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登上万庵山顶,修伟遥指几里外和这座山比肩的另外一座高山。那座山,我也想去,而且是我计划内要征服的辖区内最后的一座高山,但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说,那是衡阳皂。把一个峰叫做一个皂,我有点将信将疑,但又没有理由推翻这个叫法。他又说,那个山顶上有一面红旗,问我看到没有?我睁大眼睛仔细一看,是有一面红旗在飘扬。我大声说,好哇,哪天我们就去夺红旗。
然后,我们到国成家,主人有一桶河蚌在等着我们。我杀,修伟洗。然后,修伟切菜,我炒菜,一大桶河蚌就变成了一海碗美味。
第二天,修伟要去县城,还故意找到我说,星期六和星期天,他都可以回来,再陪我到衡阳皂去。
星期五晚上,我打电话给修伟,不好酒的他那天喝了一瓶啤酒,电话中喉咙都嘶哑了。但他还是说,明天下午一定回来,后天绝对可以陪我。
周六下午,修伟说他回来了。看着窗外的艳阳高照,我说行啊,明天应该可以看到日出,那就六点钟出发吧。
正好,堂妻舅的妻子小珍发了一个微信来,一句话便从我脑子里蹦出来。我告诉她,明早六时,兵发衡阳皂。她竟然心领神会,“表扬”我勇气可嘉,只是说确实抽不出时间来。上次同事小丁说去,但没有去。这次他听说了,又说可以和我去。
2
周日,我早早起来,小丁却说睡得晚,不去了。预备好的三人行,又少了一个。也好,我轻车简从到了修伟家,天还麻麻亮的。一壶水,一袋桔子,一把柴刀,我们就披着暮色向衡阳皂进发了。过马路,上山坡,走田塍,跨塘坝,横过了几条冲,翻过了几个坡,路过了几个屋场,脚下的地形也越来越高了,山下的几个村民小组就一一抛到了我们的后面。
修伟指指点点说,这个小组的马路不是这样修法,那一家的房屋应该建在更靠近大马路的地方,让我对他的见解有了认同。特别是在一条山坡的羊肠小道上,他指着小竹林中的茶树说,原来这是村林场的茶山。没人管了,小竹子侵犯过来了,繁殖得快,越长越多,喧宾夺主,茶树都快看不到了。我瞪着眼睛看,是呀,不过,这些茶树还不错也。人类不帮它们,它们便夹缝中求生。在竹林中,一枝独秀的茶枝,比我平时见到的茶树要深多了。有的奋发向上,竟然还要和小竹子比高呢。竹子的根在土里,竹鞭在地下形成了网络,侵占了茶树的地盘。修伟说,要恢复茶山,是难上加难了。
松球没有小竹子的聪明,不知道往土里钻,在硬实的路面上躺了一路,很象是一支行军的队伍。我看着它们,想象着它们被人踩,被火烧,被烈日曝晒,悲哀它们生命的终结。
一个表面半圆呈弧形状、但上面极平的、足有七八百斤的花岗岩石头,从路墈里伸出来。我仔细一看,怎么看怎么象一个抽水马桶。我大声说,这里谁装了一个马桶呀。修伟打倒转,和我研究了好一会。
一条 电线,攀上树,跟了我们里多路到了一块草坪上。修伟说,这里原来是林场的房子。林场没人管理了,房屋倒了,这个棚子是后来的烧炭人打的。我近前一看,棚顶都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肯定没有人住了,却有几个碗摆在案板上。修伟说,现在天气趋冷了,已经在卖炭了,明年他还会来烧炭。修伟往后边走,又告诉我,这里还有一口好井呢。流年四季,再怎么天干,都有一股大泉水,清甜清甜的。我过去,却令我大跌眼镜。水不清了,青苔却长满了,间或还有一些生活垃圾在里面,再怎么清甜我也不敢下口了。修伟说,这个家伙也太不讲究了,坏了一井好水。
后山上稍平的地方,有一片桐林。桐子树我见过,这样的大片桐林,我却很少见到。大一点的桐子都被棚子的主人打去了,我说,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呀。修伟说,桐油和茶油,都是原生态的,不掺假,价钱是蛮贵的。但现在工价更贵,农产品的价格总是赶不上工价上涨的步伐。陡峭的地方也栽有树,有桃树,还有另外几个树种,我感到陌生。修伟说是杜仲,我说不是,杜仲我见过。他说,那就是厚朴,反正是药材,都是几十年前的林场种的。
