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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八十五岁生日,父母不在了,我这个最亲的“娘屋人”去了。儿子正好在外婆家,我叫他十二点之前到,一是让他也去做“娘屋人”,二是我还有一个心愿。
去年国庆,一家人去了岳父家。我记起有次去仙鹅山,鹅龙大叔屋后有机器的轰鸣声传来。下山后,我问副哥,说是双峰八角亭那边有挖土机正在修路。我又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到敬冲湾对面的楠木冲收竹枝子。第二天清早,我就到敬冲湾,寻到机耕路口,一个人摸了进去。一直摸到冲尾巴头,跨到衡阳这边。我之前爬仙鹅山,是从老家竹山排沿着山脊一直上去的。最近一次,到仙鹅山组最后半里路,我是从柴丛中霸王硬开弓爬过去的。又有两年了,那半里路肯定是无法通过了。不过,那一路山脊上去,两边都有小路下到两边的山皂。接近那半里路了,印象中好象也有小路下去呀。我从楠木冲上去,左侧也有几条小路开岔了。这几条小路,肯定能够对接山脊上的小路。只不过,山脊上最后的小路是对接哪条小路,还不能确定。如此,我就计划从山脊小路爬到那里,再下到南木冲的机耕路返回。难得儿子和我一起回到老家了,我们就一起去完成这个任务吧。
吃完饭,我就邀儿子,儿子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我说,今天不上仙鹅峰顶了,从楠木冲下敬冲湾回分水坳你外婆家,这一圈有山路子,也有公路,加起来十里有余啊。儿子说,没有关系,他跑步五公里,都是洒洒水的事呀。
说走说走,当医生的表弟还追着喊,刚吃完饭,去爬山要休息二十分钟呀。我说,我们开始慢点走就是了。不过,说归说,我还是按齐步的步频步速走着。当兵的人这样走惯了,还真的慢不下来。儿子的速度也不慢,有时候,我站着等一下,他就到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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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山排原来住有三户人家,我那一大家只剩下一块屋场坪了。姑妈家住在最外面,是往里面走,我逐一介绍给儿子听。儿子是在外婆家带大的,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呀。
我外婆也住在分水坳,从竹山排斜斜着上坡的路,是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外婆路”。一年大年初一,我们给外公外婆拜年。“外婆路”还只走一半,我的手就冻僵了。到外婆家,舅舅舀来一盆温水,一会儿才把我的小手温热。那种既痛又快的奇妙感觉,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我读书、参军、上班,房子倒了,哥哥弟弟也把屋起到垅里了,可我对“外婆路”还情有独钟,每次回老家都要转到这里来走走。还有好多次,“外婆路”魂牵梦绕,我梦中开着车在这条路上有惊无险的上上下下。在印象中,好象有一次,我实地骑了一次摩托车。我说给妻子听,她还不相信。直到我亲自在上面踏看,才知道这里确实过不了车啊,才知道骑摩托车走“外婆路”也是在梦中啊。到我手冻僵处,我告诉儿子,开始我并不知道手冻僵了。因为这里冰冻的路面最陡,我找路边的柴枝援手,才发现手指已经不能动弹了。
“外婆路”是往右边的一条横路去了,我们继续爬坡上山。到草坪界上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多想一下就明白了。小时候,我们一个队里的小伙伴放牛,经常在这里打闹。到这个界上了,我几次高呼着毛主席的《西江月·井冈山》:“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逍遁”。是我把“草坪界上”当成“黄洋界上”,我们就把这里也当成一个“战场”了。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沿着山脊上去了。而这块坪有三四分地宽,站在上面,还真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概呢。
在山脊上走了一段,我在侧边寻找,又告诉儿子一个故事。都说雷神的威力,我这一生也领教过一次这样的威力。侧边这个位置,原来有一棵松树。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它从开枝处有一条笔直的裂口一直裂到兜公下了,有丈多长啊。谁有这么大的力气,还象木匠弹过墨线一样的直。我过去看,却看不到墨线的影子。我捡了一根松针,竟然能够插进去寸多深。我就更加感到奇怪了,回去跟父母说。母亲告诉我,是雷打的,以后打雷你们不要躲到树下去啊。父亲又说,这样的树,可做床框,能避邪,可惜山是别人的。后来,再看到这棵树两次后,就看不到了,果然被主人砍去做床框什么的了。
前两次从这里上仙鹅山,路上有砍竹人留下的竹枝竹尾巴,也留下了我许多感慨。这次竹枝竹尾巴更多更厚了,我的感慨也就更多更厚重了。架桥修路,养崽长路。现在,象我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爬山人少了。可是,他既使不为路人考虑,也要考虑自己下次来砍竹怎么办呀。这样,阻挡了别人,同时也阻碍了自己呀。
