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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翌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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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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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离罹的第二十三个夏天+刘翌婷

离罹最近常在凌晨四点醒来。

凌晨四点,白光透过窗帘,屋内的一切影影绰绰,离罹睡眼惺忪地摸到枕边的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一瞬间变得很刺眼。眯缝着眼睛打开社交软件,检查聊天框有没有他的新消息。今天是一个小猫的表情包。

四点是一个暗号,那时的世界安安静静。

还能再睡三四个小时。

睡意涌来,翻个身,把露在外面的胳膊伸进被子,现实世界的声音渐渐隐去,像是沉入海水里。

离罹是在一个月前开始使用这个社交APP的。学业不顺,亲人离世,来到这座城市一年仍未交到好朋友,再加上和男朋友分手,她感觉迫切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于是在应用市场的首页下载了这个APP。注册好账号以后,聊天框就有源源不断的新消息涌来,起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不回复似乎又不太礼貌,在和几个人聊过之后,有过短暂的共鸣,第二天又沉默下去。她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四月的某一天,窗外下着雨,离罹躺在床上,聊天框弹出一个陌生人的消息,ID叫作“孤独娱乐”,头像是一个戴着小狗耳朵的男生。离罹点进他的主页,一只可爱的小狗对着镜头笑着。

——学姐

这个男生是这样叫她的。

在读研究生的离罹看来,男生确实该叫自己一声学姐。他今年大四,似乎正在为毕业论文和工作发愁。毕业的火还没有蔓延到自己身上,离罹扮成一个知心大姐姐,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上了大学就再也没交到过好朋友,研究生更是如此。毕业的倒计时像是一枚炸弹,在焦虑和快节奏的生活之下,人与人的关系变得疏离,桌腿摩擦地面的声响也会偶尔成为一场矛盾的导火索。

离罹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好朋友,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认识,彼此之间几乎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大学毕业,朋友离开北方的故乡,只身前往广州工作,两个人还会在手机上联络,但从她的朋友圈来看,似乎很快就在那边交到了新的朋友。送朋友去机场的那天,离罹一个人拿着第二份半价的麦旋风——因为高温已经完全融化,坐在回程的地铁上,忍不住大哭起来。“和朋友一起买的麦旋风,她的吃完了,我的化了,不久以后她去广州工作,我去青岛读书,这次真的毕业了。”泪水滴到了微信朋友圈页面上。

五一假期,好朋友来到这座海滨城市,离罹作为导游带她去了很多地方。五月,海边的气温还没那么高,但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离罹穿上了自己新买的吊带长裙。白皙的皮肤露出来,就像夏天真的来了一样。朋友按下相机快门,照片里离罹面对镜头温柔地笑着,这一刻她便永远是23岁的年纪。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朋友和司机攀谈起来。司机问朋友来自哪,今年多大了,离罹拽了拽朋友的袖子,示意她别和司机讲这么多,朋友却似乎没领会到这一动作的含义,依然回答着司机的问题。交流中得知,司机和她们的老家在同一个县城,如今一个人生活在这离故乡八百多公里的地方。

你为什么背井离乡呢?

以前在北京实习的时候,周围住了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她一直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会背井离乡。

“我就喜欢这里的气候,喜欢这里的风景。”司机说。

离罹也喜欢这里的气候和风景,可却怀疑自己能否在这里立足。横亘在家乡与这里之间的不止是地理上的距离,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假期结束,朋友回去上班,离罹也回归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的生活。她发现自己似乎有着非常强烈的分离焦虑,即使五一已经过去好几天,她仍然会回想起晚上和好朋友躺在床上聊天,聊那些聊过八百遍的往事,伴随着手机里林忆莲《词不达意》的旋律,模模糊糊的片段浮现,让她每听一次这首歌,都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孤独。

再打开那个社交APP的时候,男生还在坚持发着消息——为了改论文熬了个通宵,凌晨三点在外面打麻将、散步,整整一天没吃饭,讨厌学校所以整个晚上不回宿舍。在离罹的眼里,这个人身上像是有一种毁灭性,整夜不睡觉,走在路上摇摇晃晃,像一只孤独的鬼魅、飘荡的幽魂。

她有点想见见这个人,在他实习离开学校的前一天,离罹主动提出和他在学校附近散步。穿上皮质的黑色西装外套,把头发散下来,戴上口罩,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他蓝色上衣的一角,于是蜷缩在了角落,不敢再上前一步。

——怎么办,我好像社恐犯了

——那……就不见面了?