林场后面,就是真正上山的路了。爬山的路,我走过刀面山“柔若无骨的碗泥路”,仙鹅山“嗦嗦作响的树叶路”,万庵山“爽滑无声的松针路”。现在,我却是踩在翠绿软绵的青草路上了,有时竟然脚提起来了却舍不得再下脚。
爬了一会,一根粗粗的藤把路两边的树串起来,串成两个圆圆的圈,似乎是两个美女在互动呼拉圈,很有立体感呢。我的大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船山故居的那根古藤。这根藤虽然小一些,年代也不久远,那根藤有古韵,这根藤却有情韵。修伟似乎要处理掉这根拦路的藤,我制止了他,我们从“呼拉圈”里面钻了过去。
3
爬完了青草路,我们到一个山坳处。修伟的柴刀依然在前面开路,我却停了下来。我说,这块石头有点特别哟。修伟回来说,是呀,我还以为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呢。这块石头是四方的,上面两个角及小半身子露在外面,隐隐约约我还感觉到它面朝我的一面有字。修伟说,是象字,是个“易”字吧?他边说边动手用柴刀砍去字下的土,又露出了一个“人”字。接着又出来一个“田”字。起初,我认为是一块路碑,因为墓碑还要大,字又会更小,而且会辅以其它字。有了这个“田”字,我说,是田的主人立的。可能是易家的田,主人书读得不多,“家”字刻成了宝盖加人的简化字,“人”字上面好象是有几划。我自言自语,还是不对,“家”字简化,“易”怎么不简化呢?我要修伟再挖下去,“田”字变成了“界”字。“易家界”,有模有样了,我也不管“家”字简不简化了,就掏出手机照。仔细一看,镜头中,“易”字前面似乎有点什么。修伟忙拧下水壶盖,从上面淋了下去。这就对了,“易”字变成了“杨”字,“人”字变成“谷”字,“杨谷界”,应该就是这个山界的地名吧。修伟都不知道有这个名字,他说,也不怪,这里是双峰的地界了。回去问一下老班人,看有谁知道不。
我惊讶,我们一直在山这面走,怎么会到双峰那边了呢?修伟说,从一面上山,肯定太陡了,只得走“之”字路。上到半山腰,“之”字路也上不去了,只得绕着山体走。不信,等下又会到我们衡阳那面。这个“之”字路和绕着山体走的路,把人的方向感也绕乱了。啊,有道理,修伟对爬上高山的路还一套一套的。不是修伟带路,我还真有可能迷路呢。修伟这些经验,我怎么会不相信呢?上万庵山的路就是典型的“之”字路嘛。
我们继续绕着山体走,这回是修伟自己停下了。他自言自语,这里有个笋吧?是有一棚土,拱起来了。我说,还只是农历九月中旬,不可能有冬笋吧,一定是新长的竹鞭。修伟信心满满地说,竹鞭的棚土不是这样的,是呈条状,这是蜂状。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把棚起的土扒开,果然有一只小笋躺在里面。他忙把原土盖上说,还小,让他长。让他长,修伟说得郑重其事生动逼真的,说得我笑了起来。
路边又有一堆松土,莫不是确实有人来挖笋了?修伟说,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是野猪。他又在小笋上加了一些土,说是别让野猎拱走了。还见到了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我惊疑,没有粮食偷吃的大山中,怎么能养大这样一只老鼠。修伟说,是山鼠。山鼠脖子上被咬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修伟说是别的野物咬的。我对它说,你在洞里,出来干啥?不知道这个社会弱肉强食吗?
