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容颜是我最深的眷恋。无论我身在何处,都让我魂牵梦绕;无论什么时候,都让我难以忘怀。那个地方是我年少想离开的地方,而到现在成了我做梦回都回不去的地方。
不知不觉才发现,中年已成了异乡人。
这次因参加侄子的满月酒,我又一次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农村老家。
走在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上,映入眼帘的全是亲切和温暖。故乡的上空飘逸着自由自在的白云,天又是如此的湛蓝,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鞭炮声,时逢腊月,年味渐渐地浓了起来。
1、土地
公路两边的稻田早已变成了一丘丘绿色的油菜花苗,偶尔有乡亲在田间里劳作,他们把树桩打在油菜田的周围,然后用竹子连接起来。到了二月,金黄的油菜花遍地都是,微风吹过,便是一道道波澜起伏,绵延成海的菜浪,有着栅栏的扶持,便不会被风吹倒在地,减少结荚后的茶籽散落,利于油菜籽的增收,我敬佩于淳朴的乡亲,他们在劳动中不断地创造和总结智慧,勤劳就是他们永不褪色的光环。
我看到如此温馨的劳动画面,于是又想起了那年高考过后,假期和父母在田间收割稻谷的情景。酷暑七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父亲和我抬着打谷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边是遍地金黄的稻田,层层叠叠的梯田,蜿蜒迂回的田坎和错落有致的村寨相映成趣,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连乡村的上空也萦绕着秋收的味道。
我们把打谷机抬到田坎上,母亲早已割了一大片禾稻,我迅速把禾稻移开,给打谷机腾出位置,紧接着就敏捷地装上打谷机的机身和盖板,随着“嗡”,“嗡”地打谷声响,一年一度的秋收由此拉开了序幕。递禾把,盘稻草,送稻谷,挑稻谷等一系流程,即使我们忙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可心里仍是美滋滋的。
如今遥望着那一丘丘熟悉的稻田,早已杂草丛生,那一幅幅温馨可亲的秋收画面早已成了回忆。
土地是农民的生命,我是农民的儿子,亦是土地的儿子。我的每寸肌肤,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流有土粒。这让我想起了端木蕻良的《土地的誓言》中有这样的语句:在故乡的土地上,印下着我无数的脚印,在那田垄里埋葬过我的欢笑,在那稻棵上有我捉过的蚱蜢,在那沉重的镐头上有着我的手印,我吃过我自己的大米……
故乡的土壤是香的,田地是可亲的,尤如我们的亲人,想着想着我已泪流满面。我们一天天地往前走,故乡一年年地在变,变的是我们的容颜,不变的是那种刻在记忆里的情怀。
2石桥
不知不觉已来到村口,两边的马路上早已停满了各种各样的款式不同的小汽车。风平浪静的水库早已收敛了她的锋芒,它此时像一匹被驯化的野马,静静地躺在那儿。尽管如此,可它依旧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温顺地滋养并丰饶了村庄这片肥沃的大地,也孕育了这里的父老乡亲。
眼前一座用水泥砖垒起的水泥方柱,上面用几块水泥板连接起来,有四十多米长的简易水渠,我每一次见到难免心里有些酸楚,村支书老弟已和我说过几次,他要恢复我们儿时那座雄伟的石桥。
记忆中的那座石桥不仅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更是十里八乡的稻田灌溉的重要输送纽带。那是一座长有五十多米,下底有1.2米,上底有0.7米,高有4.8米的梯形石桥。春天,它担任着农耕时稻田灌溉的重要使命;夏天,我们赤着上身在直径80多厘米的钢管里爬来爬去;秋天,我们跟着大人们挑着稻谷一起从上面走过;冬天,这长堤一痕,上下一白,与天与云与水和霭霭的村落勾勒出一幅银装素裹的冬日画卷。
村里人无论出远门还是赶集,都能远远地望见这座石桥,便知道到家了。它宛如村里人的一盏明灯,既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又成了游子归乡的航标。如今只剩一处断壁残垣,仿佛在诉说着村里的沧桑故事,也明白了支书下定决心要重修石桥的意义所在。
3吃席
往石桥而上,便到了堂弟家。前来帮忙父老乡亲早已忙得热火朝天。我和他们相互寒暄几句后,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眺望下庭院,他们中有的是我的长辈,有的是我一起长大的玩伴,有的和我同辈,比我大的我基本上都认识,但十岁以下的小孩全都陌生了。
自七岁随着父母在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忆中村里的喜事数腊月最多。谁家有喜,村里人都会提前一天过来帮忙,一大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于此。他们中有的在厨房灶前烧火,有的忙着砍猪脚切牛肚,有的站在旁边摆龙门阵聊着家常,还有的在蒸扣肉;妇女们则忙着杀鸡杀鸭破鱼,清洗蔬菜和干货以及海带;年轻人都在灶旁办厨……来到这里没有谁要吩咐谁,没有谁去指挥谁,谁忙完了手上的活又去忙着另一种。主人便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摆满了瓜子,花生,糖果,桔子等等,走到每个人的面前,叫大家休息一下吃点零食,烤下火再忙。而乡亲们手上抓着糖果,嘴里道些主人家贤惠和祝福的话语,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其实在我们苗寨,大家彼此帮衬,就是帮着自己。