先是儿子走在前面,我只是为他指明方向。见儿子在竹枝竹尾巴面前踌躇不前了,我立即超越他,或在竹枝竹尾巴中穿行,或者把它们拽开,或者撇开它们另辟蹊径。尽管走得缓慢多了,儿子还是跟上来了。我介绍,这条山脊左边是董家冲,右边是甘头冲,目前两边都还是衡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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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前面路上空爽了一些,竹枝竹尾巴少了,且还有一条更空爽的路从右边上来。路口有两蔸云杉,见其姿态,已有经年。但是,它水土不服,且是在风口上,屡受恶劣干燥气候打击,就“打击”得老态龙钟了。不过,它们还坚强地生存着。上次,我就看到了这几蔸树,这次又看到了空爽的路。我估计,山下冲里有人家,但在家留守的也就是一户人,甚至是象仙鹅山上的鹅龙大叔一样,是一个人孤守着。也就是说,栽树和修路都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我认为,他能够栽树修路,比起那些砍竹人来,风格立见高下了。我说,这条路下去,就是双峰县八角亭村的一条冲。如果从这条路回去,是快多了,但这不是爸爸今天的目标,我们还是要继续爬山。
再往上走,基本上就是走在双峰衡阳的分界线上了。因为路好走了,儿子又抢到前面了。啊,前面好象下坡了,是下山了吗?儿子疑问。不是,我说,转过这个山坳,只下一个小坡而已。下了小坡,又走了一节平路,就远离分界线到一个山皂里了。我说,从这里一直下去,是我们村的铁头冲啊。
横过山皂,又上了一个陡坡。转过山坳,坡缓了,路还在山排上走。怎么没有楠竹了?儿子又有疑问了。是呀,刚才那个皂里,因为砍竹人觉得划不来,多年不砍了,整个长皂的楠竹就象插了一把筷子一样。一个陡坡而已,这面山上,一根楠竹也没有了,我也觉得奇怪。我很快又解释,这就象咫尺之隔的双峰衡阳人,口音虽有交融,但迥然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植被和森林呀。不过,楠竹几年不砍,就“人老色衰”了。这些大树,就紧大得,越大越显得威武雄壮啊。而且,你看,这些大树落叶了,又有绿色的叶苞了。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又显得风姿绰约了。只是,离春天还远啊,这些大树怎么就有春天光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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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个山顶了,我们又走在分界线上了。我知道,再往前面走,就是那布满柴草荆棘的最后半里路了。我眼睛不断往右边睃,发现有一条小路下到皂里去,应该是到楠木冲去的。我笑了笑,毫不犹豫率先走了进去。
虽说路上也横着一些柴草荆棘,我们还是坚定地走下去了。走着走着,路边就有一条小溪了。冬天了,小溪都还潺潺地流着清澈的水。我想象,如果是雨季,这条流水就会流得更欢快了。山墈上有一些青色石头高高低低地露出来,就象城市里小区房子的缩略图。
前面没有柴草荆棘了,梯形土上又长满楠竹了。我说,这些梯形土,就是大集体年代开挖的梯土。那时,上面应该栽的是茶叶树。现在,这些梯土被楠竹侵占,只留下一些不景气的茶蔸了。
左侧有一口水塘,我说,下面肯定是农田了。没有错,过了水塘,我们就见到一叠田的雏形了。虽说田里长满了草,但由田勝圈好的一个个平面还不小,最大的一块农田足有亩多宽啊。这些田,都有水,可许多年不作了,太可惜了。也不足为怪,上次我看到的,楠木冲四五栋房子都关锁衙门的,人都不住在这里了,田肯定就荒芜了呀。人之不存,田将焉附呀?
到了,终于看到机耕路了。走在机耕路上,我又看到了那几栋关锁衙门的土砖屋或者抖壁头屋。还真是楠木冲呀,这么说,我就没有走错,今天我们父子完成任务也就指时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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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耕路坡陡,但因为冲里没住人,被雨水洗刷得出奇地干净,我们也就走得很轻快。突然,儿子惊讶,有鸡叫声了。我说,正常呀,快到冲口,有人家了,也就该有鸡鸣犬吠了呀。不过,我还是侧耳细听,听出来“咯咯咯——嗄,咯咯咯——嘎……”。我说,这是母鸡下完了蛋,在向主人宣告自己的丰功伟绩呢。我们也是一样,很快就大功告成了呀。
出了冲口,投上大路,二十分钟后我们就看到分水坳了。我告诉儿子,分水坳,固名思义,是一个水往两边走的坳。分水坳这口塘两边都有塘环,塘里的水正是往两边走呀,这边是双峰,那边是我们衡阳。坳上是分界处,就好象我们今天走的山脊路,大体上也是在分界线上。分界线基本上也是分水岭,意思也是一样,雨水也是往两边流呀。只是这口塘形成了一个平面,这里的“分界”就不是那么明显了。我们的行政区划,一个洲,一个国家,一个省县,甚至一个村和村民小组,好多都是这样划分的呀。
到分水坳,儿子说,他就不去姑奶奶家了。我知道,他是急着要回外婆家。好小子,那你就走“外婆路”吧。爸爸去姑妈家,也是走的“外婆路”。我们互相勉励,今后都要记得“外婆路”,常走“外婆路”呀。
到姑妈家,我立即结合图片发了一个朋友圈。并说,暖阳下的中午,我带着儿子在老家爬山。李生很快评论,经历塑造性格。“界雨德哥”又评论,哥哥今天最大的快乐是天伦之乐。
对呀,今天爬山,我竟然爬出“天伦之乐”来了。
2021年1月25日于溪江