一棵松树在前面横着,刚好横在路面上一人高的的地方,就象大门的横梁。快要到山顶,有了这条大门,我说,这是要我们整顿行装,对山顶肃然起敬呢。只是,这里缺一面正人正己的镜子。过了“大门”,几株映山红从路边伸过来拂扫着我们的衣服,不是开花的季节,我也就不心存“怜花惜玉”了。
快到山顶了,山势是平了,眼前的路却极为“不平”。首先,是几块大的石头迎接我们。它们象青蛙坐在地上纳凉,又象石佛对着我们拱手作揖,一个个形态逼真的。接着是一长溜奔腾的“战马”,朝着一个方向嘶鸣着奋勇向前。它们的目的是共同的,我们也融入了它们的队伍,它们带领我们冲上了山顶。山顶是一大群巍峨的石头聚焦在一起,也就是“战马”和“骑兵们”都在这里集中受命啊。一株松树从石头中间长出来两丈多高,接受众“将士”的拥戴,俨然就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元帅。这株树就是这座山的标杆,我奋不顾身冲上石头,“嗖嗖嗖”一下子就把身体没入树的枝叶中,只在缝隙中露出一张脸来,修伟赶紧抓拍下这个镜头。
见我忘乎所以,修伟说,别高兴得太早了,这还不是最高的山峰呢。是呀,不是说山顶上有红旗吗?我们不是来拔红旗的吗?在修伟家门口,他就指给我看了,说看到的最高的峰上没有插红旗,插红旗的峰看不到,只看到一面红旗在看到的高峰侧边飘扬,眼中的红旗都比这个峰顶要矮不少。我说,不对,眼前的高峰肯定要矮一些,不然怎么不把红旗插在这座峰上呢?那天,我们在万庵山顶,看到插红旗的山顶和比邻的这个山顶比高,它们不分上下。我还说,红旗肯定是插在最高峰,只不过,没插的这座峰有树林把它提高了。看来,我的两次猜想都没有错。而且因为树林的遮挡,我在这棵最高处的树上也寻不到那座山和红旗的影子,就证明这座山一定不是最高峰了。
我下了大树,又下了大石头群。修伟指着山顶边的石头说,龙哥,把这个也拍上,你看,这棵小树完完全全是从石头里面长出来的。我蹲下身子,仔细瞧,也瞧不到树蔸处有一丝的土,就好象小树是嵌进石头的,就如同一根钢筋从混凝土里钻出来。我想,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倒下了,我们感叹生命是脆弱的。一棵活生生的小树,竟然在硬绑绑的石头上,开辟了自己的根据地,我又不得不感叹生命是坚强的。人之于树,也是可比的。有些树,虽然是小树,不但比大树,甚至比一些卑微的人,更高大可敬啊。
4
迎着从山顶的另一个方向冲上来的“战马”,与“青蛙”和“石佛”们挥手告别,我们下了这个山顶,到了两个山顶结合的山坳处。修伟又在一堆小树面前停了下来,问我见过这么大一丛的小树吗?我看着树蔸,数了一下,十六根手臂粗的小树几乎从一个地方钻出来,向空中散开两丈多高,十几个平方米的树冠。它们的年龄也就十多岁,这十多年,应该没有谁阻碍它们的生长发展,让它们人为地开了杈,而纯粹是从一颗种子上自然生发了这十六个芽,再怒放出来的。有句话,艺多不养家,崽多不养爷,这颗种子有十六个儿子,个个都积极向上,个个都非同一般。比起它们来,我们有些做儿子的,做男人的是不是有些汗颜呀?
