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日
你会收回你的大海
曾在我胸口的礁石撞击
无数麋鹿的蹄子
你会收回你双手柔软的波浪
曾垂在我的双肩
环绕我的脖颈
你会收回你天空蓝色的火焰
把我唱成悲歌
一堆碎在院子里的玻璃
我以为
我能沿着你眼睛的港湾,灯塔
一只小小的船帆
走进你
成为你早已空掉的心
终有一日
你甚至会收回我
独自站在雪地里
不为谁纷飞
也不为站成人间空白上的一个悖论
或者,真理
我会成为天地间一个空洞的词?
哦,不
我是我的上帝在人间竖起的
第一根木栅栏
也许
西维用手机拍下
一朵枯萎的月季
我看到在更高一点的地方
还有朵正在绽放的
一颗火热的心
多像你。但那是我踮着脚尖
也够不到的蜜
也许,此刻
你就是我眼前
叶子枯黄的银杏
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看
我已经准备好了
马唐草的荒芜,凌乱
准备好了在你的飘零中
做一生那么短暂的停顿
那一刻
母亲,我知道,你疼
你经常站在院子里,呆立的木头
连开得那么热烈的苹果花
一阵阵细雨,抑或是雪
落在你的头顶,肩膀。你都没有察觉
你总走不出心事的尖刺
你像一块土,被人间的悲欢离合
生老病死,犁了又犁,翻了又翻
昨天,你打电话来说,父亲明天手术
还差点钱,正准备去取
我说,别去了,我给你转
你沉默片刻。我懂你的沉默,一棵草
头发丝那么细小的风,都会浑身颤栗
我知道,你深爱着我的父亲
甚至事关他的悲伤和哭泣都那么小
肉眼根本就看不到
可是母亲,你知道吗?我走了很远
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
虽然曾经因为别人的背叛,辜负
自己的一事无成,喝得烂醉
一块又破又脏的抹布一样
把自己丢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好像再没什么用处了
可是,那一刻,我却想起小时候
你带我去河里挑水,回家的路上
水桶里那两个摇晃的月亮
一直照着我幽暗的一生
写给外出打工的邻居
很久以前就想给他写一首诗了
但诗,成不了他伤口的创可贴
成不了他双手磨出的茧子破掉后
幻化成回乡的蝴蝶,只能是浓血
成不了他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
他贫穷,可能是他们家最后一代人了
他孤独,一根擎天的柱子
像小时候家里养的老黄牛,随便吃几口青草
便交出了所有的力气。诗
成不了他酒后吐尽苦水的人
不能帮他尽孝,扶棺
不能给他抹掉眼泪,与他抱头痛哭
他得生生熬着,把自己熬成中草药
诗,不可能送他到地铁口,送他上火车
在站台上同他挥手,抹泪,祝他前程远大
诗太小了,没有天地那么大的爱和慈悲
他去到哪里都接他
原谅他起心动念的罪过,也接受他心生的忏悔
而且,他死在哪里,天地就埋他在哪里
今天
今天,一个同学给我拍照
我看到照片里的我,头发已经花白了
原来,年轻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颗竹竿打落下的,掉进草丛里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枣子
我好想回去看看我的曾经
给他说一声:抱歉啊,都没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我经常一个人走在路上
经常把自己推倒,又建立
经常既做自己的流民,也做自己的暴君
经常把自己撕碎,下起漫天大雪
原来,我早已不是那个
一粒砂子掉进眼里也要揉出来的人了
如今,我眼里有很多砂子
我不能揉,也不能流泪,还得好好睁大眼睛
看看生活和命运还有什么要拿走的
我越来越锈钝了
总以为一生要锋利一次,然后猛烈挥出去
可是,我该挥向谁?这个世界上
到处都是可怜的人。我用大地那么厚重的爱
深深爱着他们
月下
这是高楼大厦的北京,但没有寸瓦供我遮身
这是车水马龙的北京,但没有一辆车是我的
我有两条腿,几乎已把所有的路走断了
这是霓虹灯把黑夜照成白昼的北京,但
没有一束光能照进我的寒冷
这是街道开始落叶的北京,有人将永远离去
化作尘埃那么小的东西,在阳光里飞
也有人到来,用一生向大地取尽坎坷和崎岖
这是每个省份的人流都流来一些的北京
但我是一滴水,还要回到云贵高原上
做回麻雀,草芥
麻雀在尘埃里觅食;草芥在悬崖缝安身立命
这也是月下的北京
有人借着月色,在梦里回到故乡
有人把自己当做一棵树,任月亮的斧头砍进去
有人从月亮的药铺里抓走药丸
有人月光一照在身上便开始坍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