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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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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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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老师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九月了。这九月,是属于老师的日子,更是怀念师长、追忆年华的日子。校园里的桂花悄然绽放,细细碎碎的金黄藏在墨绿的叶子之间,像是夜空里洒落的繁星,又像是时光深处泛起的点点记忆。

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甜香,这香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总能轻易叩开记忆的门扉。多年前本该尘封的那首《老师,我想您》,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在心头响起。

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刚从昆明毕业回到绿春。七月的阳光炙热而明亮,透过老街两旁繁茂的梧桐树叶,在青石板上筛下一地斑驳跳跃的光影。这座滇南小城,像一只在群山怀抱中打着盹儿的猫,被四周层层叠叠的梯田,如同一圈圈墨绿的涟漪,温柔地环抱在中心。就在牛洪村旁的大兴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映入我的眼帘——微微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跑着过去的:“高老师!”

“这不是阿三吗?”老师推了推老花镜,眼角的皱纹像秋日里绽放的菊花,“十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读完大学了吗?现在在哪儿工作?结婚了没有?”高老师连珠炮似的发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洋溢着孩子般的惊喜。

“你的名字没改吧?‘阿三’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眼角的笑意更深了,“记得吗?上一年级那天,你死活不肯去上学,死死抱着家里的廊柱耍赖,最后还是我把你背去的教室!”高老师又说。我却不由得感到一阵愧疚——这位在我启蒙时期给予无限耐心的老师,竟然还能一眼认出已经长大成人的我。

目光无意间掠过老师鬓角的白发,那星星点点的白色,在阳光下有些刺眼。这光芒恍惚间模糊了时空,另一个身影——同样带着粉笔灰气息的、瘦削而高大的身影,从记忆的深处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我在牛弄小学读三年级的时候,在简陋的教室里,张老师正慷慨激昂地讲着课文。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鸣叫,我和几个同学因为没能背诵《我的弟弟“小萝卜头”》而被留堂。瘦弱的张老师坐在讲台前,耐心地陪着我们一遍遍朗读,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洇开淡淡的水渍。直到母亲提着饭盒匆匆赶来,看着老师湿透的衬衫,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最辛苦的不是被留堂的我们,而是这位放弃休息时间陪伴我们的老师。

让我没想到的是,命运总是这般弄人。就在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父亲却无意中提起:“你们那个张老师,去年冬天因病走了。”那个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身影,就这样悄然离去,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这份遗憾,至今仍像一根细刺,深深扎在心间。只是,张老师“将来,革命胜利了,还要建设新中国!”那带着乡音的领读声,却穿越岁月,时时在我耳畔响起。

然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绿春县第二中学读书时的苏老师——一个被我们私下称作“怪人”的上海支教老师。那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整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邋里邋遢地走在校园里。我们常在背后议论: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收拾不利索的人,怎么会过日子?

直到那个傍晚,我才彻底颠覆了对他的认知。那天我们刚出完黑板报,苏老师竟邀请我们去他宿舍吃饭。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我们都愣住了——干净的地板,整齐的书籍,窗台上还养着一盆翠绿的吊兰。

更让我们愣住的,是桌上齐齐摆着的四五道菜:红烧肉油亮亮地泛着光,肥瘦相间,颤巍巍的诱人;清炒的时蔬碧绿生青,像刚被春雨洗过;当中一盆番茄蛋汤,热气挟着香气,暖意直往人心里钻。“都是上海家常菜,尝尝。”他搓着手,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我们面面相觑,原来这个看似不修边幅的老师,竟把生活过得这般细致。

苏老师的“怪”,在英语课上表现得尤为突出。那时我们的英语课,伴随着铁皮铅笔盒的哐当声和油印试卷淡淡的墨臭,一切都在为最终的考试服务。直到有一天,班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道吗?苏老师为了上课地点,在校长室和校长拍桌子了!”原来,苏老师主张把课堂搬到街上去,这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简直是天方夜谭——课堂怎么能搬到街上?我们手里这本薄薄的课本,怎么可能和“老外”扯上关系?

