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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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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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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爬自家山

1

老家竹山排的房屋倒了已有十多年,哥哥弟弟就搭垛把房子建到了垅里。他们两家人在家的日子不多,我回家一般也是住在上面队里的丈母娘家。十天前的一个下午,我在本队的舅舅家出来,回丈母娘家里去,经过常过岭冲口。突然,我看着右侧的一条小路,停下不肯走了。我想要在这里进冲,去寻一块山。

其实,这个想法由来已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组里先是分了自留山。不久后,把所有的山都作责任山分下来了。我家的自留山和责任山,大部分在老屋的竹山排后面,还少了一些,补了一块在常过岭冲里。那时,我刚高中毕业,正在家里,知道那块山在最冲尖的那丘田后面,一直到山顶。原来两边和别人的山都挖了界址,大概有三五丈宽。上面一直到山顶,与白马村分水为界。开始,山里并没有多少林木,且我的老屋正对着这条冲,天天开门相见,也就没有去操多少心。

几年后,我参军了。退伍后,又有了工作,我这个小家户口也不在老家了。家里有父母和兄弟,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块山了。哥哥在衡阳做生意,弟弟多年在广东打工,家里的田土山,由父亲在实际管理着。

分山时,我有一个人的山。加上父母和两个妹妹的山再分下来,我有两个多人即全家三分之一的山。虽说名义上有这么多山,可是自九二年我参加工作不久妻子随我生活之后,我就再没有染指过山里的林木。

几年前,父母相继过世后,我想起了常过岭冲里那块山,但不知父亲和别人换过来没有。因为它孤零零地在那里,我记忆中有父母换山的说法。三年前,我家只留下本年和先年生的,洗卖了一次楠竹。因为不能确定界址,也不能肯定换了没有,这一块山就没有谁去动。

我想,要换的话,最大可能性的对象就是丙哥哥家。他的山在竹山排,和我的山分水为邻,他又住在常过岭冲里。今年清明,我看见丙哥哥,他说没有和我父亲换山。并说,那一块山,左右分别是米叔和再婶的。

2

想着想着,我就爬了两个长坡。到丙哥哥家门口,他家里铁将军守门。过了他家,我来到了全封山下的横路上。

所谓“全封山”,是当时生产队唯一的一块不准批枝扒叶的山。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兄弟在这块全封山上捡了两大篓地花菇,一家人享了好几天的口福。吃不完,妈妈把剩下的晒干。这条横路原来是大路,丙哥哥等两户人家的水井在冲里。这一冲田是岳父那个队的,虽说每丘田的面积好小,连起来有十几亩呢。可是,现在路两边却是茅草茸茸的了。有些楠竹还欺负这条横路,生到了路中间。也不怪,现在水不要挑了,都是接自来水到家,这条路就没有人收杀了。到田边了,我看冲口的田都荒芜了,冲里的田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隔壁是垱头冲,冲后的皂里我放过牛。皂口有一张四成四方的塘,我在里面还摸过石螺子呢。就这个机会,是不是也去看看呢?出了横路,我又横过一丘长满了草的田,扒开山路上的竹枝子,就爬到两条冲之间的山坳上了。那口塘清晰可见,四周的柴草把它的形状由正方形改变成圆形了。隔几丈高,都能看见水是清澈的,整个水面就象一面质量上乘的大圆镜子。我凝视着,多想到这面镜子前梳梳头。可是,前面一点路也没有了,就更不用说到皂里捡根竹枝子,去重拾放牛的滋味。

回到常过岭冲,继续上坡往冲里走。路边有一丛丛的车前草、龙眼草,这些都是很好的中草药,但现在这个季节都还嫩,水灵灵的嘞。

走过十来丘田,也有一口塘镶嵌在冲里的这一叠田中间。我记得,在这口塘里,我还游过泳,捉过鱼。对了,不久前在梦中,我就在这里捉了好多鲫鱼。

塘里边,就是丙哥哥他们的水井。原来每户每天都要来挑几担水,井口是敞开的。现在井口都封上了,再从井里接水管出去。水井的里边山墈上铺上了白色的小花,我伏下身子看,花下是一片一片青色的条形剑叶。它们一蔸一蔸的,排列在山墈上。每一蔸由四五片叶子组成,叶子中间有一根芯,小花就是从芯尖上开出来的。“好花还要绿叶扶”,这种花草就是实践这句话最好的典范。这是兰草吗?象,又不象。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谁和我讨论呀。

