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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乃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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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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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钟表在空屋踱步

【一】

黄昏把钥匙留在锁孔里,旋转半圈,门便自己把自己打开。

尘埃像迟到的雪,纷纷扬扬,填补家具挪走后留下的深色海域。

我立在门槛,听见时间开始脱鞋——

它怕惊醒那些尚未凉透的记忆,于是赤着脚,一步一停,

像替一只看不见的猫,丈量鼠洞与月光之间的距离。

【二】

厅堂的挂钟率先开口,声音从玻璃罩内部迸裂,

碎成十二片,每一片都长出细小的腿脚,

在地板上爬,爬成一只只银色的蚂蚁。

它们排成纵队,沿着踢脚线迁徙,

把昨日遗落的秒针拖进墙缝,

让青苔学会读秒,让白蚁学会倒计时。

【三】

我蹲下来,耳朵贴紧木地板,

听见更深处还有一只怀表在咳嗽——

那是祖父临终前攥紧的金属心脏,

至今不肯停跳。

它把齿轮的锈味吐进我的耳蜗,

像把一枚滚烫的铜币塞进童年的扑满,

哐当一声,整幢屋子忽然有了零钱般的体温。

【四】

楼梯间,一只停摆的座钟突然怀孕,

腹部隆起一圈暗黑的木纹。

它产下一枚极小的蛋壳,无色,透明,

落在台阶上,自己把自己滚成一只秒针的形状,

然后咔嚓一声,自己把自己踩碎。

时间原来也会难产,也会把未出生的自己,

重新咽回喉咙,发出空洞的、木鱼般的回声。

【五】

我抬头,看见屋顶的吊灯在轻轻旋转——

没有风,没有人,只有钟摆的幽灵在推它。

一圈,两圈,三圈……

像给一座无人主持的法庭,

反复播放缺席的审判:

被告是“此刻”,

原告是“曾经”,

而“未来”作为证人,却永远堵在来时的路上。

【六】

我闭上眼,任所有钟表同时开始奔跑。

它们踩碎自己的影子,把玻璃震成更细的玻璃,

把夜震成更黑的夜。

就在指针即将冲出屋脊的一瞬,

一切忽然静止——

像有人从背后轻轻按下世界的暂停键,

只留下一条极长的尾音,

在空荡的客厅里,

在裂开的地板缝之间,

在我的骨缝里,

来回踱步,

踱步,

踱步……

【七】

当我转身离去,带上门,

整幢屋子开始慢慢折叠,像一封迟到的信,

被时间重新塞进未寄出的信封。

而那一声最轻的“咔哒”,

不是锁舌,不是弹簧,

是某只无人照看的钟表,

终于把最后一秒

走成了

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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