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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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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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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山里姑妈“

1

父亲身上的嫡亲,三个姑妈只留下大姑妈,三个姑父去年前年连着走了两个。留下的二姑父,我半个月前在附一见了一面后,四天前也辞世了。姑父的丧事,前天我行了吊唁之礼,明天送上山是必须的,今天的成服之礼我也请假参加了。

前天还有一个遗憾。跪拜了姑父之后,到禾堂上,桌子上已摆了米酒和瓜子、花生等我。耀子老表倒酒,景哥和几个姐妹也围拢了。张哥说,今天是你姑父去世,如果是我娘走,舅舅舅妈不在了,运哥又没来,你就是第一娘屋人。听着这句话,我心里很受用,眼眶里却有泪水要流出来。

我抬头,面对对面的大山,又想到了安息在大山背后的姑妈。是呀,没有姑妈,我会有缘与这一家人扯上关系吗?姑妈去世二十多年了,姑父的丧事我连着来几次,就是因为我和姑妈身上流着同一样的血啊。

我大声喊,景哥,下午我们去看看姑妈好吗?景哥是大姑妈的儿子,他大声回答,看姨毑好啊。

我迫不及待,看了一下手机,才十点半,那索兴上午就去吧。

张哥问,你们找得到吗?表妹爱莲说,她知道走,十多年前和耀子去扫了一回墓。耀子说,应该找得到,老屋侧边就有路上去。

路,是呀,送姑妈上山的路我没印象了。不过姑妈去世后几年,有一次我回老家泉水村,突然想到了姑妈,想到要去看一下姑妈。而且,我不通知耀子兄弟,要从一条新的路线全心全意找到姑妈。

杮竹水库的水溯源,到横江桥开岔了,有两个源头。一个是三余、白马到杮竹冲,一个是兰田、泉水到雅书冲。两条长冲大致平行着,中间隔着一列大山。姑妈的娘家是泉水村,夫家是三余村。姑妈另一个世界的新家,在这一列大山中间的一座山峰靠近三余这一面的下面不远。

我跟河下到兰田村,在大禾台左侧冲里上山。我沿着一个老母指的路进去,不错,那时的小路还保留了不少的原始状态。

走了一会,路却剑走偏锋往左边山排上去了。我隐隐约约看到,它转了一个之字弯,还是去了头顶上的山坳。我皱了一下眉头,嫌这个之字弯耽误我见姑妈的时间。我仰头审视,目标就是这个山坳。

山皂里也有一条毛路子,我就奔它而去。爬了一会,毛路子也没有了。幸好目标山坳不远了,我攀扶着小树,在柴刺中穿行。终于到山坳的原始路上了,我的手背上划了几道殷红的口子,裤子也挂了几根纱出来。我顾不上这些,立马翻过山坳。

对了,山坳右边这个山峰,就是姑妈墓地背靠的山峰。这个地方我熟悉了,右边有一条小路,我大步进去,上一个小坡,就找到了姑妈。那时,还没有立碑,只有姑妈一座坟。回到原始的路上,再电话耀子,到你家怎么走啊?他激动地大声回答,跟着路继续下来,就是我家了啊。

2

耀子又说到了路,应该就是那条路。我说,那我就晓得走啦,再说,还有爱莲也晓得走啊。于是,景哥、爱莲夫妇、爱国夫妇和我弟媳敏玉拉起了一支看姑妈的队伍。

一路上,我们议论姑妈是哪年去世的?寿年多高?景哥说,我们应该推算得出来,只有敏玉那时候还在娘屋里做女,她可能就不晓得。

哪里?敏玉说,正是怀着凯凯快要生下来,她腆着肚子参加了姑妈的丧事。

啊,那就有个大概了,凯凯九六年农历十二月出生的,姑妈去世应该是九六年底。姑父今年八十六岁,三八年生的,姑妈可能是四一年的。应该只有五十五岁寿年,比我这个娘屋侄儿还年轻啊。

姑妈英年早逝,是遗传了我奶奶的支气管哮喘。三个姑妈多多少少都遗传了这个病,但大姑妈今年也八十六了,这个病却捻脱一样,过的是神仙日子。奶奶六十三岁才离开我们,姑妈比奶奶寿年还短,是她遗传得最严重,也就走得最早呀。

爱莲说,姨毑和外婆同样是圆圆的脸庞,也遗传了外婆的慈眉善目。可是,外婆离得近,经常看到她老人家咳成只坨坨,而姨毑却没有这个印象。

是呀,是呀,爱国说,从来就没有看到她病怏怏的样子,每次看到她都是清清白白精精神神的,没想到走得这么快。

景哥解释,是她看到你们这些娘屋人来了,太高兴了,也想让娘屋人高兴,就委屈自己把病情藏了起来。

我说,不但是看不到姑妈病怏怏的样子,而且我多次看到的她,都是一个面目清秀、穿着得体的淑女形象。她有时坐在抽屉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的。姑妈在我的印象中,定格的就是她认真读书的画面。

对对对,景哥说,他也看到过这个画面。姨毑走得最早,却是舅舅姨妈中书读得最多的一个,可惜了,太可惜了!

