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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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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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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1

写雨:用丝,用针,用豆

用瓢泼,用大海倒灌,用……

什么都可以。哪怕用银河,用整个宇宙的星系

都可以圈定在句子的池塘里

就像握笔的人,既充满闪电和惊雷

也充满爱和慈悲。可惜,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都是神未完成的那一句

 

2

又是雨。没有友人来访,没有词语敲门

茶几上覆盖的灰,薄如蝉翼

想到有关飞行的修辞,想到人最后剩下的一点东西

塑料雨棚上发出湿漉漉的声音

繁密似旷野长高的青草,在时间的梳齿下

归于墓地那般整齐的宿命。又是雨

像她那年夏天来告别,留在院子里最后的脚步声

不仅成了后来的梦,也成了后来的病

但愿在人生的冬季,都化作归去时晴朗的雁阵

 

3

吃过晚饭,我们沿着夜郎广场徒步

至新城国际。途中,行道树的樱花

早已经凋谢了。春天,我们跟随树枝

吐出的新叶,放飞一些自己

仿佛人至中年,一切都还来得及。雨已经停了

整个城市还是湿漉漉的,犹如

刚从海底打捞起的沉船

荷花木兰花的香味曾深深吸引过我

像晦涩难懂的哲学通向它的奥义

现在,就只剩下如铠甲一样的叶片

穿在树身上

我们沿着河岸一直走,骤涨的河水

快和岸一样齐了。我们聊到政治,经济,历史……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人的突然塌方。河水浑浊

卷走了我们的泥沙俱下

 

4

连日雨。他打电话来说,老家的房子快要垮了

我想起离世的祖父,曾经一身青布衫

坐在院里,晒太阳。白花花的阳光

照在他雪一样的头顶,每一根白发

都散发出耀眼的光,仿佛这个季节

夜空中的一道道闪电。但我的祖父

早已经在泥土里融化了。化作流水

流过我们

洗我们的耳朵,眼睛,良心

现在,回想起我们

就是从老家那么低矮幽暗的老房子里走出来

像一只只蚂蚁,为了一根稻草,一粒米

在这块土地上,无尽的迷失

他继续说,要找几个人把老房子夷为平地

如破旧衣服一样的老房子

祖父穿过,父亲穿过,我们也穿过

世世代代的贫穷和痼疾。不久后

就什么也不剩了。但那里

会长出杂草,蛐蛐,不知名的虫子

它们有和我祖父,父亲,以及我们

一样的名字。秋天枯萎,又在春天复发

 

5

她的声音是蛋糕,语言是瓷碟里刚洗过的樱桃

她的样貌是午后的阳光倾倒在山顶

一朵紫色韭菜花上。她的身姿仿佛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说星星,她就拆下宇宙的浩瀚

我说流水,她就呈给我大地,数不尽的清澈和河网

我说爱,她就把自己像苹果一样摘下来

我偏要说神和风暴,她就把自己下成大雨

还我以眼睛的洪水猛兽,以及胸口难以言说的沟壑

 

6

我要写信给她。不是在槐花弥漫如大雾的五月

站在树冠上的飞鸟,已经从桑葚里啄出泉眼

白云湍急,蓝天再次划分各自的港湾

大地上匆忙的人类,把自己走成树荫下移动的光斑

也不是落满叶片的秋天,万物已经成熟

每一件事物都披着黄金般沉甸甸的比喻

而金灿灿的文字,正被运往丰收的途中

更不是冬天,在一片耀眼的白的覆盖下

仿佛一切都是新生的婴孩,令人动容,又极具悲哀

我要写信给她,通篇只有一个“雨”字

那是我出门前看到的雨,普通得像我每天正常上班

吃饭,絮叨,言不由衷。同样普通得

像我每天在一本本书的孤岛上,一心造一艘

渡这个时代的船

 

7

父亲叫我给他买药。他的声音是苦的

他因年迈越来越没有逻辑的语言,像他瘸掉的一条腿

没用的腿,是长在悬崖上的一棵树

早已掉光了飞翔的叶片

没用的腿,成了他行走时的包袱,刑具

没用的腿,象征着很多人生活的遭遇

我知道他疼,我知道他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才能镇住使他全身起伏的呻吟的波涛

雨,是不可能不下了。连绵的雨,没有尽头下

风湿病像一把锈钝的锯子锯他瘸腿的关节

有一回,我看他躺在沙发上,花白的头发

在时间锋利的刀镰下

仿佛秋后摇曳在风中稀稀疏疏的芦苇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电视,他的嘴唇首先微张,震颤

然后牙齿紧咬。我不知道他这是因为疼痛才有的表情

还是因为电视里,一把大刀正砍倒一个鬼子

 

8

她好几年没有催我找媳妇了

她好几年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了

她好几年一直照顾着地里的庄稼

就像照顾着她和他丈夫共有的娃

他们听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她就在地里忙着侍弄因果了

她好几年没有和人提起过我了

我好像是多年前上门找水喝的过路人

喝完水便匆匆离开了,骑着一匹看不见的马

去往李白的长安,马尔克斯的马孔多,艾丽丝门罗的图柏镇

去往柏拉图的理想国

我知道她早已为我下过雨了

而不是今夜的雨。我们只隔着一面墙

但她哪里知道,我紧紧握着手里的笔

就像纤夫死死拉着一根纤绳

仿佛要把我们整个人类生活的苦海拉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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