如今这种场景又出现在眼前,变的是岁月,不变的是父老乡亲们的情怀。
“龙泉,你咋不带弟妹和侄子一起回来,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腊月喜事多,我们一家人分开吃。”
说话间,三叔走到我的跟前和我说道。这时,堂弟也走了过来叫我等下给帮忙的和今天的客人发烟。
我走到每一个乡亲的面前,先拿一包烟给他们,随后再递上一根烟,嘴里说些感谢或辛苦的话语。他们中有的是我叔叔,有的是我的大佰,也有叫同学的,还有叫老表的,嫂子,婶娘的等等,看着一个个熟悉的笑脸,望着一个个喜悦的表情,倍加温暖,倍加惬意。同村同寨皆是亲人,在这里,有着大家庭的温暖,有着苗族贤惠的习俗,更有着亲连亲,亲加亲的喜悦和无限感慨。
最高兴的还是开席。不知什么时候庭院里早已宾朋满座,随着总管交待厨房的人事分工以后,就按着顺序开始上菜了。最先上菜的是舅舅那桌,在苗乡,“娘亲舅大”,一般舅舅没到是不能开席的。自然这桌也有女方那边的亲人,其次就是亲朋好友了。
宴席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堂弟,大伯和伯母。他们都会到每个桌前,当面给每位客人敬酒致谢。除了说些感谢的话外,还说了些谦逊的语言。比如叫客人多吃点菜、多喝点酒,招待不周等之类的话,客人们也会回些恭贺,添丁旺府之类的祝福语。
待到客人都吃好后,才是厨房帮忙和主人家的人准备开始吃饭。一天下来,帮厨的人最辛苦。大家吃好以后,简单的收拾下,就围着火坑聊着家常了。有的玩着棋牌,有的聊着今年的收成,有的陪着小孩放烟花,还有的忙着和主人道别,大家纷纷把这份热闹的气氛延续到深夜。
4水库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信步于水库坝上。一丘丘绿油油的菜花,一垛垛金色的稻草堆,一根根错落有致的机耕道,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小洋楼,和这茫茫莽莽大山里的乡村相映成趣,像一幅美丽冬日乡村流动的画卷,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故乡的容颜在变,昔日冬暖夏凉的老屋早已不复存在,可房顶上依旧飘荡着生生不息的炊烟;昔日蜿蜒曲折的乡村泥泞路,已变成了一条条宽敞明亮的白水泥公路。公路两边还安上了路灯,每隔五里就有一个垃圾站,村委会设在我们读书时的学校,不远百米处便是村卫生室。
水库堤坝上早已铺成了水泥,一边是一块块菱形状的水泥方块,看起来就和北京游泳馆的水立方一样;另一边仍是一片片萧瑟枯黄的草地,上面写着“簸箕堰水库”五个白色的大字。可当年的放牛娃早已不知去向了。
曾记得,和儿时玩伴,在这里放牛,烧苕,烧玉米棒,翻螃蟹,看牛群打架,在水库里游泳比赛,看谁在水里憋气憋得久,在坝上烧螃蟹,追逐嬉戏,大家彼此躺在坝上,看蓝天白云,话理想未来,夕阳西下,我们赶着牛群托着夕阳回家。
我的祖祖辈辈都与水库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我从小就吃水库的鱼长大,那时候生活条件艰难,一年到头只有在春节时才有肉吃。乡亲们便经常到水库里网鱼,每年的腊月,村里都要把水库里的水放干。这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会聚集于此,大家纷纷拿着簸箕,划着小船往水库里捉鱼。有的用箩筐挑,有的用背篓背,还有的用蛇皮袋装,有的干脆就抱着三十多斤重的大鱼回家,虽是寒冬,但乡亲们的心里是暖暖的。从早上到晚上都是人山人海,水库的上空荡漾着丰收的喜悦。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已到中年,依旧留恋着故乡的模样。
在这片热土上,我目睹着父老乡亲的辛勤劳作和忠诚纯朴,好客善良。我喜欢这里的淳朴和风情,喜欢乡亲们的人情世故。春耕时,若把农具忘在田间里,你不必要担心被谁拿去;插秧时,你没必要担心自己家缺少秧苗而发愁,只要说一声,第二天就会有许多秧苗送到田里;秋收时,你不用因为天气的原因而为秋收而担心,用不了好久就会有乡亲到田间来帮忙;有时家里煮饭没米下锅了,你只要上邻居家言一声,不必担心借不到。我更感动于你借一升米,他会还你三升的乡情;更感恩于村里的红白喜事,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过来帮忙。
低眉,抬眸,沉浸于家乡的冬日暖阳,深冬的微风浅凉。在这半荒凉半贫瘠的家乡里,有着我们祖先们的匆匆足迹和世代相传的勤劳勇敢,艰苦朴素不服输的精神。我怀念着春耕时的犁具、黄牛,知了叫个不停的夏天,秋收庭院的屋梁上挂满了辣椒和玉米,还有冬藏时父老乡亲忙着赶年的热闹气氛。
在这片热土上,我长大成人,离开故乡,做人做事都以父老乡亲为榜样,时刻想到他们的嘱咐和教诲,也时刻铭记着故乡的模样。如今,随着岁月的增长,才发现,从小被我嫌弃的故乡,到现在既成了我做梦,想回也回不去的地方了。我也知道,随着我的年龄俱增,我回到故乡的次数将会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难了。
每次回来,我都会站在水库坝上眺望:古老的石桥和木房见证了村寨的沧桑,繁华的公路展现着现代文明的活动。电脑,汽车等现代科技早已走进了父老乡亲们的生活里。这里不仅仅是我出生的地方,更是我心里的归宿。这里有我成长的足迹和无数回忆,也有着我无尽的憧憬和希望。
人的一生会到过许多的地方,每个地方都让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情感,而惟有故乡,让我们深情,让我们眷恋,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从来不需要去拾起,也从未忘记,这种情感将会伴随着我们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