说着说着,我们就进了沙冲。姑妈原来住在李观大屋,我记得屋后有一眼清澈的井,泉水沁甜沁甜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才住到沙冲,姑妈的丧事就是在沙冲办的。张哥在姑妈去世前就住到衡阳去了,耀子也在姑妈去世后搬到鸡头冲口上了。

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姑妈的老屋场,屋倒了,留下一块很大的坪,坪里长满了青翠的楠竹。去年冬的一场冰冻,山排上的楠竹都压断了腰,惨不忍睹,而姑妈屋场的楠竹还这般朝气蓬勃。

我朝屋场后面找路,爱莲却说,路在对面的山嘴上。经过塘干基到山嘴上,路太细了,不能断定是正确的路。景哥电话耀子,耀子说,红砖屋后有条路,直接上去就是了。

塘里边是有一栋没倒的红砖屋。我们绕到红砖屋右边,有一个长皂,皂心里挖了一条机耕路上去。我一马当先,几个人兴致极高。机耕路有点陡,我们就边爬边聊着路边的石昌蒲、鸡爪黄连等中药。

上去几十米,没有机耕路了,只有一条小路往右边山排斜斜地上去。是这条路没错,我鼓励着大家,离姑妈越来越近了,她在看着我们向她走近嘞。路上有笋冒头或拱岔了,表妹夫小平和刚辉都说,可惜没带锄头来。

到一个山脊,却只有下山脊的路,下了一段,是到一个山峰上去了。这里也是一个山坳,可我明白,此山峰和山坳都不是彼山峰和山坳。那是在和兰田村两边分水的最高处,这里却完完全全是三余村的呀。耀子说,一直有路,正月他还拜了祖年。可这里往上头没有路,往右边的路也被倒楠竹堵死了,我们肯定是走错方向了。

那就往回走,我说,意思到了,我们虽然没有看到姑妈,但姑妈肯定看到我们了。

到红砖屋边,爱莲看屋后有条路横过去了,半信半疑地说,她记错了,对门的路应该是这条吧。我说,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去探探呀?景哥说,你先去,觉得走对了,才喊我们来。

好啊,我正要动身,耀子的电话来了。他说,估计你们到了,吃饭了啊。

景哥对我摇着手,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把没有找到姑妈的遗憾传递给耀子兄弟。他们太忙了,绝对不能让他们耽误工夫来陪我们。是,是,好,好,我唯唯诺诺了几个字,就放下了电话。

景哥说,姨毑我们今天没有找到,但她的老屋场,她肯定还在这里管事,至少会经常来。我们把钱纸、线香和炮竹都在那里烧了和放了,姨毑肯定会晓得是几个娘屋人今天来看她了……

3

这样做了,我们是安心回来了,但我越来越觉得只是自我安慰。今天,我又来了,这种安慰又变成了遗憾,总觉得要再做点什么。

吃着饭,我看着对面的大山。前天走错方向了,姑妈一定是在这个方向,一定是在这座大山后面。红砖屋后的路,正是朝这个方向而来的呀。

我不好意思面对大山后面的姑妈,收回目光,又看到了小勇。小勇是家乡镇政府的干部,他老家是这个村的,和我有过几次爬山。他也看到了我,我过去敬酒。他说,龙哥,哪天我们再去爬山好吗?