——其实我已经快到了

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离罹脸上,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双男生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男生已经发现了她,让她原本窘迫的处境更加窘迫了。

离罹弹跳起身,佯装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咳咳,某人社恐犯了。”男生打趣道。

两个人开始聊一些初次见面会聊的话题,比如有什么兴趣爱好,毕业以后什么打算,学校附近有哪些好吃的等等。他侧过头认真听着,偶尔调侃几句,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也不像是网络上那个阴暗的男生。男生和她讲自己大学四年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考研失败,在家附近找了一份工作,工资虽然很高,但却要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以后的日子好像没什么盼头了。离罹沉默不语,这也是她在忧虑的事情,如果毕业以后找不到一份好工作该怎么办,即使找到了工作,也会被工作裹挟着,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丧失掉热情,以及,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东西。

男生和路边卖烤冷面的阿姨打招呼,他似乎经常在这家买烤冷面。时间已经到了门禁的十一点,该回宿舍了。离罹和他挥挥手,说声再见。

“他就像一个你在船上邂逅的人,渐渐变得很熟,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到底是谁。他的离去就像一个在码头与你道别的人,跟你说让我们保持联系,而你知道你不会,他也不会,很有可能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即使见到了,他也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离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说《漫长的告别》里的这段话。

男生离校实习的第五天,离罹还是像之前那样和他在APP上偶尔聊聊天。男生似乎不怎么需要睡眠,经常到了凌晨四点还依然会回复消息。为了看他回复了什么,夜里离罹也会莫名其妙醒来,敲下几行文字,又转身睡去,等待睡醒时男生的回复。

离罹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被改写。

一周后的一天,离罹打开网页,查看自己申请留学的结果。离罹的专业是日语,一直对留学这件事有一些情结。本科错失公派留学的机会,家里经济条件并不足以支撑申请大学院的费用,于是研究生期间为了交换留学,她提前很久准备了文书材料,老师同学们都和她说一定没问题的。那天早上,她迟迟没有等到邮件,打开网页,点进结果栏,看到了入选考生的考号榜单。

0056、0057、0059……

0057、0059。

没有0058。

瞳孔微微一颤,确认过三遍之后,离罹平静地关上了网页。申请的时候就预料到过会有这种可能,很多事情都是玄学,所以不必太在意。合上电脑之后,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下半年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这是她离留学最近的一次机会,毕业以后大概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准备这些了吧。

几次深呼吸过后,泪水流满了脸颊。

这时室友推门而入,离罹背过身去,拿出纸巾擦掉眼泪,平复呼吸。在这样一个时间,离罹需要一些私人空间,但似乎学校里到处都是人,厕所也是,操场也是,在寝室哭也很难为情。匆忙收拾好洗漱用品和电脑,途中还手忙脚乱打碎一个杯子。她预定了学校最近的一家经济型酒店,戴上口罩遮住哭红的眼出发了。

放下行李,离罹下楼买了半颗西瓜,尽管这本来不是一个吃西瓜的季节。关上门,终于忍不住蜷缩在床上大哭起来。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仅仅是留学申请失败而已,居然会对自己有这样大的打击。也许是自己期望太高了,又也许是因为一直得不到正反馈,23岁的留学梦停留在此刻,时间的车轮一刻也不停地滚滚向前去了。

晚上十点,离罹已经给好朋友发过了好几轮消息,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一会儿想通了,一会儿又想不通了,像失恋的情绪反扑。离罹怕朋友听多了厌烦,于是打开社交APP,和男生又说了一遍这件事。和陌生人说这种事一点也不难为情的。

——抱抱你 有这个机会申请已经很厉害了

——嗯

——我可能下个月还会回一趟学校吧 毕业典礼

——不知道下个月我还会不会打开这个APP

离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独立解决情绪问题的能力,而不是遇到困难就和别人吐苦水。堆积的情绪像是脏衣篓里的衣服,每倾诉一次都只是拿出来再放回去的过程,明明知道洗涤过后就能焕然一新,却迟迟未能行动。

“我一直在思考内心这片巨大空白的由来,为什么需要通过一直和人社交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起初我以为是他们需要我,后来我才发现是我需要他们,隔着屏幕表达、回应情绪,不知道哪一天便会随着账号的注销失去音讯,只留下轻微的痕迹。”离罹在5月22号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第二天一早,离罹坐在赶回学校上课的出租车上,眼睛因为前一天哭过而肿起来,手机也忘记充电了。她听着司机车里的广播,推测司机可能是某个宗教的信徒。

“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上车没有看手机的人。”

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离罹尴尬地笑笑。谁又知道她不看手机是因为手机快没电了呢?