我也有发现,和上次在万庵山看到的树眼一样,只不过更加好看,更加典型。一棵大树被人在一米高处锯断,始作俑者应该是偷树的人,自己山里的树绝对不会轻易浪费这一米最大最有价值的木材。为了快速,为了方便,也因为怕背不起,才留下了这个树桩。这十数年,深山老林里,倒掉的树捡都没人捡。所以,这个树桩至少有十多年的历史了。树桩从外面看,也只剩下一副空的皮囊。近前一看,它还不是“腹中空”呢。两个树芯烂掉了大部分,留下两个顶,象两个莲蓬躺在里面。应该是一棵双丫树,被人在开丫处锯断的。我明白了,锯树的人分两次背,才背得起,开丫之下的这一米木材太短,派不上多大用场。回来后,我把图片发到朋友圈,战友“金刚”却不明白,说里面两个莲蓬似的树芯是鸟巢,惹得我一阵好笑。
又要上坡了,迎接我们的是更大块的石头。这里几乎没有路,我们往往要爬在石头上面才能越过一个个艰难险阻。比起先一个顶峰上的石头,这些石头更象负重奋进的骆驼队,它们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地向前迈进。一旦有了平展的石头,我们便在上面摆弄着各种姿势照相。有一张相片,我双手叉在身后的两块石头上,两脚张开在身前的两块石头上,整个身体仰着,似站非站,似坐非坐,似靠非靠,似躺非躺。修伟却比我老实得多,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骆驼队”的两边比起“马队”的两边山上也更有特点,松、杉、油茶等树坚强地、葱茏地护卫着“骆驼队”,不让它们每一个成员掉队。修伟提着柴刀走,石头尽管险峻,但上面没有荆棘,他的柴刀也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攀援着石头,还说假如手机掉到石头缝里,我们两个人是没有办法拿出来的。修伟说,莫说我们两个人,就是再多的人,也没有办法呀。
前面就是主峰了,峰顶上国旗飘扬。这面国旗,从某些方面看,比起天安门广场隆重升起来的国旗绝对不逊色。它从升上来的那一天开始,只要完好,就自觉地、夜以继日地在顶峰上飘扬。就从昼夜不停这个角度来说,它就比各个党政机关每天早上才升的国旗多了一半时间的尊严。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我高唱着往上冲,也不管路两边的美景,只顾着脚下不滑就行了。不过几分钟,我和修伟就先后冲到了国旗升起的平台。
这个平台四周的山都较平台低,那座刚刚过来的山峰起码就比它低了三五米。我说,在山下,看那座山高一些,是从低处看,那座山近一些,看着就觉得高一些。我也就说了,红旗不可能插在较低的山顶上。这么说来,万庵山比起这里也要矮一点,因为在那里看这两座山一样的高。我总结说,这个山顶应该最高。修伟说,还有更高的。我以为他说的是九峰和南岳,说那当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嘛。不!他指着五星红旗说,它就比这座山高了足足十米。我笑了,修伟怎么讲了一句这么高水平的话来。脚比路长,人比山高,五星红旗比我们的人都高,当然最高。而且,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代表祖国母亲,它在黄炎子孙龙的传人面前,比任何人都高,她的利益她的地位高于一切啊!
亲近了山顶,我又走开一些看山顶和红旗,距离产生美嘛。今天我们两个大兵兵发衡阳皂,是来夺红旗的。夺也好,拔也好,是把鲜艳的国旗夺了来,拔了来,插在自己的心里,才是真正的夺红旗和拔红旗。我面对红旗,又是举拳头,又是敬礼,我觉得我的共产党员和解放军形象好标准蛮威武的。
然后,我们再回到平台上。修伟说,双峰县离这里不远的天子坪解放后就驻有部队,国旗先是由部队升起来的,每天早晨都有官兵到这里举行升旗仪式。后来,部队辙走了,就由曾国藩故居的景区负责管理。有关部门在山顶浇铸了一个混凝土结构的筒子,把五星红旗系在笔直的树干上,插在里面。这样,就不要每天都来升旗了。因为风大,日晒夜露,水泥筒和旗子都不牢实。这是一个新的筒子,不知是第N个了。他有一次和铁哥哥在这里挖药材,就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筒子。旗子更是换了不知多少面了,我盯着红旗,下摆就有一处是破了后用针线联拢来的。修伟眼睛望着平台下面,也许是试图找到他几年前发现的旧水泥筒。
突然,他大喊,龙哥,那里又有一树鸟树籽,吃不吃?他又说,就是上次在万庵山,摘的那些野柿子,又叫鸟树籽。过去的鸟没有东西吃,往往把这个当作口粮。现在山上到处有虫子,山下田里还有谷子,它们找到了更好吃的东西,也就把“口粮”留给了我们。我也看见了,黄澄澄的,很是耀眼,我赶紧拿起手机,并把焦距调拢来,拍了几张。修伟说,龙哥,你在这里,我去摘了来。我也不闲着,见另一个方向有几株毛栗子树,上面还挂了不少果球,也去采。毛栗子采了来,又到修伟那里迎接上鸟树籽。我们把鸟树籽摘下来,把毛栗子从毛球里踩出来,把袋子里的桔子拿出来,都摆到插红旗的小平台上,给它们又拍了几张合影。应该说,这比微信上吃货们晒的任何美食都受欢迎吧。
我们是六点四十上的山,到现在已是八点四十了。天空灰蒙蒙的,登高看日出我不敢奢望,登高望远是我退而求其次的目标了。我想尽量看远点,把极顶四周的山山水水、公路民居弄个清楚。修伟热情解释,我还是云里雾里,对眼帘中的情况如这个天空一样一头雾水。浓雾下,类似建筑的是房子,带状的是硬化村道,镜面一样的是水库。最近的水库,修伟说是双峰这边的,稍微看得清楚一些。照的几张照片,比我实际看到的更加模糊。修伟说,那我们多坐坐,到十点多的时候,云开雾散了,就看得清楚一些了。
要得,索兴不去管它了,我们分享着鸟树籽、毛栗子和带来的桔子。修伟来的时候说,他母亲说等我们下山吃早餐,看样子要他老人家多等一会了。修伟说,现在农村剩余劳动力多,大家都钻进牌馆里去了。爬山比打牌好得多,打牌伤身体,伤钱财,搞得不好,有时还伤感情。我诧异地看着他,有这种感受,在农村人,就是在我们的战友群里,也是少有的了,弥足珍贵!