回到座位上,又面对大山了,我大呼,不要哪天了,小勇,就今天下午爬山!我想,小勇比我少十来岁,能不能找到姑妈另说,只得以爬山为名义了。

出发了,还有小勇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小李是姑父的本家,回来吃酒了,正好是清明节前,顺便上山把父母亲人的坟扫了。也好,有他在,而且是扫坟,找到姑妈的几率就大了。

进了沙冲,小李还是把我们带到皂里的机耕路上。我随他们走,先完成他的任务,找机会再完成自己的任务。

走完了机耕路,小李出气不赢地说,这个山莫说当今的年青人,就是他也难爬。现在的农村人大多住城里,想办法在城里公墓买一块地,把父母迁过去,以后挂扫就方便了。

小勇说,老人都要叶落归根,建议你不要迁坟。并不难爬呀,我和龙哥今天就是跟你来爬山的。你扫了坟,我们爬了山,各取所需。九峰山别人是跟着石梯爬上主峰,我们是从九坡爬到一坡,再从一坡回到九坡下山。

到斜斜上去的路上,前天拱的岔露头了,露头的笋又长高了,还有了新的目标。他们俩都带了锄头,小李是扫坟,小勇是挖笋。小勇说,景哥是他的老师,挖点笋让他带回去。

到山坳,跟着山路再下行,爬到一个山峰。山峰四周除了来路都是祖坟,我都看了看,同一个来龙,还都能群山环抱,都能朝得出去。只有朝北的那宗祖坟,有北风扫过来,我觉得有些不宜。这一圈祖坟都没有姑妈,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等小李完成了任务,我们回到山坳。我问小李,我姑妈在哪里啊?

小李回答,你姑妈,那不是这个方向。沿着山脊上去没有路,原来就没有什么路,上面没有祖坟,更没有路了。往右边是有一条路,你看,那里也有一个山坳,比这里高,山坳右边也有一个山峰,山坳下面有一条路,是到你们泉水村的土地冲去的。

有山峰,又是到老家的一条路,我有兴趣了,却摇了摇头。前天我也沿着这条路进去了一些,发现好多倒楠竹横亘在路上。而且一路看过去,越到皂心,倒楠竹越是横七竖八,几乎无从下脚。不然,前天我就会继续深入找姑妈的。

那最好的路线,应该还是红砖屋后面那条横路了,我们迅速回到红砖屋边。

小李说,这栋屋是他家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砌的,当时有红砖屋很时尚,沙冲也热闹。现在,把这栋屋放在贫困地区也是好房子。可是,好久没人住了,整个沙冲都没人住了,就狗屎不如了呀。

我紧盯着他屋后的横路,又问,我姑妈是不是从这条路上去啊?

小李回答,应该是的,但是我不记得在哪个地方了。

我说,到那个地方我就记得,耀子说竖了碑,就更不怕找不到了。

那好,小李说,那你拿几根青条子去,插到你姑妈坟墓上。我先陪你找姑妈,再去完成其他扫坟任务。看样子,今天你这个娘屋侄儿,不看到姑妈,是不到黄河——

不对,那有贬义,小勇说,龙哥是不到长城非好汉呀。

说是横路,是相对机耕路的陡,其实也是斜斜上去的。到屋后,我就发现好东西了,路右侧有几根黄精苗。奇怪的是,它比我栽的还长得深一些,还有了几片嫩嫩的叶子。

过了屋后,是一个山皂,皂边我又发现了好东西,是几根百合苗。黄精苗的叶子两两相对长上去,是朝着太阳弯腰倒向一边的;而百合苗的叶子是均匀地围着主干扶摇直上,是挺拔向上的,显得更高更有生气。

过了几个山脊和山皂,路边的黄精、百合苗子更多了,小李要我挖下来。我说,现在不行。路边也有笋,又挖了好几个。

一个山脊转过去,是一个最大的手肘弯。我们停住脚步歇一下,几个山皂了,斜斜的就弯倒弯上来的路虽不是很陡,但几乎都是二十多度的坡度,到这里也不矮了。从这里看三余垅里,对着看过去,也看不到鸡头冲口耀子的屋,甚至听不到丧事的哀乐声音。我明白了,是大山挡住了视线和声音。这个大山,大概就是我在饭桌上看到的大山吧。

转过手肘弯,上了一个稍陡的坡。突然,我大喊一声,就是这里!这个山坳,就是和兰田交界、从大禾台过来的山坳。

我在山坳这面往左边看,手一指,又大喊,就是那里!

