕更深,变成“小坑”。原碑现藏于开封市博物馆内,“开封府”这块仿碑,将那道指痕复制了下来。今天的游人,又把新的指痕层层地覆盖上去,将这个凹痕磨得更新更深。

啊!这与其说是手指的力量,不如说是人心的力量,时间的力量!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真正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并不是皇帝的御碑、石碑,而是百姓的口碑、心碑。

包公名不在碑而有口皆碑,足以激发后代官吏之勤修德政。司马光在《谏院题名记》中写道:“天禧初,真宗诏置谏官六员,责其职事。庆历中,钱君始书其名于版(木板)。光(司马光)恐久而漫灭,嘉祐八年,刻著于石。后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奸邪)。呜呼,可不惧哉!”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全面通过科举取士的朝代,无论寒门士子,还是农桑拙夫,凡学而优者均可出入庙堂。为了树立官员“政过留声”的理念,各式各样的题名记碑便流行起来。各级官厅各立本厅历任官员题名碑,记录官员姓名、官职、到任和离任日期。这种“题名”制度,就是为了提示为官者要有荣誉感,更要有责任感和使命感。

对贪渎者,百姓指名唾骂;对尽责者,百姓轻抚褒奖。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由后人指点评说。题名碑起到警醒震慑的作用,更是一种道德教化的方式。

当人们站在这些题名碑前,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名字时,就会情不自禁地缅怀他们的丰功伟绩,生出钦佩崇敬之情。他们有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品格,忧国忧民、先人后己的情怀,所以他们的名字镌刻在碑石上,铭刻在历史中,铭记在人心里,受到世代百姓的抚摸和评说、敬仰和追怀。

因此,题名碑中那些千古传诵的人和事,冲破了时空的阻隔,像一面旗帜引领着后人,像一面明镜端正着你我,像一把标尺度量着道德,像一颗恒星闪耀着时空。

那为什么唯独包拯之名被抚成小坑?因为百姓最关心的是是非曲直、公平正义,而包拯恰恰就是众口的“代言”、头顶的“青天”,于是他们带着爱戴与景仰、委屈与不平、温暖与希望,在题名碑上寻找“包拯”、抚摸“包拯”、呼唤“包拯”,不断地和“包拯”对话,向石头倾诉。希望在这块黑石中找到光明,在冰冷中感知温暖,在无助中得到指点。在不知多少次、多少人的抚摸下,石刻的包拯慢慢消失,成为一道深深的沟痕;而心中的“包拯”渐渐巍峨,屹立于天地之间。

千年弹指间,人们的手指犹如潮汐般、雨点般,一阵阵一遍遍地爱抚着这个名字,呼唤着这个名字,就好像抚摸着包公那张黑脸,轻捋着着包公那副黑髯。“包公”“包公”,“包公”“包公”。何谓“公”?“兼覆无私谓之公”;“私欲净尽,天理流行,则公矣”。人们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挽留他、呼唤他、怀念他,用自己的手指触摸他、感知他、热爱他。这些指痕之中,有老的小的,也有男的女的;有英雄好汉,也有弱者儒夫;有文人雅客,也有贩夫走卒……其中最多的,可能还是含冤受屈求告无门的手指,他们长呼一声黑脸包公青天大老爷啊,心中的万千委屈顿时化作一抔热泪。他们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粗糙短拙的手指,扭曲变形的手指,重重地拍击着这座石碑,深情地抚摸着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就是他们的温暖、他们的信念、他们的希望……

一个人的是非成败,只有盖棺才能论定;一名官员的清廉与否,需要后人进行评说。有的人,坏事做尽,其人,千夫所指;有的人,终生为善,其名,被众人的手指摩挲。一恨一爱,尽在百姓“指”间。

大概是人心所向,此碑才得以保存。留名于《开封府题名记》的183任官员,以及他们断狱行权的那座辉煌府第,甚至当时那座堪称世界第一的都市,都被埋在了地下。而这块碑竟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当年金灭北宋,没有毁它;明朝淹城,没冲走它。历经多次水患,城市都遭灭顶之灾,而碑却幸存下来。上世纪六十年代,因修人防工事,石碑被挖出,撂在大街上。后来建防空洞时,看它结实,垒到墙上,阴差阳错地保护了下来。它仿佛独立于时间之外,神助般地幸免一切伤害,一直保留到今天。

站在开封府的城楼上,我把目光投向东方,百里之外正是兰考。包拯任开封知府的时间,是从北宋嘉祐二年三月到次年六月;焦裕禄任兰考县委书记,是从公元1962年12月到1964年5月。两人的任职时间虽都只有一年多时间,但历史却永远地记住了他们:一个是青天大老爷包拯,一个是人民的好书记焦裕禄。官声名誉不在于居位长短,光芒喷薄不在于时间局限。对于他俩来说,一年就是千年万年。包拯、焦裕禄这样的人,公正为民,清廉秉政,无私无畏,鞠躬尽瘁,将永远被人民铭刻在心碑上,传承在口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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