再往上面走,几乎就没有路了。两年前,丙哥哥的父亲去世,我回去吊唁。想去这块山林看看,就是因为路况不好,我也只到这里留连了一会就返回了。现在的路更不象路了,路右边的草有半个人高,路左边的柴刺冻茅还落落实实地罩在路面上。但是,今天来了,就一定要进去,我一个山里人,柴草荆棘在我面前,都不算什么嘛。见到田边山墈的青翠蓬松的臭草子、高挑有一层绒毛的野苎麻和极具侵略性的乌苞刺,我都要走过去看看、摸摸、闻闻。

哟,头顶上一根楠竹从左边的山上伸出身子,横过一丘田,头却触及到右边的山上。我停了一会,自然地哼出了主席的一句诗词,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如果今天再有一个伴,我一定要从这边的竹蔸爬上去,打个“摇枝驼”,跨过“天堑”,再从竹尖下到另一边的山上。这样的“飞架南北”还不止一处呢,而且竹枝很多,竹叶很厚,上去打“摇枝驼”的味道肯定还是当年我和发小放牛时候的啊。

到最上面那丘田,我记得这丘田是水塘以上最大的田了。怎么变得这样小了?而且没有田塍可走了。我在田里厚厚的草上走了十余步,脚下却越来越软,泥水逐渐溢到鞋面上。我小心翼翼,也走不下去了。想要到田里边,去寻找我这块山两边的界址,已是不可能了。其实,就是到田里边,三十多年前挖的界址应该也不复存在了呀。

挖的界址找不到,那就找标志性林木。我知道,这样的林木,上下各有一棵,上面刻上字,两点形成一条无形的线,这条线就是界址。这个方法,分山时以及之后一段时间内都最实用,大家都看在那里,谁也不会去砍这棵有界址标志的楠竹。可是,三十多年了,楠竹只有几年的寿命。就是杉树松树,也大多不会让它成长到“而立之年”的。看样子,所谓的界址是找不到了。

记得冲里田边的小路是在左边,到最上面这丘田了,小路往田后面走。走到中间,有一条大路往皂心笔直爬到上面的常过岭上,这条冲就叫常过岭冲。我家的山就在皂心大路的右边,但不是以路为界。还有一条呈三十度坡度的小路,往右边去,经过我家的山到别人家的山里去。大体的位置,我还是看出来了。

我觉得要到山里去走一走,大路没有了,就别说那条小路了,那就索兴不走路了。我来到我家这块山的大致位置上,决定就这样逢山破山爬上去。我的山大概只有三丈宽,但到山顶有几十丈高。我又想到了一条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点困难算什么,我就计划用脚把这几十丈高都脚踏实地量完吧。

3

“量”了两丈高,开始的柴草还不是很深,我行进得不是很困难。毛粟子树和枫树都换了新枝,长了新叶,就象刚刚出浴的新人。

哟,有几根粗壮的植物长了一人多高,最粗的地方有几寸围,叶片最大的也有两个手掌大。我认得这是号筒杆,是当年生植物,别看它这么高大,也就是这个把月的时间长起来的。过了夏天,它还会高一些,但也就慢慢苍老了,直到冬天过后老死化作春泥。