“我感觉你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平静。”

真的吗?

“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谢谢。”离罹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一张传教宣传册,和昨天没吃完的西瓜一起,放到了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

——工作好累 今天又加班了

十一点,男生给离罹发来消息。

——每天都要加吗

——我看正式员工都加到很晚

——但这个薪资确实算很高的 再找别的也不一定会比这个好

——以后就没有生活了

离罹记得上次见面男生说自己喜欢打羽毛球,还参加过很多比赛,实习之后球拍放在房间里落了灰。

——你可以先做个几年 攒一点钱 然后跳槽去别的公司

——一个本科生 有什么资格跳槽呢

——一个文科研究生 毕业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呢 我才是世界上最心碎的人

——我才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晚睡晚起变成了一个死循环,离罹也变得像男生一样开始熬夜。其他室友睡下之后,手机屏幕的幽幽的光打在她脸上,如果有镜子,想必此刻的她也像是一个幽魂。

离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留学申请失败的事情,但这种情绪随着时间有在一点点减淡。生活步入正轨,上课、吃饭、睡觉、每周末两个小时的家教兼职,一切照旧。时间进入了六月,离罹开始期待起6月16日的演唱会——一个多月前她抢到了最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

——演唱会结束还回得去吗

——不知道 到时候再说喽

演唱会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要坐一个半小时地铁才能回学校,到时候末班地铁估计也没了。

六月的这段时间里,学校的课程都在陆续结束。又是一个下午,不知道睡了多久,离罹睁开眼看到天花板,听到外面的蝉鸣,有那么几秒钟想不起自己在哪。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躺在十岁时睡过的小床上,也是这样一个夏日,院子里晾衣绳上的衣服散发着薰衣草的清香,风吹进窗子,隐约听得到屋外大人们的交谈声。

被子似乎闷闷的,该晒一下了。楼下的晾衣绳挂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床单被罩,离罹踮起脚把自己的被子也挂上去,整个人像被子一样变得蓬松轻盈。

离罹修剪了乱糟糟的眉毛,涂上口红,整理好发型,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照相馆拍证件照。照相馆挤在一排饭店中间,店面破旧,显得十分寒酸。

“你好,我想拍签证用的照片。”

一间狭窄昏暗的小屋,屋子的内里看起来要比外面更新一些。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动漫海报,架子上放着路飞和索隆的手办,还有一些大概是摄影师自己创作的雕塑作品。角落里趴着一只奶牛猫,慵懒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好嘞,你先坐下来。”

男摄影师留着长发,用一根皮筋随意绑成马尾,身上的T恤松松垮垮,脚趾从拖鞋里露了出来。离罹有一瞬间想转身出去,但因为学校附近只有这一家拍证件照的地方,又默默坐下了。

“去哪个国家?”

“日本。”

“旅游吗?”

“嗯。”

如果不能留学,去旅游看看也不错。

离罹坐在幕布前,摄影师把灯光打开,“咔嚓”,闪光灯亮起,离罹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坐在镜头前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的呢?出国留学、办理材料、报名各种考试……这是一个严肃而神圣的地方,而这位不修边幅的摄影师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离罹没忍住笑了出来。

一周后,男生回学校参加毕业答辩,但这次离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和他见面了,原以为上次见面已经是最后一次。男生的话外音离罹不是听不懂,只是她不想太主动。于是他不说,她也没说。

——这个周周末我就要走了

——那也没几天了

——嗯

——以后还会回学校吗

——不会了吧

离罹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我要卸载了哦

隔了十分钟,离罹看到男生的消息。

——嗯

离罹感到一阵难过。

——这里的天气让我越来越不喜欢

隔了一会儿,男生回复道。

——你不是说要卸载了吗

——晚上再卸载 现在观察一下人类

——我也喜欢观察人类 但是后来我发现

——发现大家都是笨蛋

——哈哈哈哈哈哈

——认识一个人多累啊

——但是应该是值得的吧

离罹想起大学和前男友一起看《重庆森林》,那时仿佛未来还很远,电影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之后离罹也自己看过几遍,却怎么都不如第一遍来得动人心弦。大学毕业,离罹保研到另一所学校,前男友去了日本的一家IT公司工作,虽然薪资微薄,但也能维持生计。最初前男友决定要出国工作的时候,离罹表示理解,暗地里却也埋怨他根本没考虑过两人的未来。说到底人总要为自己打算的,离罹也不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前途,两人渐行渐远,终于走到了结束的地步。