5
我指着刚才来的路线说,我们来的时候,没怎么注意,还有这么多好去处没有去呀。现在回过头来看,更好看,下山的时候一定好好看看。修伟立马说,你搞错方向了。你看,刚才来的那个峰不是在这边吗?那一路好去处,一路下去,是到神冲白玉堂去的。白玉堂?不是曾国藩的出生地吗?我知道了,这绵延十多里的石头不是“骑兵队”,也不是“骆驼队”,而是一条长龙!一条巨龙!因为这条长龙和巨龙在这一路山脉上威风凛凛摇头摆尾,山下才出了一个极具民族精神、深染中华文化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曾国藩。走!看看去,我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修伟紧跟着。
这边的路比我们衡阳方向的路好多了,尽管也是一路大石头,但总有落脚的小路。路两边有树和柴草,却很少刺。应该说,这都是沾了曾老夫子的光。大山成就养育了他,生前他戎马倥偬,在清朝政府的夹缝中求得汉人的最大生存,而且多次化险为夷。他“生”得可谓风光无限,百多年后也就充分回报了这块埋胞衣的地方。曾国藩故居富厚堂成了四A级景区,白玉堂也开放了,并惠及了这座大山。有些敬重他的游客也就把脚步延伸到这座山里,在景区管理者砍了沿路荆棘的基础上,走的人更多了,也就越来越有路的模样了。
路两边有各类树木,而且到了深秋,有些树叶还翠绿翠绿的,只是比山下的绿叶显得苍老一些。
特别是毛栗子树,我原来见过的,都是只有藤条粗不到两米深,树尖都是象尾巴一样弯曲朝下的。我感叹二十年的风雨,造就了这些碗口粗、还挺拔到四五米高的毛栗子树了。修伟又纠正说,这不是毛栗子树,是尖栗子树,结的球是一样的,还略小一些,里面只有一粒果实。但是,树就大多了。是呀,是不同,毛栗子和板栗一样,里面往往有两三粒果实,而这里的都是独果呀。
果树还有酸枣子树,上次我在万庵山带回去的鸟树籽,别人说是酸枣子,如果能有酸枣子带回去,有比较就有鉴别了。可惜,我看了所有的酸枣子树,都找不到一颗果实,修伟也解释不出原因来。
还有一些叫不上名来的树种,主要的树还是松树。一棵松树象个疑问号似的,上面的大半个圆非常传神,也许这个疑问号正在问我们对这座山的感受呢。一棵松树在一尺多高的地方开枝,伸出去的枝就象一个手掌伸出去五个手指头,托住山中的雾。它对雾说,你就不要再下来了,再下来行人都看不到路了。一棵松树从一米高的地方伸出去一个粗大的横枝,横枝在两米多长的地方又弯曲向上,向上的枝干与主干横枝形成了一个巨大的“U”字。不过这个“U”通过主干插入地里,是小写的。一棵松树从地里出来就盘旋着上长,盘了一个圈基本上回到原点之后,再笔直向上,就象一个倒立着的钻子。
映山红比我在来路上看到的更多了,一丛一丛的,生机勃勃的。花没了,但今年开的新叶子还红红的、嫩嫩的,继续染红着山林。花的红是一枝一枝的,叶的红却是一片一片的,一簇一簇的。
我试图找到鸟树籽和尖栗子之外的更多的野果,也找到了,就是牛针楂。它的树和映山红一样高,叶子也类似,结的果子象豆一样。但现在还没有成熟,青涩青涩的,下次来就可以品尝它的美味了。
我想,如果把整个山脉比作一条往白玉堂飞腾的长龙,这一路崇山峻岭的石头就是飞龙身上的麟片。石头一般是白色的,巨龙就是银色的龙了。
下了一个长坡坡,又有一个山坳,就是巨龙的脖颈。脖颈上平了一块地,屋脚都搞好了,还有不少的瓦片摆在那里。也许不要多久,这里就有一个能歇脚的、可提供旅游用品和食品的建筑出来。也许开发者认为不要掺入人为的东西,导致工程流了产。我认为搞个简易的亭子还是可以的,可以让游客歇脚、躲雨,甚至可以上厕所。但是,不要有商业性的东西,不要让孔方兄的气息冲淡了原汁原味,甚至不要有人管理。现在,游客的文明程度都高了呀。
