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狗蛋,七岁,手上的茧比城里的孩子橡皮还厚。
我家在村北头,和王富贵家隔着一片麦田。他家的麦子有人收,我家的麦子得自己扛到镇上卖。爷爷是种地的,爹是种地的,我生下来就闻着粪肥的味道。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在学种地,除了小王富贵——他爹是地主,他可以学写字、学算盘,甚至听说还能去县城读书。
那天我扛着小锄头,蹲在田埂上喘气。太阳晒得后脖颈发烫,汗水流进眼睛,辣得睁不开。我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掌,突然问爹:“为啥我非得学种地?太累了,我不想学。”
爹正弯腰拔草,头也没抬:“不种地你吃啥?喝西北风?”
“可……可我不想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
爹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汗,盯着我看了半天,才从怀里摸出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雾里,他的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狗蛋,你记住,咱是农民,农民就得种地。你爷爷种了一辈子,我没种好,所以咱家穷。你要好好学,将来种出好庄稼,当富农,住瓦房,娶个好媳妇。”
我没再说话。我知道爹说的是实话,可心里还是堵得慌。晚上躺在土炕上,我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想:为啥人人都得种地?为啥种地就非得是“出路”?隔壁二狗子他爹,种地比爹还厉害,可家里连盐都买不起。村东头的铁柱,死活不肯学种地,跑去县城学木匠,结果呢?听说混得不好,逢年过节回村,连头都抬不起来。
第二天,我又问爹:“爹,种地到底有啥意义?”
爹正在喂猪,手里的糠瓢停在半空。他转过身,眼睛里全是血丝:“意义?民法典都写着,你这个年纪就得学本事!不种地,你有啥本事?你看看王富贵家,人家不用种地,因为他们有钱。咱没有,咱只有这双手,这地!”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狗蛋,爹不想你跟我一样,一辈子窝在这儿。你好好学,将来种出好庄稼,咱家就能翻身。你爷爷当年要是好好教我,我也不至于……”
爹没说完,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看着他佝偻的背,突然觉得他像一株被风雨打弯的玉米。
后来,我真的学会了种地。我比爹细心,选种、施肥、除草,样样都做得很认真。可收成还是不好,天旱、虫灾、粮价低,一桩桩一件件,像无形的鞭子抽在我身上。我终究还是个贫农,住着土坯房,吃着粗粮,连给孩子买本新课本都得掂量半天。
有时候,我会蹲在田埂上,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地里追蚂蚱。他跑累了,坐在我身边,仰着小脸问我:“爹,我以后也要种地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我想说“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只能希望,等他七岁的时候,除了种地,还能有别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