横过坳身,有一条小路到山峰的这边一面,我回过头对他们又大喊,姑妈就在那里呀!边喊,一个冲锋,我就到一排祖坟前。

二十多年前,父亲帮姑妈选了这块地,是姑妈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这里。现在,却有一排不下十宗祖坟了。

耀子说有墓碑,我很快在最中间的位置找到了姑妈,“百世流芳”几个大字下面有“显妣李母龙氏老孺人之墓”几个字,左侧有儿、媳、孙辈的名字。

一目了然了,我跪下来,拜了几拜。然后,我整了整衣服说,姑妈,我今天来看你了。昨天景哥等兄弟姐妹也来了,虽说没找到你,心意也到了,你要保佑所有关心你的后辈健康平安啊。其实,大家都过得好,你放心吧。

要离开了,我记起没有插青条子,可几根青条子不知被我弄到哪里去了。

4

父亲把姑妈确定在这里安息,是找到下面的一宗祖,才由彼及此的。这宗祖的主人是我妻子和舅舅王氏一族共同的祖先,还有一个传奇故事嘞。

大约四百年前,三余村有个李姓大地主,王家有个男子在地主家做长工。王姓男子天天放牛,他发现了一个秘密。有头大水牛每次吃饱了,不管天晴落雨都喜欢躺在同一个地方休息。落雨天,他赶开牛后,几次都发现这块地是干燥的。

一天晚上,他作了一个梦。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对他说,这是一宗好地,你如果与主人讨下了这块地,第二天把垅中间那口井里的水淘干,一定可以得到一锭金子。

他想好了就对主人说,我在你家做了十多年长工了,到不做的那一天,我不图好多打发,请主人赏我一块地。主人对我这样好,我舍不得这块地方,死也要死到这里来呀。主人说,你看中了哪块地,拿去就是了。

第二天早晨,他借了一个理由,说要淘井。一个人把井淘干了,当真看到了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子。把金子藏下后,他就请主人上山,一起画了图,回来写好协议。

有了这锭金子,家人也吃穿不愁了,过段时间他就借身体原因辞了工。

他死后,家人拿着协议找到地主。地主觉得这个长工有恩有义,便履行诺言,他就顺利葬到这个地方了。

这些都是传说,是王家人口口相传下来的。而改革开放后发生的一件事,我不但当时就听说了,亲身经历的好多人现在还健在,应该包括岳父和舅父他们。

落雨天地不潮湿,井里有金子的事情,也口口相传到李家。有人不相信,有人还信了。有几个兄弟胆大,竟然刨开自己老爷爷的坟,捡了一些骨头到坛子里。再在王长工的祖坟下面打了一个圆洞进去,把坛子推进去丈多深,然后把土抖紧。

他们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王家有个女的嫁到李家,听说了,立即回娘家告密。

王长工的后代不但包括分水坳我岳父和舅舅这个大家族的一百多号人,还包括双峰荷叶的几百人。于是,王姓家族组织一百多个男丁在一个清明节几套锣鼓、几场龙灯浩浩荡荡开进了三余村,开进了沙冲。

面积并不小的沙冲,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人山人海的。李姓家族知道自己人缺德在先,也没有人阻拦。王家人挖下去几尺深,先是找到了坛子。再挖下去两尺,又找到了祖先的骨头。确定事实后,再把祖先埋好。然后,敲锣打鼓把坛子送到那几兄弟的神堂上,打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仗。

这个故事有血有肉,小勇说,那我们去看看这个深谋远虑、福人得福地的长工吧。

三个人扒开挡路的竹枝竹尾,很快就到了王姓长工墓前。坟墓上已经是混凝土结构了,还一改我们这个地方墓碑在脑头的习俗,把墓碑立在脚头。这样做,都是为了让有贪心之心不存非分之想,为了这个故事不再重演。

我们蹲下来看墓碑,中间有几个大字“王公钜鹿之墓”,左边有“顺治十三年冬至立”几个小字。

顺治十三年,我百度,一六五六年,至今三百六十八年,墓碑应该是王长工的后人当时立的。而移到脚头,变成混凝土结构,是王家人几十年前那次扬眉吐气之后的事了。

回到路上,往山下走,到手肘弯之前,我都还不停地回头看姑妈。

过了手肘弯,我又看到了那些惹眼的黄精、百合苗子。小李说,你对它们依依不舍的,这山大部分是我的,你挖回去就是了。

我摇摇头说,它们尽管有年份了,但在本年还是没有足月。去年的兜子是还在,但它全赴精力长苗子了,兜子变小了,营养成分变少了。要到深秋、初冬时,苗子枯了,兜子才饱满,才最营养,才没有浪费大自然的赐予呀。这样吧,到深秋初冬了,我还来,既能收获黄精、百合,又能——

小勇接过话茬,又能,又能看到你姑妈。

对呀,我开心地笑着,对他们说,今天找到了姑妈,又有黄精、百合这些好东西,还有三百多年前留下的传奇故事。以后,姑妈的这个家,我会常来的呀。

2024年4月3日写于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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