6
我们一个冲锋,就到了巨龙的头上。龙头上的石头,比起我们先前见过的石头更加鬼斧神工,浑然天成,让我们兴奋不已。修伟指着一大堵石头说,龙哥,你看它们由一个个大石头组成,好象是工匠们砌成的,但几百上千斤重的石头,没有机械设备,谁又能把它砌成呢?我想到了埃及的金字塔,还想到了我们的万里长城,包括眼前的,这些现在乃至以后都是一个谜。我回答修伟说,是天砌成的呢?既然现在的科学解答不了这个问题,我这样的解答也不能全归结为迷信。
修伟又指着一个石峰上长出的一棵松树说,龙哥,你看这蔸松树,生在这堆大石头中,即使说石头有缝,要接触到有土的地面至少也有两米多深,但他就是顽强地生出来了,成活了,还长得这么大。这蔸松树只有两米多高,但树干到一米高的地方都还有五六寸围。它枝干散开,松针茂盛,形成一把大伞。如果突然天降大雨,我们还可以在下面避雨呢。我又想到第一个山顶石头上嵌入的那棵小树,尽管也是奇迹,但与这蔸松树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散落的特立独行的那些石头也有特色,一块象蟾蜍,一块象螃蟹,一块象驼鸟,一眼一嘴,一头一足,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在衡阳一面有一块石墙,是我在这条山脉上见过的最大的石墙,也是我平常见过的最大的自然生成的石墙。石墙高两丈有余,宽五丈还多。在一丈高处,有一个不到一尺宽的窄台。窄台把这面墙分成两个平面,就象是工匠故意砌成的一个缓冲。两个平面基本平整光滑,是工匠说的“一面水”。窄台上面有光滑的一片地方,修伟瘦一些,一下子就跳到与窄台基本平等的一个平台上,再窜到那个窄台上,我立即给他照了一张。
他上来了,我也要去。修伟说,小心。那个平台看似松松垮垮的,踩在上面却纹丝不动,让我放心通过它上了窄台,也照了一张相。
都上来了,我们坐在石墙最高处歇一会,却发现悬崖下面有一块坪,长了几十蔸一般大的枫树,形成了一片红红的枫林。枫树都长得修直挺拔,富有生气,都窜得比石墙还高了很多。我们站起来,都要抬起头,才能看到树梢。我说,因为这面石墙,挡住了北风,这片枫林得以繁荣昌盛。它们又相得益彰,枫林把石墙也染红了,把我们的脸色也染红了,这叫“好石也要红叶扶”嘞。
石头路走完了,相信山下不远,就是白玉堂。那个最近的水库就在山下不到一里路处,堤坝和水面都看得很清楚,从红旗下到这里有不近的距离了呢。不错,我赶紧拍了两张,这可能是今天拍的山下景色最清晰的了。修伟父母还等着我们早餐,我说,就此打住吧。
修伟还不肯走,在石头路尽头的两蔸大松树下面停住。并问,龙哥,这两蔸松树是不是生得很特别?我一看,是呀,它们在路的两边,所处的地形虽不是平行的,但各有一个大枝平展着向路面方向展开。因为是一前一后,就形成了交叉,形成了立体的效应。就象一个家的男女主人公,站在大门的两边,各伸出一只手,手臂展开,手掌亮开,欢迎客人的到来。对了,这就是迎客松嘛!象这样“男女主人公”都出来热情迎接的景区,恐怕不多吧。山坳处那个待建的非自然的东西是不要了,漫山遍野的松树和其它林木,就是山的主人,就是巨龙的主人。遮风有石头,避雨有树冠,有了它们,挡太阳更不要考虑。吃的有野果,喝的有山腰的山泉,就是拉和撒也可到深山里面去,让这些东西回归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好嘛。
7
