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乃群
网站用户
【一】
清晨，雾把田埂涂成一张湿淋淋的宣纸。
竹子，着青袍、佩玉佩，站在左岸；
稻子，披金纱、挽穗环，站在右岸。
风当媒人，阳光递戒指，他们隔着一条小溪同时说——
“愿意。”
于是，整个山谷的露水都变成了礼花。
【二】
根须开始互换情书。
竹子的根写：我擅长支撑天空，却想学你低头亲吻土地。
稻子的根答：我习惯俯身鞠躬，却想学你笔直地指向云端。
蚯蚓们把信封咬开，像一群醉酒的邮差，把泥土搅得松软而腥甜。
【三】
婚礼的乐队是二十四只白鹭。
它们排成S形，又排成B形，把“SB”写在天空的弹幕上——
“Sweet Bond”。
蛙敲肚皮鼓，蝉拉钢丝小提琴，
蒲公英负责撒花，却故意把花絮吹进新郎鼻孔，
惹得竹子打了一个喷嚏，整座山岗跟着晃三晃。
【四】
誓词写在两片相邻的叶上。
竹叶说：我若老去，仍为你留一节空心的胸怀，盛你的谷香。
稻叶说：我若低头，只为把最饱满的穗，贴向你的腰间。
蚂蚁们把这两片叶抬走，准备制成船，
在明年汛期，漂流到村庄的粮仓去公证。
【五】
月光摆喜宴。
瓷盘是池塘，鱼汤是银河，星星撒胡椒。
竹子饮露，稻子啜雾，他们交杯，把夜风灌得微醺。
萤火虫提灯照路，却照出一只偷窥的田鼠，
它怀里抱着一粒偷来的稻穗，像抱着一袋金币，
被竹影一把扫倒，连滚带爬地跌进沟里，
尾巴上沾满泥浆的“喜”字。
【六】
孩子出生了，名叫“竹稻”。
根像竹，秆像稻，节间抱着谷穗，风一吹，叮当作响，
像一串会唱歌的铜钱。
农人围着它转圈，不敢下锄，
只在夜里偷偷给它浇水，怕它一不高兴就长成一片森林兼粮仓。
【七】
谣言也来了。
稗草说：跨界的婚姻不长久。
麻雀说：竹子和稻子户口本不同，怎么登记？
蜗牛背着慢递的冷眼，一路爬一路吐酸涎。
竹子把身子挺得更直，稻子把穗子压得更低，
他们用生长回答：
时间会从我们身上碾出米粒与竹沥，
谁需要谁的批准？
【八】
盛夏，干旱。
竹根把地下水运到稻根，像新郎掀起新娘的盖头，喂她一口井。
台风，暴雨。
稻秆把竹秆紧紧缠住，像新娘抱住新郎的腰，
一起弯腰，却不断。
他们学会在彼此的年轮里刻天气：
旱年刻裂纹，丰年刻光斑，
刻成一张双面的唱片，
风来就唱，雨来就跳。
【九】
收割季。
镰刀来了，像一把银色的离婚证。
稻子被割下，头被束成捆，像新娘被抱上花轿。
竹子留下，守着满田的短茬，像新郎站在门口，
看喜字被撕掉一半。
夜里，竹子把每一节都填满回声：
“等我，等我碾成纸，就去包你的米，蒸成一笼夫妻糕。”
【十】
冬至。
稻子已去壳，成了炊烟里的一碗白饭；
竹子已破片，成了蒸笼盖上一弯白弓。
蒸汽升腾，他们再次相遇——
米香渗进竹膜，竹膜裹住米魂，
在高温里完成第二次婚礼，
没有司仪，只有咕咕作响的肚皮当见证。
人把这一笼饭叫“竹筒饭”，
却不知每一粒米都在喊：
“亲爱的，我回来了。”
【十一】
来年，春雨像一封加急电报。
田埂上，残留的稻茬发出新芽，
竹林里，笋尖顶破腐叶。
他们在地下再次握手，
像旧式情人偷偷交换的戒指——
一枚是圈形的根，一枚是圈形的笋，
一拧，就合拢成
永不完结的
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