皂心里的楠竹水分足,还有号筒杆等当年生植物老去的身体以及枫树、毛粟子等树的落叶化作春泥提供的丰富营养。所以,尽管楠竹的寿年也不长,但它第一年也就把个子蹿得很高。几丛楠竹都有特色,竹枝开得高,下面一丈多高的竹身是光滑的、健康的、深青色的。一旦开了竹枝,上面的空间也宽松一些了,那十几盘竹枝也呈深青色,就象大山翘起的一个个尾巴。这样的楠竹如同丰满红润、青春勃发的少妇,不但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且生育能力极强。会挖笋的人说,在这样的楠竹下面,只要挖到笋了,步着马根去,有时候连着有十几个茁壮的笋在土壤里面等着你嘞。现在,正是春笋长成竹子的时候,皂心里就有一堆一堆的准楠竹一个劲地蹿上去。因为离那些尾巴有一定距离,它们的头顶上面更空旷一些,被笋壳裹着的竹尖象一柄柄梭镖长矛直刺蓝天。楠竹们的这些梭镖长矛和那些厚重的尾巴,在半空中阴阳互补,相映成趣。

有一种藤,叶片很细,白色的花却是一簇一簇的。这一簇一簇的花跟着藤的走势,横着呈带状长在地面上,被微风吹着,和细细的叶片一起摆动。

牛金楂也开花了,米花似的白花,又竖着开放在往上长的一根根枝条上,摇曳得我的心都醉了。到秋天,牛金楂成熟了,那种甜甜酸酸让我一想着口里就有口水涌出来。

也有东西现在成熟了,就是猫耳朵。春夏之交的月份,气候多变,温差大,油茶树上就长出了片状的硬卦,一般一处地方是二三片。开始是青色的,吃着有点涩。慢慢就变白了,变得更硬了,吃到嘴里就有一股纯正的原始的甜味了。因它的形状象猫耳朵,我们就叫它这个形象的名字。但一到白色了,就要赶快吃。第二天,它就会变成黄色的,口感就差些了。再过两天,就不能吃了。现在正好,我赶快采了吃。不过,油茶树上应该还有东西更好吃,就是茶苞,也因为它的形状又叫茶皮箩。如果说猫耳朵是野味,茶皮箩就是野味身上的“小货”了,可遇而不可求啊。因为它的出现,要求的气候和环境要更严格一些。这不,猫耳朵一眼望去有好多。而茶皮箩,我鼓起眼珠寻找,也没寻到一个啊。

这几十丈高,柴和树长满了,还有乌苞刺和金樱子刺防不胜防地从柴窝里钻出来,袭击我的衣服,甚至损伤我的肌体。

好不容易我冲破重重障碍,到山顶了,就坐下来歇息一下。我打开手机看照片,竟然光线不是很好。到山顶了都这样,不对吧?我抬头看天,还阳光明媚,只是山顶上的楠竹树木毫不逊色于排上和皂里。特别是楠竹,它们的青翠,它们的高大,它们的遮天蔽日,都不逊色啊。而且,因为这里的地势平坦了一些,它们的这些特色还蛮有规则,它们的尾巴规则地翘着,比皂心里的楠竹尾巴高多了,多多了,还漂亮多了。我想,这才是大山真正的尾巴。

我坐着的上空,有四丛尾巴,对角有两丛楠竹尾巴,另外两个对角,一个是松树尾巴,一个是杂木树尾巴。它们恰到好处地布置在我的头顶上,让我感觉到自己置身在大山的怀抱里,甚至还不想走了嘞。

4

这几十丈高,我没有找到这块山两边挖的界址,也没有找到界线的标志性林木。我只是估计加大概,在自己的山上潇洒走了一回。但我也满足了,很有收获,要求找到界址的心情也不是那么迫切了。只有等米叔和再婶回来,再和他们落实一下,左左右右,多多少少都无所谓了。不在乎经济价值,能够隔断时间来山里这样心旷神怡一次,能够就这样躺在大山的怀抱里,就足够了呀。

“常过岭”这三个字,先前我还不知道是哪三个,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只有到今天,这个岭上,路人已经不“常过”了,我更是三十年了再过,我才知道是这三个字,并领会到了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有人说,失去了,才觉得宝贵,真的如此呀。寻游自家的山,我终于寻到了应该寻到的东西。

2017年5月2日写于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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