我们又回到了红旗下的山顶,尽管太阳还羞答答的不肯出来,但雾散了,整个大地豁亮多了。虽然看不了很远,我不要修伟作全面介绍,也能看清楚就近山下各村庄坐落的地方和乡村道路的走向,只是有些地方需要修伟点拨一下。
我从衡阳这边逆时针数起,能数出长峰村的石牛山组,松竹村的环土岭组,大西村的余庆和维新组,友谊村的红光和群英组,沙岭村的八角亭、天缘堂、九行头和书福组,排翅村的李家冲、过路堂和刘祠组,黄龙村的小界和岩石庵组。过了过路堂和小界的两条水泥路面,就是双峰县荷叶镇的神冲、大坪、青山、良江等若干个地方,经过九峰山,再回到我们衡阳的长峰村。因为天气的原因,我们看不到九峰山。九峰山虽然比这里高,但它不是“巨龙”的势力范围,我们暂且不去管它。
如果说,这一路崇山峻岭绵延十多里的千奇百态的石头是“巨龙”的鳞片,那么从山的主脉伸出去的大小山脉就是“巨龙”的脚和爪了。我围着红旗走了一圈,围绕我们脚下这条巨龙和它伸展开的脚和爪子,却绕了一个近百里的圆圆的大圈。过路堂和小界的这两条水泥路面,是作为村道,几年前才修的。九二年,我刚参加工作时,乡政府搞计划生育,排翅村的一个育龄妇女躲在山那边的娘家,直线距离不过几里路,从唯一的公路经过九峰转到那里,来回却转了一百多里。开着拖拉机早晨去,回到乡政府就是吃晚饭了。到曾国藩故居的富厚堂走九峰有五十多里,从这两条村道过去,尽管也是弯弯曲曲,却只有二十多里。不过,这两条道路还是村道,不宽,且质量不怎么好。什么时候道路提质改造了,走的时间还会更短,走的感觉还会更好啊。
修伟说,是呀,你看双峰这边,我们脚下的这两个村,只间隔一个山坳,不过二三里,小路肯定原来相通。现在有谁还会走这些小路,相通的路都会看不到路了。走公路,起码要走三四十里。
我接着说,有一点过去我不明白,女儿在长沙读书,每次送她到大坪上长途客车,大坪到神冲有一条河,沿河上去应该很近,却要多走十几里经过荷叶再到大坪去。现在我有些懂了,河水能过去,公路却不能过去,何况要跨过大山呢?人能改变自然,却不能超越自然,更不能违背自然。
修伟说,衡阳这边你能如数家珍,双峰这边我外婆和姨妈都在这里,我在这边还挖过药,捉过蛇,就熟悉多了。你说的那条河我也很熟,下次回来一定带你去河里耍一天。我还告诉你,天子坪为什么叫天子坪?河水从一条冲里出来,围着那个地方,几乎转了一个大圈,一直接上与那条冲相邻的一条冲的河水,才缓慢流出去。老辈人一直说,这里风水好,会出天子。还有个雷公殿,原来不是建在那个地方,建好后,南岳大庙的钟都不响了,就换了现在的地方。
修伟又指向一个地方,那是对面最高的住人的地方,看着好象与这个山顶持平,叫喇叭冲。你看那个小冲,冲口很小,狭窄一段后,冲里却逐渐变大,并在山脚下形成了一个圆圈,象不象一个喇叭呀?也就怪得很,那个小冲里,就连三岁小孩都晓得吹喇叭。有几个人吹得还相当好,中气足,水平高,花样百出,几十里远都有名。原来这个饭不好吃,收入不高,现在红白喜事都爱讲排场,他们都富得流油了。我知道,有个吹喇叭的,是双峰的,招郎到衡阳了。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修伟说,他的娘家正是这个冲口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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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了,过了第一个峰,过了可能叫“杨谷界”的山坳,过了林场。到一座桥上,我说这座桥怎么是土质的?修伟说,这根本不是桥。我盯住“桥”下说,不是桥,下面怎么有一条这么深的涧,最深的地方竟有三丈多深。修伟说,是山洪造成的,山洪暴发时,大块的山体就随之崩塌,塌下去就流走了,还带走了沟里的泥土。历朝历代的风雨,山涧越来越深,越来越宽。过路的地方,硬实一些,下面应该是石头,路就保住了。