直到多年后,当我走到昆明街头,亲眼看见有学生用流利的英语与外国友人从容交谈时,才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苏老师的良苦用心。他想要教给我们的,从来不只是语法和单词,而是语言的灵魂——那种在真实生活中跳动、在人与人交流中生长的活的语言。

2006年11月,正值绿春哈尼族的十月年。我因工作羁绊,未能赴县城参加那场热闹的长街古宴。一个慵懒的午后,电话铃声划破了忙碌。“阿三,你和敏斯现在过得还好吗?成家了没有?”电话那头传来杨老师温和的嗓音。我心中一阵狂喜,连忙问:“杨老师,您是在绿春吗?是不是来绿春走长街古宴……请一定等我们,明天我们就到县城相聚!”话音刚落,听筒那头便传来了同尼尼、棕扇舞……的欢乐声。

翌日,晨雾还未散尽,我们已经来到县城车站。然而,杨老师因急事,已返回昆明。

一瞬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没有生活费时,杨老师悄悄把自己的钱塞进我的口袋;遇到学习困难时,她特意叫我去家里辅导;直到保送我上大学时,她还在为我的事奔波操劳……原来,师爱始终如影随形,只是当年的我太过懵懂,未能察觉这份深沉的守护。

2011年9月,我从三猛调回绿春工作。秋意渐浓,校园里的桂花开得正盛。我在一次整理学校档案时,“李老师”的名字蓦然跳入眼帘,让我的心怦然一动。我急切地向同事们打听她的近况,却得知她几年前就已调回建水老家。

“你还记得吗?”一位办公室的同事饶有兴趣地说起,“李老师临走前还闹过个笑话,她看错了车票和车次,本该北上建水,结果一路坐到了平河镇才反应过来……”

我怔住了。那位曾引领我们破解文字密码的老师,那双能赋予粉笔灰以灵魂的手,为何会在现实的迷途中失措?是岁月不饶人,还是她将毕生的精明与专注都倾注给了讲台下的我们,以至于在面对生活的琐碎时,才显露出这般年迈的笨拙?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心中积存的情感。一股酸楚直冲我的鼻腔,我的心好像被细线骤然勒紧。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生命终将步入黄昏,教育终将迎接黎明”这个模糊的认知,穿透了岁月,无比清晰而又无比沉重,具象化为一种我无法回避的重量。

第二年元旦,学校组织慰问建水的退休教师,我有幸同行。满心期待着能与李老师重逢,却因为她身体状况不佳,最终未能如愿。我站在她曾经住过的小楼前,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还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只是物是人非,空留余香。

此后,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在想:人的一生究竟会遇到多少位老师?他们或许严厉,或许温和,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在我们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就像高老师的耐心,张老师的奉献,苏老师的远见,杨老师的慈爱,李老师的专注……这些品质如同种子,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亭亭如盖的大树。

每一次,妻子见我对着窗外发呆,就会轻轻放下手中的书,为我斟上一杯热茶。“又在想老师们了?”她总会轻声问道。我点点头,反问她:“你说,老师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我们可以用什么回报师恩呢?”妻子但笑不语,她重新拾起膝头的《论语》,一阵清朗的诵读声便接着刚才的断处响起:“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是啊,师恩如山,我们又岂是世俗之物所能回报的?老师们给予我们的,是知识的火种,是做人的准则,是面对生活的勇气。而我们所能做的,是成为他们曾在茫茫人海中点亮的灯塔,并让自己也成为一阵风,去延续那片真理与爱的林海发出的动人声响而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我也到了当年老师们教导我们时的年纪。每当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稚嫩的面庞,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我的老师们。每当粉笔在黑板上发出熟悉的沙沙声,我仿佛看见老师们就站在我的身后,用期许的目光注视着我。

桂花年年绽放,师恩代代相传。今夜,我谨以这些零散而朴素的文字,献给我的所有恩师。这份心意虽如萤火般微小,却是我能捧出的全部光亮。我愿这点点微光,能汇入你们那片教诲的璀璨星河;我更期待,在未来的某个九月,它能照亮另一扇窗后的心灵——那时,师恩这篇永恒的诗章,便将由新的生命,续写下去。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师恩如桂,香远益清。而当九月再来,桂花再开,我们都会记得——有些爱,从未离开;有些光,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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