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马
在展览馆,画家向我们讲述
每幅画灵感的由来。其中
一幅来自《搜神记·马化蚕》的故事
我想象马皮做成的茧里面
有一个姑娘,蚕一般蠕动
她是要继续在宿命的茧里挣扎?还是
破茧成蝶?蝴蝶是一个梦
从叫庄子的哲学树上萌蘖
也许,她既不做蚕,也不做蝴蝶
而是用良善的光辉,照亮一匹绝望的黑暗
一幅来自画家的朋友。这个朋友躺在草原的家中
头枕着马鞍。画家便在他梦里画了很多马
孤独的马,悲伤的马,精力充沛的马
还有一匹,无论他甩出多少鞭子都会重重的
重新落在他身上的马。这匹马
在他和别人谈心时,便从他的胸口跑出来
在他不被理解时,便仰天发出长长的嘶鸣
在他欲哭无泪时,便在深夜打着响鼻
这些纸上体态各异的马,在人间
都有人的名字。我怀疑画家
不是用毛笔画的马,而是用马的灵魂
因为马总能轻易跃出身体里栅栏的骨架
理解一匹马
在阿西里西大草原见过它
在坡头啃食青草,落日,积雪
那是牧马人有限的时间,被收放进一匹马的袋子
在韭菜坪山脚下,一个叫杉木箐的村子里
见过它,将脑袋伸进枯萎的牛蒡草
尾巴来回摇摆。荒凉的背
已有一个灵魂在那里安息,一颗星星在那里照耀
现在,在一幅水墨画里看到它
框定在水墨里的陡峭,辽阔,贫穷和疾病
它歪着脑袋看着我,眼睛里的光是一团团
从稠密松针上掉落的蓬松的雪,落在寂静的黑里
在孤岛镇
为了看黄河入海口,我们来到山东东营孤岛镇
我想象中的黄河,可以从里面牵出马匹
翻越雪山,取出经文
我想象中的黄河,从李白的诗歌里流出来
再流进我的分行
我想象中的黄河,命途多舛
在流经的大地上,被背叛与辜负
却同样深情活着
我想象中的黄河,一个两手空空
回家的游子
该如何向母亲般朴素蔚蓝的渤海
说出历经人世浮沉的混浊?
今夜,在孤岛镇
没有诗歌,有穷困潦倒的黄河在侧
用一生的巨浪和波涛
和我们换一杯马场散酒
在万亩槐树林
你要写一个叫孤岛的小镇
让它们安身立命
你要写它们的枝干
延伸向天空的小路
一些人沿着它们去到高处
再以一束束星光折返
你要写它们的叶片,一岁一枯荣
萌蘖时,如初生的婴儿
掉落时,是亡者离开的脚步声
你要写它们的根
深入盐碱层
为整棵树寻到墓地
最后,你才能写它们白色的花
在每年的四、五月份
美好得让人想要抱憾终生
送黄河
撑伞,在雨中
送黄河
送它转世,有人的肉身
还要让他在人间写诗
写他往里咽的苦难的泥沙
允许他疼痛,破碎
允许他一生孤苦,如一轮明月
致大海
我来了,大海
我带着我的雪山、草原、土地、河网
我带着我的泥泞、坑洼、崎岖、悬崖
我带着我的疲惫、迷惘,人迹罕至的孤寂
难以言说的悲伤,隐于深处的伤口
我带着我:不知从何处来的我,也不知到何处去的我
在众生中蚂蚁一样活着的我,也在众生中
一天死掉一个的我,既是冷眼旁观的我
也是流下铺天盖地眼泪的我
我来了,大海
我要把主宰我生活和命运的神安放在这里
你们有相似的漩涡,波涛,巨浪,风暴
我要在离开时化作十万只缓缓飞起的海鸟
十万道照射向天空的光芒
寒露
今天,阴,气温10摄氏度
下了一天雨
无诗,亦无故人寄一只雁来
今日,宜饮茶,读书,做个古人
宜想一个很旧很旧的人
想他长出的花苞,想他不得不砍断的枝丫
想他走在路上,生出候鸟迁徙的翅膀
宜将自己倒空,人世茫茫
且剩一两清风,二两虫鸣,三两月光
宜早早入睡,梦里开始纷纷扬扬
今夜以后,你若说到雪
我便从北方下到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