迎面一个姑娘,扁担一头在肩上,一头有一担箢箕,箢箕里还放着一个扒钩。我知道她是去扒松毛子的。松毛子就是落在地上干了的松针,有人家里还是烧柴,松毛子可以做引火柴。这样的事情,我小时候也做过,看到她让我想到了童年。我赶紧拿出相机,又怕她说侵犯其肖像权,只是偷拍了两张,如今的村姑们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呢。幸好,姑娘是上坡,脸朝着路,没有发现。
修伟透过小竹林,指着一栋旧房子说,那就是抗战老人彭飞的屋子。彭飞生于一九二一年,沙岭村书福组人,三八年加入国民党部队,随后选送到黄埔军校学习,后来在江苏徐州陆军司令部任中校参谋,亲历过著名的腾冲战役。去年的抗战纪念日,他作为抗战老兵得到了应有的荣誉。今年元月二十六日彭老革命因病抢救无效逝世,享年九十五岁。据说,父母为他取名“飞”,是希望他象张飞一样有本事。他留下的一些诗作,体现了一个农民一个抗战老兵的爱国情怀。其中有一首《少年从军》,颇有慷慨赴难、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这首诗就是“从军抗日保国安,倭寇不灭誓不还。埋骨何须返桑梓,人间处处有青山。白刃拼搏动天地,浴血鏖战惊人寰。穷追猛打驱败寇,狼烟扫尽凯歌还”。他与山那边的曾老夫子家也有缘分,夫人朱华新,是曾国藩女婿的玄孙女。彭老革命的影响当然与曾老夫子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参与抗击的是日本侵略者,为的是国难家仇。从这个角度看,他一点也不逊色于别人。而且,老人我也认识,从感情上离我们近得多,离家乡人和普通老百姓都近得多呀。
这次,修伟的父母无论如何不让我空着肚子走了。十一点半,肚子真的是空了。一杯酒、一碗糍粑、还有一大盆米粉,修伟把七八个荷包蛋舀到我的碗里。酒足饭饱,我还听二老讲了一些大山的故事。
这个组的路口有一株大樟树,三百多年了,我刚上班时,只有一个枝头上有树叶。这十数年,因为对古树有了特别保护措施,也是国运亨通,它竟然返老还童,所有枝头都绿油油的了。我立即下车照了两张,等下发到朋友圈,小金看到就知道是哪里了。
一个熟人过来了,问我到哪里?我指了指山顶,说到了那个山顶,见到了红旗。他不解,摇头晃脑的。我说,到那个山顶,就是出县了。不是,衡阳和双峰不是一个地级市,是出市了;再过去一点,就是出省了;还过去一点,就是出国了。熟人还是不明白,不过,他憨憨地笑了。
回来后,我把照片分成八组,发到朋友圈。只留下十个字:“兵发衡阳皂,礼敬国旗下!”。尽管没有见到日出,甚至四周的景色也被雾霭笼罩。但是,我们作为一个曾经的大兵,永远的大兵,我们“攻占”了山头,拔下了红旗。我们充分表现了对国旗的尊重,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我们还认识了曾老夫子的一生为汉人,彭老革命的终生为国人。我们知足了,我们满足了。
还是那句话,更多的收获,留待下一次吧!
2016年10月20日写于溪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