离罹喜欢长久而稳定的关系,她不喜欢到处交朋友,于是在异地两年和男朋友分手之后,周围的整个世界变得空旷又安静。她害怕男生真的卸载掉这个APP,就像隔着国界的前男友那样再也见不到,于是做出了让步,提议一起出去吃晚饭。男生同意了,却总是像在躲着她,离罹刚出学校,男生已经坐上了地铁。离罹坐上地铁,男生已经到了。两个人在商场里玩起了捉迷藏。

——你在哪

——我在寿喜烧这边

——等下我开个导航

离罹是路痴,每次和朋友出去都会找不到路,经常坐反方向的公交车。

——我找不到 你先进去吃吧

男生吃完,离罹终于找到,并在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个男生走过来,她觉得应该是他,但又不敢确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就没看到男生长什么样子。离罹转身,躲到转角处,感觉心跳得厉害。

——有人转身离开了

男生发过消息。

离罹双颊发烫,在看到男生离开的背影之后,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嗨。”

男生被吓了一跳。

离罹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默默跟在男生的身后。

两个人找到一家麦当劳坐下,男生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在想什么?”离罹本该这样问的,但是她没有,她在想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让男生觉得讨厌了。她也沉默着看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要和我一起回学校吗?”那天要离开麦当劳的时候,离罹问男生。

“不要,我不想回去。”

“那好吧,我回去了哦。”

“嗯,再见。”

离罹走的时候,男生依然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那天之后的24小时,男生没有再回离罹的消息。到现在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也从来没想过交换微信这种羁绊更强的联系方式,某天APP卸载、或是账号注销掉,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再说了,即使交换了微信也可能被单方面删除。网络就是这样的,关系都是脆弱而流动的。

——我也卸载了哦 总之这段时间谢谢你

该说什么好呢?离罹觉得每一次的相遇都有意义,说声谢谢总没错。

再等等看,如果明天他还是没有回消息,我就也卸载掉了。

离罹凭借着惯性,隔几个小时就打开APP看一看,心情像是在开盲盒,越到后来越是失望。终于在凌晨四点等到了男生的消息。一个表情包。

离罹瞬间清醒了,但是却没有回复。

第二天下午,离罹换上新买的裙子去看演唱会,像是换上了新的面孔,就会有新的开始。六月中旬,植物的叶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疯长,黄昏时分,地面升腾的热气终于消散。去往地铁站的路上,一群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路过,走在最前面的女生手里举着相机。

“来,看我这边!茄子!”

咔嚓一声过后,穿学士服的学生们围在了女生身边,人群中发出哄笑。

“再来一张再来一张,刚才有人闭眼睛了。”

离罹跟着笑笑,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轮到自己拍毕业照了。

手机振动,男生发来消息。

——今天要去看演唱会吗

——嗯

离罹还是没忍住回复了。

——突然有点难过

离罹说。

——要是有朋友和我一起去看就好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 把我揣兜里

男生又开始开玩笑。

——你每天会和多少人聊天呢

——没几个

——没几个(多到数不过来

——那你们也会出去散步吗

离罹追问道。

——不会

——这样啊

男生的语气里读不出什么别的含义,离罹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这样啊”带过。

开往场馆的地铁呼啸而过,离罹看向周围画着夸张妆容的人,大家因为喜欢同一个歌手而聚集到一起,所以每一个人都是“朋友”,这个时候说“你好,可以帮我拍张照吗”,对方一定不会拒绝,并且乐意效劳。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在哄闹的人群中下了地铁,又跟着哄闹的人群进入场馆。

灯光熄灭,手中的荧光棒亮起,演唱会场馆的呐喊声像海浪一样瞬时将离罹淹没。舞台中央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身后的大屏幕上映出歌手熟悉的面孔。离罹在人群中跟唱着,听歌手讲述如何遭遇事业低谷又重拾信心的故事。认识一个人的过程,便是从他的故事里、他的作品里重建自己。

在场馆黑压压的人群中,离罹泪流满面。

演唱会结束后,人流朝着不同方向走去,挤上回程的地铁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的事了。

——演唱会结束了吗

一个小时前,男生发来消息。

——刚上地铁好挤啊

离罹不想回学校了。这个时间上地铁,回去也已经十二点半了,寝室的门禁是十一点,进去之后不知道会不会被记晚归。

——你今天怎么不出去玩了

——怎么 现在要我出来陪你玩吗

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话。

——你还出得来吗

——出得来

男生似乎从来没在乎过晚归。

——我可能找个麦当劳待着早上四五点再回学校

离罹艰难地用一只手在屏幕上打字,地铁向前开了几个站,车上陆陆续续下了几个人,但还是很挤,车内的空气浑浊而燥热。

——晚归没事就回来呗

——你今天怎么不出去玩了 真是的

——我出去玩能难道还能带你一起啊

——对啊 我也想试试通宵一次

第一次这个时间还游荡在外面,二十几年中规中矩的生活被打破,情绪在孤独和兴奋之间变得扭曲怪异起来。距离演唱会场馆越远,地铁里人就变得越少。回过神来,一场盛大的演唱会真正结束了,离罹一个人停留在原地,聆听着记忆中的回响。

这个世界让你紧张害怕吗?

这张专辑的名字浮现在脑海。

回学校要换乘的末班地铁早就结束了,离罹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准备打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排,用口罩遮住自己的脸,一路上紧盯着手机导航。司机没有搭话,也没有情绪不稳定,按照导航的路线把离罹送到了学校门口。

——不管了 我要出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难道还带你一起啊

——对啊 本来我今天也没打算回去的我在门口等等你吧

——不要 你快进去

离罹倚靠在学校外面的栏杆上。

——手机快没电了

——那还不快回宿舍

——嗯 我不等了

因为录了一晚上的演唱会视频,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蹑手蹑脚走进宿舍,室友都已经睡下了。给手机充好电,洗漱完,离罹也打算睡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吗

手机艰难地充进去10%的电。

——不知道 因为无聊

——不是 我受不了散场之后一个人回来的感觉

——那

——感觉挺好笑的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决定在外面待一晚上 结果还是回来了

——那就再出门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离罹站在寝室的窗边,看楼下的树影摇曳,暖黄色的路灯打在叶子上,留下一地的斑驳。

——这里有好多种喝的 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男生发来一张图片,是门口便利店的饮料架,花花绿绿的瓶子让人眼花缭乱。

——你还没选好啊

离罹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真磨叽 走路也慢 买个东西也这么慢

——中途回去拿了充电器

——拿充电器干嘛

——还不是因为某人手机没电了

离罹切换到微信文件传输助手的界面,用表情包投出一枚骰子,如果是单数我就出去,如果是双数我就不出去了。

骰子停下,显示的数字是4。

离罹下床,把洗漱用品胡乱塞进背包里,一片漆黑之下,还错把牙膏当成了洗面奶。

马上就要凌晨一点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沉默不语。离罹的头发被风吹起,拂过微微发烫的面颊,情绪像是泡在海水里一般舒展开来。

离罹以前总是对周围人有着很多的不信任,也许这种不信任是好的,不让自己受伤害,但也隔绝了很多善意。从五月的某一天起,她开始信任一个陌生人,那个ID叫“孤独娱乐”的男生,至今不知道姓名,也许以后也不会知道,如果不是偶然注册了社交APP,生活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陌生人。

离罹坐在房间的一角,男生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灯光昏暗,只能看到他的轮廓。电视广告的声音缓解着空气里的尴尬。到这儿来。离罹拍了拍沙发旁边,给男生腾出来一小片位置,男生迟疑了一下坐了过来。

离罹靠在沙发上,接过男生递来的汽水,拉环“啪”地弹开,气泡噼啪作响。忘记是谁先起的头,两个人聊起了演唱会,又由演唱会延伸到旅行,再延伸到小说……天马行空的思绪交织成一张网,理想与现实之间隔了一片海。

到最后离罹还是没有看清男生的样子,就如同梦里怎么也看不清周围人的样子。那天他们聊到天色微明,到最后像是说梦话一样,声音从遥远的对岸传来,要隔很久才能听到对方的答复。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早上离罹清醒过来,电视里的广告还在不眠不休地放映着。男生依然在睡梦中,鼻息均匀地吐在离罹的胳膊上。

离罹摸了摸男生的头,男生察觉到了离罹的动作,也醒了过来。

“我该走了。”离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嗯。”男生也站起身,轻轻拥抱着离罹。

“以后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你还很年轻,未来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男生的胸口处传来离罹闷闷的声音。

“嗯。”

“那就后会有期。”

“嗯,再见。”

回过神来,她已经再一次站在阳光下,出租车向着机场的方向飞快驶去。“乘坐xxxx次航班的旅客请到58号登机口登机……”

离罹在6月17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下次再打开门的时候,桌面还是老样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在一起,寝室里散发着肥皂洗衣液混合的味道。但是一些事情却永远改变了。”

夏天结束了,那些我一度以为永远过不去的事情也过去了。

姓名:刘翌婷

就读高校及专业:中国海洋大学 日语笔译

联系地址:山东省青岛市崂山区松岭路23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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